第二章 英芝心里惊喜万分。唱歌本来就是她喜欢的事。如果能像歌星一样又唱歌又赚 钱,那不更好?可英芝还拿着架子,说:“你拿我开心吧。” 三伙说:“我开你么事心?今天下午就有一场,上场就有钱。你不信去一趟, 没拿到钱我围你屋爬三圈。” 三伙的话说到这地步,显然也不是骗人。英芝忙说:“那好,我去。” 三伙跟英芝敲定碰头时间,就走了。三伙一走,英芝立即把牌甩了。几十张牌 从空中撒落一地,气得苕伢一边捡牌一边骂:“你唱唱唱,唱了去死呀。这么好的 牌,白起了。” 英芝说:“你咒我,我死后变成鬼也要撕烂你的嘴。” 英芝说着便跑进屋里给自己挑套衣服。英芝的衣服没几件,上学穿的有,上台 穿的就没有了。英芝找不到衣服,就上灶房找她妈发脾气。英芝说家里再穷,也得 给姑娘买一套可以上身的衣服呀。英芝是家里的独女儿,一向在做妈的面前骄横惯 了。英芝妈说你哪件衣服都比我的好,怎么不能穿?英芝说没一条好看的裙子。英 芝嫂子见吵,就拿了她做姑娘时的一条裙子给英芝,说是她穿反正是小了,不如送 给英芝。嫂子的裙子是淡红色的,上面起着一些黄色的小碎花。领口尖尖着,背后 还有两根带子系成蝴蝶样子。虽然有点旧,可英芝穿上身后,倒也显得蛮好看。 三伙一见英芝如此,眼睛就亮了,说:“好好好,会打扮最好了。” 唱歌是在老庙村。因为村后有座老庙而得名。老庙村离凤凰垸有四十几里路。 老庙村村长给儿子办喜事,特地开了卡车来接三伙班。三伙在车上拿了歌单给英芝 看,问英芝会唱哪些。英芝看几眼,说差不多的都会。学校门口有几家卖衣服的店 铺,成天敞着喇叭放歌,想不会都不行。三伙说,那就点几首喜欢的。英芝就点了 《心雨》,点了《十五的月亮》,点了《千纸鹤》,点了《常回家看看》,最后还 点了《九十九朵玫瑰》。三伙说这支歌非得唱。所有的歌对英芝来说都熟悉不过。 换碟的男伢叫文堂。文堂说,正式唱之前,还是试着合一下,免得到时候跟不上。 村长家的房子是一栋三层楼的砖房,面向马路的外墙还贴了明黄色的瓷砖。望 去比三伙家的房子还要气派。隔得老远,就抢人的眼睛。三伙说,村长就是村里的 皇帝,所以得用皇帝的颜色。三伙跑的村子多,他的话就是道理。 唱班的台子搭在村长东屋的窗下,与大门稍稍错开。台子有两张大床那么大, 一尺半高,上下十分方便。这是三伙亲自设计的。底下是木条钉的架子,上面铺着 木板,由八块拼成,拼装拆卸都极其方便。搭好的台子上还满铺着红色腈纶地毯。 地毯很旧,不晓得是什么人淘汰给了三伙。音箱有两个,立在台前,正儿八经有麦 克风,撑在中间,就像领导作报告,有模有样。台子搭好,电源接通,音乐响起, 人就围了上来。 这一切,都令英芝意外。英芝对三伙的讨厌仿佛也因此而改变。英芝对三伙说, 想不到真不错。三伙说,不是吹牛,方圆几百里内,就我这个班子最豪华。事情就 得这样做,请班子的人,讲的就是个排场。我这里就是要他讲个够。这样他才开心, 要不,哪个请你? 英芝想,三伙就是有他的一套。 人家办婚事,客来客往,三伙班就只管一曲接一曲地唱。喇叭放得很响,村头 村尾都听得见,站近了还有些炸耳。有人点歌,也有人献花,实在是很好玩。英芝 头一回上场,并没有紧张,反而觉得刺激,于是亢奋。一亢奋,就超常发挥。英芝 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唱得这么好过。一歌唱完,围观的人都使劲鼓掌。新娘还没有接 来,客人们都在聊天说笑,说得开心时,也乱七八糟地点歌献给某某某。献歌时把 人名一点,就会有大笑冲天而起。村长因了这些笑声,开心得要死。没结账就先给 每人塞了十块钱。三伙对英芝说,这十块中有五块是他的,这是规矩。 村长的儿子朋友不少。一伙人反反复复地相互献歌。说笑打骂,把烟头丢得满 地,闹成一团。唱着唱着,他们就把一个高个子往台上推。推时还叫:就要和那个 穿花裙子的女伢对唱。那高个子不肯,使劲反抗。围观者都大笑着看热闹。一个黑 胖子说:“贵清,你只要唱了,昨晚上输的钱一笔勾销。”另一个光头的人也说: “是呀,你只要唱一支歌,你输我的那笔钱,也算了。” 叫贵清的高个子停下挣扎,说:“你们的话当真?” 光头说:“哄你我就不得好死。” 黑胖子也说:“哄你我就是个王八。” 贵清就笑道:“光头和黑胖,你俩哄不哄我,照样一个不得好死,一个是个王 八。” 贵清话音一落,台上台下的人都笑得一哄,英芝也笑了,她觉得这个叫贵清的 高个子说话蛮有水平。 贵清一步跳上台来。他摸摸头,说:“唱么事?我还不晓得我会唱么歌。” 台下就又笑。光头说:“就唱那个《明明白白我的心》,你打牌时唱过的。” 这边一闹,围观的人更多。连进到屋里的客人们也都跑了出来。三伙高兴,忙 低声跟英芝说:“英芝,全靠你了。唱亲热点,效果好,点歌的人就会多。” 英芝自是明白三伙意思。她上前伸手拉起了贵清的手,将他引到台中间。然后 让文堂起音乐。台下的哄笑声更高,连口哨也响了起来。 英芝一往深情地对着贵清唱。但到贵清开口时,却发现他跑调跑得一塌糊涂, 根本无法把歌唱下去,而台下的哄笑已成狂笑,口哨亦更加尖锐。贵清一紧张,就 跟不上词了。英芝低声说:“莫紧张,你跟我唱。”于是英芝帮贵清唱了起来。英 芝唱时,时而作深情凝望状,时而将头倚在贵清肩头。媚眼丢得台下一阵阵鼓掌。 英芝以往上学时,放假回家,常下田帮妈妈干活。从那里学会了打情骂俏。这时候 在台上,她便轻而易举地运用起来。一曲唱完,又扭又撩,英芝已经把台上台下的 人都逗得兴起。台下的人便乱喊着:“亲个嘴!”“贵清,摸一把。” 三伙兴奋得脸颊通红,连连道:“英芝真是个了不起的小妖精。” 点歌的人就更多了。音乐一下都不间断。一直到接新娘的小车开来,尚有许多 人不看新娘而要点歌,都说村长儿子结婚就是不一样,要热闹有热闹,要排场有排 场。村长被人赞美得发昏,晚上结账时便给了三伙八百块钱。而三伙也发了昏,当 下便掏了一张百元大钞给了英芝。加上点歌的四十八块钱和被三伙提成了五块的村 长小费,英芝这天一下就赚了一百五十三块钱。她惊呆了,她从来也没有拿到过这 么多钱,更加从来没想过钱竟是这么好赚。 英芝知道,她的生活将因此而改变。 -------- 扬子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