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打这以后,贵清不再进城找活干了。英芝也不再要求他去干活。贵清成天在村 里打牌,偶尔帮他爹到果园里忙乎一两天。他的日子过得很快乐。夜里,他也常常 哄哄英芝,让英芝开心。只是英芝再也不要求他做这做那了。英芝只是自己在心里 盘算着怎么能早些盖好房子,怎么能早些离开公婆的家过自己的日子。她到县里去 了好几趟,专门去看别人家盖好的房子。她对着那些房子,一笔一划地描下图来。 她还跑了几趟砖厂,托了几个熟人,找到厂长,希望便宜地卖些砖给她。水泥厂她 也去了,她二哥有个同学在这厂里搞搬运,答应帮她弄出厂价买到水泥。她还把县 里所有的瓷砖店都跑到了,横比竖比了好几家,算是看中了一家又便宜又好看的瓷 砖。她知道三伙家的地都铺了瓷砖,她想她的房子也要盖得像三伙家一样漂亮。而 且一定要有厕所。每天每天忙着这些时,英芝都在想,就算我是个女的,我也要自 己盖间房子出来让你们看看。英芝有了自己的生活目标,便将公婆和贵清对她的态 度都看淡了。 转眼又到了春节。每到春节前后,三伙班总是最忙。这时节,不晓得什么缘故, 结婚的人极多,死的人也极多。三伙班的请单一摞摞的,几乎隔不了一两天就有请 家。三伙在家里装了一部电话,电话铃隔不了一阵子就叫了起来,村里远远近近都 听熟了这声音。铃一响,立马就有人说,又是哪个苕猪给三伙这狗日的送钱来了。 英芝们却巴不得三伙的电话每一分钟都在响,那声音对于他们来说就是钱财。 原先英芝唱到一笔钱,就去农行存上一笔钱。现在这么连着唱,她连上农行去的空 都没有。于是,她在棉袄夹层里缝了个口袋,把钱塞在那里面。有几次,她躺在床 上时,窥见贵清翻她的口袋,她不动声色。她想,她的钱就是她的钱,不能给贵清。 钱一到贵清手里,就是别人家的了。贵清手上只要有一块钱,不是买烟喝酒,就是 输掉了。她不能让贵清这样把钱浪费掉。钱要用来做钱应该做的事,比方盖他们的 房子。 雪又开始下了起来,已经迫近年关。雁回村一个姓刘的人家请了三伙班。刘家 的儿子在广东打工,挣了不少钱,这次是衣锦还乡,硬要请三伙班来为全村唱个专 场,热闹一下,也是答谢村里乡亲对他爹妈的照顾。演唱开始时,刘家儿子跟三伙 和英芝他们扯闲话。听说他们是凤凰垸的,便问认不认得一个叫春慧的女伢,也是 凤凰垸的。英芝便说,怎么不认识?跟我是同学,最没用的一个人。刘家儿子便大 惊,尽她还最没用?她最没用就不晓得哪个有用了。她的电脑玩得溜熟,大学还没 有毕业,就被一家大公司相中,放暑假里成天开着个小汽车去人家公司上班,风光 得不得了。有一回老乡聚餐,把她也叫上了。结果那回就是她买的单,一顿饭吃下 去,硬是花了她一千多块钱,她眼皮都不眨一下,立马就付了账。英芝听得目瞪口 呆。想不到一个连夜路都不敢走的春慧,竟能如此出息。三伙见她发呆,便说: “那有什么好比的?人家是上大学的人,有学问就有本事,一个人有一个人的命哩。” 英芝头一回觉得没有上大学还是有些划不来的。因为下雪,专场唱歌便安排在刘家 的老祠堂里。祠堂里有现成的戏台,是以前唱天沔花鼓戏时用过的。后台有一个小 房间,供演员化妆和更衣。 因为是在祠堂里,演唱的音响效果就比外面好得多。英芝和小红都是裸肩露背 地上场,她俩唱得很卖力。每一支歌唱完,都有观众鼓掌。祠堂里挤满了人,场内 有些热气腾腾的。但到底是冬天,英芝和小红每每从场上下来,都觉得冷得够呛。 于是,台后的小房间里便生上了炭火。英芝和小红一下场就头尾不顾地冲到小房间 里去取暖。 演唱到几乎一半,场面上的气氛热闹极了。冬日农闲,打工的也都回来了。成 日无事可做,难得有如此好的聚会。祠堂里被挤得满满的。从南方回来的人们,见 识过开放,觉得这个唱法太老土,一点也不过瘾,于是就有人叫喊起来。第一个喊 出声来的便是刘家的儿子。他说:“穿得是不是太多了?”他的声音不太高,却如 惊雷响过,应和之声立即四起,乱糟糟中只变成了几个简单的字:“脱!”“脱!” 正在台上唱歌的是小红。小红先不知道人们喊些什么。依然嗲着声气跟台下人 打情骂俏。待明白人们叫喊的内容时,怔住了。她扭头朝老板三伙张望。三伙一看 如此局面,便下场找刘家儿子。刘家儿子说,如果脱了上衣,每人另给小费二百块。 如果脱得一丝不挂,就给五百块。给女的,不给男的。男的没看头。三伙一想,价 开得这么高,自己的提成也多得多,便立马答应。 小红一下场,三伙便将刘家儿子的意思说给小红听。小红披着大衣,脸红扑扑 的,坐在炭火边,想了一想,说:“五百块钱不好挣,脱就脱。反正这里的人也不 认识我。英芝,你呢?” 英芝被那立即可以到手的五百块钱引诱得心嗵嗵地跳,她想如果一次就能拿到 五百块,用不了几次,她的房子就盖成了。可是又想到自己脱衣在人前的样子,便 又觉毛骨悚然。 英芝犹疑着说:“我怕不行,我有男人,他要晓得了,会杀掉我的。” 小红说:“他有钱花了,还会杀你?你要分他二百块,你看他敢动你一根手指 头。” 英芝说:“说的倒也是。可是这都是村靠村、庄靠庄的,传到我爹妈那里,我 也不好做人。” 小红说:“我们村那些嫂子喂奶时不都人前人后地露着奶子,有哪个说什么没? 你在这露一下,就能赚二百块,有什么不好?我们女人亮的是形体美。” 英芝一想,可不是?小红接着说:“我是不怕的。我一不是你们乡的,二是我 横竖不准备在这里长呆。我迟早要去广东找事做的,赚一笔是一笔。” 英芝思想斗争得十分激烈,她多想要那五百块钱呀。如果每次都能赚到五百块, 她的房子不出半年就能动工了。可是……英芝在脑子转一个弯的时候,她又有些悲 哀。她和小红不一样,小红单人一个,说走就走,了无牵挂。而她却已经是别人的 老婆,是贱货的母亲。她随便抬抬腿,也要牵动几个人。何况她又是本乡本土人, 一旦被人说闲话,全家人都不会给她好脸色看。她怎么能当众脱光呢?她怎么能经 受得了人们背后的议论呢?英芝思前想后,拿不定主意。 -------- 扬子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