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房子盖得很快,几天工夫,二楼预制板就架上了。又不几天,屋顶架上,房子 就有模有样了。先前备好的材料业已用完,剩下的活计除了屋里的粉刷和铺地外, 还有窗子和门,英芝所要的厕所也是空荡荡的。贵清朝英芝开了单子,说是还要买 料多少,石灰和沙多少,水泥多少,油漆多少,英芝一条一款地细问贵清价格和用 量,算了一夜,再怎么抠紧了算也还得花三千块钱。就这,还没有包括大门和院墙。 英芝手上却只有一千块钱不到,无论如何也是不够的。整个一晚上,英芝都呆坐在 屋里发愁。 贵清打完牌晚上吐着呵欠回到家,英芝问贵清怎么办?英芝的意思是想要贵清 找他的爹妈借一点,贵清却佯装没听见。见贵清这副神气,英芝几乎又想要跟他大 吵一架。英芝决定自己去跟公婆开口。 英芝这天早上起来,不是先到新房那里观看,而是到灶房帮婆婆煮稀饭。英芝 蹲在灶边一根根递着柴禾棒子烧火,她心想,我今天一定要耐心一点。英芝的婆婆 冷笑了一声,说:“你嫁过来一两年,没进过灶房,跑来帮忙,怕不是专为帮我煮 稀饭的吧?” 英芝婆婆的话撑得英芝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吭吭吧吧了半天,方说:“是 这样,妈,我们的房子,您也看到了,快盖好了,但是……但是……我们钱花光了, 只差一点点……” 英芝的话还没有说完,英芝的婆婆就抢过了话头。英芝的婆婆说:“我跟你公 爹手上是有一点点钱,不过你莫指望我们会借给你们起屋用。我们这是留着养老的。 看你这个浪荡样子,我指望贵清也是指望不了的。你就是来灶房烧一百天火,也休 想从我这里拿到一分钱……” 英芝也没等婆婆的话讲完,便气得把手上的柴禾棍子猛然往灶里一塞,起身而 去。 新房已经停工了。贵清说盖到这份上已经是大头朝下了。以后有一点钱就做一 点。慢慢地做,总归有一天会做好的。英芝想这也不是没道理。可是让她仍然跟公 婆住在一起,搅在一口锅里吃饭,进进出出用同一扇门,她觉得自己心口憋得慌。 家对她来说,不是一个温暖舒服的地方,而是她的地狱。这么想着,英芝就越发觉 得自己必须早早地将这房子盖起来,早早地跟她的公婆分为两家人。 这天吃过中饭,英芝对贵清说她去娘家再借点钱。贵清满口答应,一边送英芝 出门,一边痞着脸说:“放着你现成的娘家有钱不借,你找我爹妈开口,那还不是 自找倒霉?” 骂也没用。像贵清这样的人,讲的是实惠,骂也白骂。恨只恨自己嫁错了人, 这一错就没有办法回头。英芝走在路上越想越觉得婚姻对于女人来说,要么是天堂, 要么是地狱。嫁好了人就是天堂,嫁坏了人就是地狱。三伙的老婆就是嫁进了天堂 里,而她则嫁到了地狱。英芝真是痛恨自己做姑娘时从来都没有想到过这些,竟是 这样糊糊涂涂地嫁了。嫁给了贵清这么个浪荡子不说,还摊上那样的公婆。自己的 前辈子也不晓得是不是做了恶事,落得了这辈子受惩罚。 英芝一路走一路叹想。她径直走去了县城。她要去找文堂借钱。 文堂在一个名叫“踢踢踏”的歌舞厅管音响。文堂一见英芝便笑,说:“是不 是想我了?” 在文堂这种没正经面前,英芝一下子心情就轻松了起来。英芝也笑道:“你有 什么好想的?想你荷包里的钱还差不多。” 文堂便说:“那我当然晓得,我说的想我就是指想我的钱,未必我还指望你想 我这个人?” 英芝说:“死鬼呀,你一张嘴损死人。” 文堂说:“不是忙着盖新房吗?怎么还有闲心思进城来?” 英芝说:“就为这事嘛。说真的,文堂,我真是找你来借钱的。房子弄得差不 多了,可就是只差三千块钱,你能不能借给我,明年我保证还你。” 文堂斜着眼,笑说道:“借是可以,就这么白借?” 英芝忙说:“我保证按银行利息一分钱不少都给你。” 文堂说:“银行利息那值几个钱?” 英芝说:“那……你还要什么?” 文堂一把搂过英芝,说:“男人想什么,你未必还不晓得?我跟你一向关系不 错,可每回你都只让我吃点豆腐,你叫我如何甘心呢?” 英芝笑道:“文堂,你野心好大。你不怕你老婆把你宰成个太监?” 文堂说:“不让她晓得就是了嘛。跟你讲,英芝,小红想要跟我有一手,我还 没干哩。那个脏货,人尽可夫,谁敢上她,得了脏病还不晓得怎么个死法哩。你就 不同啦。你英芝嘴上浪是浪,可除了贵清,你还没别人是不是?” 英芝说:“算你还对我有点了解。” 文堂说:“可是做人活上一世,也要图它个快活对不对?贵清对你也就那个样, 你忠于他也就是个愚忠。所以在贵清以外,有个把情人几好?自己可以活得开心些, 心情舒畅些。再说,他还可以经常给你一点钱花,嗯,还可以借钱给你盖新房。” 英芝本来听得很认真,听到最后一句,她不禁大笑起来。英芝说:“我还以为 你跟我讲人生道理哩。结果最后还是落实到自己头上,男人真没一个好东西!” 文堂说:“你管他是不是好东西,借钱给你不就行了?” 英芝想想觉得文堂说得何尝没道理?她从来就没有讨厌过文堂,而且文堂过去 占她的小便宜都给过她钱。她一个女人,一生想要的不过就是爱情。而她的爱情, 还没来得及产生就已经死了。或许她也想要家庭的温暖,而眼下她的这个家,如同 地狱。既然这一切,她都得不到,她又何必不要钱呢?又何必不在情人送上门时让 自己图个自在呢? 这些念头在英芝脑袋比闪电更迅疾地一划而过。文堂仿佛业已看透了英芝,在 她耳边低语道:“那边包房是空的,不会有人晓得。” 一想到真要与文堂苟且,英芝有几分羞涩。文堂又笑了起来,说:“英芝,想 不到你还是个淑女呀。” 英芝觉得把自己同“淑女”这样的词联系起来,是一件很好笑的事,忍不住也 笑得格格的,笑完后浑身轻松,便说:“去他妈的淑女!” 英芝离开文堂的“踢踢踏”歌舞厅时已经是下午四点多。英芝体会过文堂后, 方知道男人和男人是多么的不同。文堂想留英芝吃过晚饭再走,说是英芝给他的感 觉跟别的人不同,他要谢她。英芝拒绝了。英芝不是不想吃这顿饭,而是怕回晚了, 走夜路,带了这么多钱不太方便。文堂一想也是,便没再留,只是装得含情脉脉地 把英芝送到城关的车站。英芝道别时笑着打了他一巴掌,说:“装什么情种!” -------- 扬子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