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春慧仿佛有些不太习惯,她挣脱了英芝的拥抱,拉着英芝走进她的屋里。春慧 还是戴着她的眼镜,只是眼镜换成金边的了。她的脸上化着淡淡的妆,一身衣着洋 气得完全像一个城里人。春慧说:“你怎么回事?以前你不是这样的。” 英芝没有回答春慧的问话,她想起春慧的小汽车,迫不及待地问:“听说你有 小汽车了?一个月能赚几千块钱?” 春慧淡然一笑,“哪有的事儿?我还没毕业哩。” 英芝说:“那雁回村的刘三怎么说你开车请他们吃饭?” 春慧说:“那是我在放暑假时,跟一个公司打工。我替他们做了一个设计,刚 好那个设计帮老板赚了钱,他就给了我一点奖金。车子是别人的,放假闲时,跟人 开着玩儿的。” 英芝不信,不悦道:“你哄我做么事?你怕我会找你借钱?” 春慧急了,说:“英芝,我哄哪个也不得哄你呀。当初从学校回来走夜路,你 不扯着我的手,我掉到河里淹都淹死几回了。” 英芝听春慧说了这话,心里高兴起来,她晓得春慧不是骗她,也晓得春慧并没 有忘记她。她这才回味起春慧问她的话,不由得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春慧见她叹气,便说:“我听你妈说了你的事。你老公对你不好,又喝酒又赌 博还总是打你。他娶了你这么能干漂亮的老婆,怎么忍心动手打你呢?太不像话了。 你要是过不下去,就离!” 英芝听春慧一说,觉得这世上总算还有人能理解她。英芝说:“哪那么容易, 我还没跟我男人说,只在我爹妈面前说了一句,我娘家就跟炸了锅似的。我爹还说 要打断我的腿,你说,我这还怎么离?再说了,我把我赚的钱都花光了,在那边盖 了新房子,房子还没盖完,我一离,不就都成了他家的了?唉,我为这事正烦,我 真不晓得下面的日子怎么过。恨不能一死算了。” 春慧说:“千万莫瞎想,命是自己的。你死了,他就算良心好,也顶多流几滴 眼泪,过不了几天,立马就会再找年轻漂亮的,一点都不会为你的死有什么难过。 走这条路的人最蠢不过了。” 英芝说:“春慧,你念了大学,见得多,你说说,我应该怎么办?” 春慧说:“凭你英芝这么能干,又长得标致,哪里不能活人,非要吊死在他这 棵树上?你不想离,又不想跟他过,走人呗,到南方打工去。乡下的人在南方讨生 活多的是。南方开放,在那里做事,比在这个落后封闭的老家快活多了。” 春慧的话,犹如一盏灯,一下子把英芝黑暗着的心间照得透亮。英芝想,我怎 么没有想到这个呢?我是个大活人,我在这里呆不下去了,难道我不能走么?我走 到外面去看那边的花花世界,该有多么好呀。要不然,我这条命活着,就闷在这里 养个贱货再加受气一辈子?这又怎么值得呢? 英芝想着有几分激动,她问春慧:“你说的是真的?真的到南边打工蛮好?” 春慧说:“几万多人都在那里打工打得蛮好,那些歪鼻子斜眼的去了都找得到 事做,未必你去了就不行了?要我说,你不出去见识一下外面的世界,你这辈子窝 在这里真是白活!” 英芝说:“你讲得好,讲得太好了。我就是不想白活!” 这天晚上,英芝跟春慧一直聊到半夜,春慧答应先去帮英芝打探一下,看有没 有适合英芝做事的地方需要人。一有消息,就写信给英芝,英芝就赶紧去。春慧甚 至还把坐哪趟车,在哪里下车,到了地方怎么同她联络诸如此类,都写在纸上。英 芝这辈子从来都没坐过火车,平原上也没有火车,她只是在去汉口时看过几回。春 慧告诉她,到南方打工,从汉口坐火车要一天一夜。 英芝把这张纸揣在怀里,对春慧说:“这纸就是我的救命符了。” 春慧走后,英芝淤结的心一下子通畅起来,她浑身一松,肚子也就饿得发出了 叫声。于是她自己跑到灶房里,呼啦啦地生了一把火,煮了一大锅面,借着灶火的 余光,三扒两扒地足足吃了三碗,把一锅面吃得精光,把自己也胀得个响屁连天。 天没亮,英芝的爹赶着牛到地里去干活,走到路口,碰到贵清。贵清骑着自行 车,一见英芝的爹,便慌慌张张地跳下车,叫了声:“爸,您老下地呀。” 英芝的爹没有直接答他的话,只是闷头闷脑地说了一句:“英芝也是个人,明 晓得她走夜路回家,做么事不让她搭脚踏车来?偏要她把脚走烂了回来?” 贵清方想起英芝昨天夜里是光着脚的,心里一下子不舒服起来。他一时不知道 说什么好。英芝的爹没停脚,继续赶着牛往前走,走了几步,才又回头,说:“打 婆娘也要打得在理,打得没理算什么本事?她甩下你一个人走了,你有什么好过的? 到了我这把年龄,你才会晓得离了婆娘你过的日子不如狗。” 贵清忙分辩道:“这回不是我打她,是她打我。” 英芝的爹说:“你把她借的钱赌光了,她打你是占了理。你未必不该打?” 英芝的爹说完,冲着牛吆喝了一声,扬长而去。丢下贵清站在那里呆呆地想了 好一阵。想过后,骂道:“我打她就没理,她打我就是占了理?放你娘的馊屁!” 贵清进到英芝房间时,英芝睡着了没醒来。英芝因为春慧的主意,一直亢奋, 结果到下半夜才把自己弄睡着。英芝是一个梦多的人,这回她在梦里光是坐火车。 坐了一趟又一趟。火车在绿色的原野上奔跑,轰隆隆的声音震天动地。英芝的一双 脚伸在被子外面,贵清看到英芝的两只脚都用毛巾绑着,有血迹浸了出来,在毛巾 上凝成一块块的疤。贵清知道这是英芝昨天光脚走夜路留下的,他想,跟我吵嘴, 把自己的脚走烂,算什么本事?贵清正想时,英芝不知梦到了什么,竟自顾自地笑 了起来。贵清被那笑声弄得有些发呆,心道我输光了你的三千块钱,你打了我几个 巴掌,又没占什么便宜,你心里怎么会快活得起来? 沿着河边慢慢地走着,看两岸的柳树把枝条一直垂到了水面上。绿草已经不甘 于平铺在土地上,在季节的促发下,它们长得又深又长,浓浓地布满河岸。草丛中 被放牛人踩平了的黄泥小路便显得越发的明亮。 贵清推着自行车迈着很悠然的步子走在这条明亮的小路上。他的车架上驮着用 花布包裹着双脚的英芝。英芝本不肯坐在贵清的车架上,英芝犟着说,我怎么来的 就怎么走。贵清便痞着脸道:“你昨天打了我几巴掌,我没有还手,今天还特地踩 了车来接你,你也给我一个台阶下吧?” 英芝心里哼了一声,心想三千块钱被你赌得没影了,未必就这么算了?可转念 一想,不让他下台又能怎么样呢? -------- 扬子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