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职的父亲(2)
《施洗者圣约翰》在奥古斯特为自己的新作找不到题材而焦虑时,他想起了那
帮常在新雅典咖啡屋聚会的老朋友。不知道他们现在过得如何?不知道他们对自己
的遭遇有何看法?于是,他抽出一个晚上,来到咖啡屋。在那儿他没看到范丁和马
奈,德加、莫奈、毕沙罗都在那儿。德加对他极尽讥讽之能事,最后,他不得不起
身告辞。后来,他从毕沙罗那儿听到,范丁和马奈因为德加的态度,不得不和大家
疏远。他们同时又被沙龙拒绝了,成为了两头不讨好的人。莫奈的老婆要生孩子了,
可他没钱,所以很忧愁。他自己也只是靠卖画勉强度日。
奥古斯特明白,勒考克说得对,这些人并不真正关心自己的遭遇。他们在一起
说的只是些泄愤的话,并不真正关注艺术的发展。
奥古斯特不想再空等下去,就约布歇出来吃饭,询问沙龙那边是否准备接受《
青铜时代》。布歇告诉他,因为他与印象派画家们的往来密切,沙龙对他还是挺恼
火的。但是,布歇建议他去参加雕塑比赛,那样的话,不用求沙龙,他也可以声名
鹊起。
“你是说,我不该指望沙龙了?”看着衣着时髦、颇有贵族气派的布歇,奥古
斯特觉得自己以前把他当作好朋友是错误的。
“不,我只是让你不要把全部希望寄托在他们是否同意上。你不要在一棵树上
吊死嘛!如果你能赢得比赛的大奖,他们就不得不承认你了。”
奥古斯特认为这是个名誉问题,不光是个人成败的事。布歇让他参加比赛,他
会觉得自己只是个石匠:“我对比赛不感兴趣,我也赢不了的。你为什么不参加呢?”
“我的路子不适合。比赛内容是塑拜伦纪念碑。我的作品太抒情,做不出这种
东西,你却正好合适。评委都是艺术界的重要人物,坦尼斯、马修、阿若德。中选
作品将安放在伦敦海德公园。”
奥古斯特回家后前思后想,发现只有布歇真正提供了帮助。几周后,他终于决
定参加比赛。尽管他痛恨一蹴而就的雕塑,他还是想在有限的时间里尽可能地做得
完满些。他查阅了这位英国浪漫主义诗人的许多资料,研究他的作品,新的创作激
情推动他夜以继日地苦干。最后,奥古斯特塑了一尊凭海临风的阿波罗式半裸像。
他原本打算塑全裸像的,到底还是从多尊模型中选出了这一个,并把它修改完善。
当他请布歇来看时,布歇夸赞这是个极妙的构思,并预言他将成为伟大的雕塑
家。奥古斯特认为雕塑不是文学作品,价值不在于构思是否巧妙,而在于真实。他
心目中的拜伦是一个有智慧、有洞察力、不屈不挠反抗旧秩序的叛逆者,所以他应
该把拜伦塑得更加有力些。或许更加有力的拜伦将会有失高雅,但他的“叛逆者”
形象会更鲜明,更突出。奥古斯特一想到这儿,就动手进一步修改了,忘记了在他
身旁站着的布歇,也不知道人家是什么时候走的。
一周后,奥古斯特花掉自己一半的积蓄浇铸好了一尊拜伦的纪念碑铜像送往伦
敦参赛。后来,除了一张收据之外,他没从伦敦得到任何东西。几个月后,报上登
出了这次比赛的最后结果,优胜者是别人。奥古斯特写信给评委会,没人理他。幸
好他想起自己有位老同学住在伦敦,就请他代为打听。结果被告知他的作品只被签
收了,可现在却找不到了。奥古斯特感到十分无助和绝望。他知道这件事不该这样
不了了之,但他没钱去伦敦。
一年时间已经过去了,奥古斯特依然默默无闻,手头拮据。所以,当贝留斯邀
他去一家瓷器厂兼职时,他立刻就答应了。贝留斯是这家工厂的艺术总监,他最近
常听到一些关于奥古斯特的议论,并且把奥古斯特视作自己的学生。
“我从来没跟你学过什么东西,我只做过你的雇员。”奥古斯特不买他的账。
“你在向布鲁塞尔沙龙提交作品时不是写了我的名字吗?”
“可我在作品上也署了自己的名字,我对自己的作品负责。”
“不要这么敏感嘛!你做雇员时的锻炼对你现在的创作还是很有些帮助的,对
吗?我知道你有才华,我也相信你肯定能设计出大受欢迎的花瓶造型来。”
贝留斯对他的态度突然好转让奥古斯特觉得有些奇怪。尽管现在很缺钱,他还
是提出不上全日班,他要为自己的创作留出时间。
当他起身要走时,贝留斯让他再多坐一会儿,并说:“你要有耐心,成功就会
到来。但仅有成功是不够的,一名艺术家一定要有活力。”
奥古斯特没多停留就离开了,他发现贝留斯已经老了,这更让他感到时间的珍
贵和紧迫。自己已快四十岁,没有多少时机可争取了。
接下来的日子,奥古斯特还是把主要精力放在创作方面,只在没灵感的时候才
去设计花瓶。
为搞好雕塑,奥古斯特需要一名能激发他创作灵感的模特儿。于是他写信给潘
比诺,让他到巴黎来。潘比诺充满好奇与憧憬地来了,可是,奥古斯特的工作室如
此破旧、简陋,他看到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奥古斯特一见到他就让他脱衣服。
“全脱光吗?”
“对。不然我就不知道你是否够格。”奥古斯特的回答一点儿也不含糊。
潘比诺有些生气,又有些害羞,最后磨磨蹭蹭地把衣服全脱了。奥古斯特看着
潘比诺的裸体,心里由衷地叹服:这身体是他见过的最完美的一个,长腿、细腰、
肌肉不多不少,充满了生气。
潘比诺想走到平台上去摆个姿势,可奥古斯特阻止了他,让他在工作室里随意
走动。潘比诺来回踱着步子,脸拉得老长,奥古斯特却视而不见,抢时间画了好几
幅精彩素描。
潘比诺走累了,满头大汗地坐下来开始和奥古斯特谈条件。
“给多少钱?”
“每天十法郎。”
“才十法郎?要我这样来来回回地走,十法郎肯定不够。”
奥古斯特忘了自己曾报价每天一百法郎,他只是告诉潘比诺,可以加到每天十
五法郎,如果加班,会另外再加些钱。
“好吧。”潘比诺同意了,“我可不是为了钱才来的,而是因为同情你。另外,
这儿并不是我想像中的一座宫殿,太冷了,你能否加一个火炉呢?”
奥古斯特去贝留斯那儿把工作时间进一步缩短为三天。贝留斯劝他别这么傻,
应该多做瓷瓶的造型设计,以他的才能很快就会富起来的。奥古斯特婉谢了,因为
上三天班赚的钱已足够家庭开支和请模特儿的费用了。有了潘比诺这样的模特儿,
他觉得自己已经很像个雕塑家了。
接下来,奥古斯特就每周四天与潘比诺呆在工作室里。晚上也不回家,在工作
室里通宵达旦地阅读《圣经》,寻找宗教题材。罗斯为此烦躁不已:她要照顾生病
的父亲,要管教宁可在外面玩也不愿在家呆着的小奥古斯特,还要每天给奥古斯特
送饭,收拾工作室。但每当奥古斯特偶尔拥抱她时,她就无法抗拒,一切抱怨也就
平息了。为此,她十分痛恨自己,但又毫无办法。
奥古斯特由潘比诺走路时矫健的步伐想到了施洗者圣约翰。于是,他让潘比诺
蓄起了小胡子。第二件作品的主题就这样确定了,他要塑施洗者约翰!此后的日子,
他忘记了其余的一切,一门心思只想把圣徒像早日塑完。
一次,罗斯走进工作室告诉他,他已经一周没回家了,奥古斯特却浑然不觉。
他连吃饭等基本生存活动都完全忘记了。如果罗斯不给他吃的,他就想不起来要吃
饭。睡觉也是在累极了的时候躺在工作室的地板上,冷的话就用毛毯裹住身体。奥
古斯特希望罗斯能理解自己的这种苦行僧式的生活。可是她不理解,罗斯始终认为
奥古斯特是在利用她。
潘比诺没想到做模特儿会工作得如此辛苦,所以他不停地抱怨。可是他边走边
说话时,奥古斯特从来就充耳不闻。后来,当他看到自己的身体被奥古斯特赋予了
一种以前从来没察觉到的精神气质,并固定在石膏塑像上时,就再也不抱怨了。和
当初奈尔一样,潘比诺也期待着雕塑的完工,那时就可以看到自己在雕塑家眼中是
一个什么样的形象了。
一天下午,奥古斯特让潘比诺一连几个小时举着手,一动不动地站着。他自己
则在旁边疯狂地画素描或是造型。潘比诺的手和脚麻木了,身体也快被冻僵了,但
他依然坚持着。奥古斯特说:“要塑好一只手就得先塑上一百只手。”这种热情和
精益求精的精神使潘比诺也被感动得愿意为雕塑事业作贡献了。
夜幕降临前后,室内的光线起了变化。奥古斯特突然发疯一般地在那只手上又
飞快地作了一些修改,然后就拜倒在了雕像脚下。
潘比诺被这情景惊住了,慢慢放下手,走到奥古斯特身后,面对雕像。于是他
理解了,这尊动人心魄的圣徒像完成了,它是那么栩栩如生、刚毅坚强,让每个观
看它的人都会感到自我的渺小与软弱。
奥古斯特给作品取名为《施洗者圣约翰》,并在铸好的铜像底座上,用又大又
生动的艺术字体刻上自己的名字,然后就把它和《青铜时代》一起送交一八八○年
沙龙展览。不知不觉中,他已经在这件作品上花了两年的时间。这次,他对沙龙的
反应和评价一点也不在意,甚至没在送展前叫布歇和勒考克先看一看,发表一点意
见。他现在似乎已有足够的自信心了。
走进展览馆,奥古斯特又惊又喜地发现自己的两尊作品被安置在了一间明亮而
宽敞的展厅里。那儿不拥挤,观众可以从各个角度来观察作品。人们对《青铜时代
》还是很惊愕,对《施洗者圣约翰》赤裸着身体也不太满意。可是不久,就有人发
表了对《施洗者圣约翰》的高度评价。而后,对于这件作品就没有别的什么异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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