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男人学校里的高材生 “别说男人是动物,其实女人也一样。” “男人就是这样,如果无色可图又无利可图,他绝对不会靠近你。” 这是画眉以自己的切身体会得出的结论。很坦率。每次见到她,她都用她的语 言给梅忆君换脑。高兴或痛苦的时候,梅忆君都会找画眉。就像别人找酒喝一样。 这是她在青岛唯一可以倾心交谈的朋友。她相信这个世上朋友这东西还是存在的。 画眉的确够得上朋友。对于别人,画眉的时间比钻石还宝贵,但对梅忆君,常常慷 慨得像个游手好闲的人。 “有一个会想第二个,有两个会想第三个,在性这个问题上,这个时代的人永 远没满足感。女人只是比较虚伪,习惯于压抑内心欲望,男人的表现则比较实在。 你认真看看,所有的男人都这样,一个不剩。满足于一个女人的男人肯定不正常, 有毛病。梅,你这么好的资源白白让你浪费了,你身上最致命的东西就是太死板了, 这种人在十年前就被历史潮流淘汰了,你干嘛非要当个被淘汰的人?你如果事业上 有点成就,孟飞算什么?到那时,他在你的心中连个指甲盖的地方都不剩了。男人 都变成了玩具,爱情全是变成寻欢作乐的借口。到那时你会觉得你今天的行为是多 么可怜又可笑。” “在男人眼里,女人只有美丑之别,没有好坏之分。”画眉继续道,“男人如 果喜欢你,一定首先喜欢你的肉体,首先对肉体产生感觉与兴趣,才会有去探索你 的精神。如果肉体失去对他的吸引,他对你就不会有耐心了。你作为女人的价值一 定从他的眼睛里流失了。倘若还有价值的话,大约他将你当作了同性。” 梅忆君说:“就是说,我的身体现在吸引不了他了。”画眉说:“可能别人的 肉体吸引了他。”梅忆君说:“孟飞不是这种人,别忘了,连你都撬不了他。”画 眉毫不谦虚地嫣然一笑说:“那就是年轻的靓妹,处女,把他拐跑了。”梅忆君道 :“这倒有可能,可现在,十八岁以上的上哪里去找处女?他总不能跟个未成年少 女吧?”画眉笑道:“那也不一定,男人都是食肉科,性属狼,你干嘛非要去当那 个可怜的东郭先生?你又何必吊死在一棵树上,这世上值得爱的男人像天上的星星 多得数都数不清,一颗星殒落,还有更多的星可以把夜晚照亮。你不能换换脑子吗?” 梅忆君说:“东郭先生最后是被农民救了,这么说我这大脑系统的工作能力连农民 都不及?”画眉道:“农民伯伯又没有得罪你,你干嘛如此贬低人家,人家那些乡 村智慧你一辈子都学不完。”梅忆君说:“那倒也是,你说我怎么办?”画眉说: “怎么办,想下地狱,那就想着他,不想下地狱,那就忘了他。”梅忆君说:“谁 想下地狱?如果我不想下地狱还不能忘了他,怎么办?”画眉说:“那就钉上十字 架,无期徒行。”梅忆君说:“地狱十字架,反正都是最磨练人的地方。”画眉说 :“你都成神童(神经病儿童)了!还以为上帝照顾你,又一次把磨练的机会赐给 了你。” 一顿饭毕,两人各奔东西。梅忆君觉得心里不那么堵得慌了。画眉最大的功效 就在这里。不开心的时候约画眉出来吃饭,修指甲,喝咖啡,或者跑迪厅解闷,打 发时间,当然买单都是画眉的事。换了任何一个人,梅忆君都会不好意思。但跟 画眉没关系。这便是内圈的好处。“内圈”无须多,一个足够。 梅忆君将朋友分类别类,像作会计科目那样,帐目清晰,条理分明。按类型分 精神与物质两种,精神即可交心,物质纯属利用。按交情分三个圈:内圈、中圈和 外圈。外圈挺多的,呼呼啦啦,通常是名片夹中的一个符号,朋友相见不相识,见 面只谈天气,说好听的话,遇到事情唯恐躲之不及。中圈有一些,彼此记得对方的 外观形象,清楚对方的作用与职能,了解对方的基本优势和短缺,因而能够在必要 时,不影响彼此利益的情况下相互利用一把。内圈,勿庸置疑,虽不能像古人那样 肝胆相照赴汤蹈火,掏心掏肺两肋插刀,倒也能彼此记挂,一言为重百金轻。不过 内圈廖若星辰,珍贵稀有,百年不遇。梅忆君的人生阶段,有幸拥有过几个内圈, 最终都在岁月里遗落,就像钻石遗落沧海。世事轮回,人心难料,朋友圈间经常有 着惊人的角色互轮。外圈的升级为内圈,内圈的滑落为外圈,甚至沦落圈外。至于 中圈与外圈之间的转换,更是变幻无常,日新月异。当然,朋友之间的关系不是单 方面的事情,必须依靠双方的相互补充才能达到相对的完美,一个人的努力常常只 是徒劳。 几年前有一个内圈,但人家并没有将她当成内圈。人家开店步履艰难,四处举 债,她心肠一热就将手头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一万块钱拱手相借。半年后被告知店 赔了,没法还钱。再过半年人家跑上海去了,留给她一个永远打不通的电话号码。 她找到店里,店让人家卖给了别人。找到家里,人家父母并没感到吃惊,告诉她, 人家连亲娘老子的钱都骗,何况区区一个朋友?交友不慎,一万块钱只好算作交了 学费。还有一个内圈,人家股票套了,要交配股,人家保证一个月,信誓旦旦,梅 忆君拔刀相助,挪用公款。出尔反尔的股市阴险凶悍,一转眼就将梅忆君与朋友的 关系撕裂了,当时如果不是鲁宴南出于夫妻关系而救她于危难时刻,她不仅仅是丢 了工作,更有可能丢进监狱。后来这个朋友以无颜见她为借口,再也没有让她 看见过。又一万块钱交了学费。他妈的,为什么总是她交学费,频频交学费? 鲁宴南说她是人际白痴,冤枉吗?一点也不。这两场事情深刻严厉地教训了她:不 能随随便便把人当内圈,更不能随随便便把朋友和钱混在一块儿。只要沾上钱,什 么多年的深交,什么朋友感情,全都屁滚尿流,落花流水。她和画眉之间,从来不 打钱的主意,因此她们的内圈关系轻易不会改变。 看见画眉,你会抱怨上帝的偏心。就是这样,让女人过目嫉恨,男人过目难忘。 “一双笑靥才回面,十万精兵尽倒戈”,“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画眉就是这两句古诗的最佳物象,同时十分生动地诠释了“优雅”这个词。如果她 不开口,只是看她,那的确是个贵妇。天生丽质,纤尘不染,从容自若,高贵娴雅。 她熟谙黑山咖啡微苦留香的味道,吃海鲜必须佐以干白,吃牛排一定配干红,对什 么样的生意伙伴懂得泡什么品质的茶。绝对是场面上的人。 画眉的钱都是自己挣的。她有这个能力。她的记忆力,方向辨别力,思考能力, 理解能力,计算能力,没有一样逊于男人。所以她开车从不走冤枉路,开公司旗开 得胜,绝对不输于男人。能够跟画眉做内圈是极不容易的事。她精明异常,自我保 护能力极佳,除了梅忆君,她所有的朋友都在中圈之外,包括她现在的爱情搭档。 相对于她的精明,梅忆君就显得有些傻。因而两个人能够相互补充,出奇地合得来。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一精一傻的两个女人彼此信任,这份感情根深蒂固,由来已 久。早在十几年以前,爱美如命的画眉,就敢把自己脑袋交给梅忆君,让梅忆君在 她的头上体验“美发”的快感。梅忆君模仿电视上美发大师削发如舞的动作,自作 聪明地拿着剪刀,结果把画眉的头发弄得像狗嘴啃过。那时候画眉还是个穷学生, 连个假发都买不起,当场便哭着说,我半年出不了门了。她当然没有半年不出门。 当天晚上就跑到一个理发店,花两块钱剃了个光头,戴了小半年帽子。当时梅忆君 劝她把帽子摘下来,那时光头很时尚的,画眉却死活不肯。梅忆君便把自己的脑袋 也剃了,在校园里晃来晃去,风靡一时。最终博得画眉破啼为笑。 人的变化总是不可思议。十几年前画眉内向文静,不爱说话,现在却越来越能 言善辩,活泼好动。相反,梅忆君则从爱说爱笑,乐观开朗的性格中分离出来,越 来越沉静内向,沉默低调。大约是工作关系吧。商战最能培养人的性格,在这个美 丽产业时代,画眉深谙男人市场的资本运作之道,将作为一个美貌女人的自然资源, 运用到了炉火纯青的水准。梅忆君则在日复一日的财务数字工作的沉积中,越来越 明显地与时代脱节。但这并不影响两人的关系。她们不仅内圈,还精神型。默契使 她们有着讨论不完的共同话题。 她们在一起谈得最多就是性和男人。就像赤裸裸的男人们聚在一起谈论女人。 她们讨论对男人的鉴赏,就像讨论刚刚看完的一场电影,交流对男人的经验就像品 味戴过的一只戒指。画眉有一双独特的眼睛,自称可以在一分钟内断定走近她的男 人属于哪个阶层,也可以二分钟内透视身边男人的心理活动,还可以在三分钟内吸 引一个男人或打发一个男人。优秀的男人可以造就女人,糟糕的男人可以毁灭女人, 经历过无数次毁灭与造就之后,画眉在男人这所大学里,至少拥有硕士研究生的学 历了。所以在与她交流的过程中,对于梅忆君就是一个再教育的过程,每每能够获 得新的感觉,新的经验,新的智慧。 画眉是很够内圈的。比如梅忆君出差,回来后从画眉那里取回帆船,看到帆船 一定又胖了一圈。画眉是个忙人,并且从来不喜欢狗,但还是能够很好的照料帆船, 甚至担心帆船寂寞,白天把帆船带在车上,晚上一起睡觉,形影不离,连梅忆君自 己也做不到。这不能不使她感慨。帆船这条小狗却也怪,出差回来一见梅忆君,掉 头扑过来,任画眉怎么呼唤引诱,它都不再理睬,一个月的养育之恩就这样付之东 流。梅忆君问,你打过它吧?画眉静静地看着她说,我比窦娥还冤。梅忆君便笑着 说,帆船是条优秀的狗。画眉则发出感叹:帆船比小人还难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