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夜半梦醒还思君 睡了大约两个小时,凌晨三点梅忆君从黑暗中睁开眼睛。壁灯停在最微弱的亮 度上,使屋顶看上去冷幽幽的。上了一趟卫生间,接下来如何努力都无法重新进入 睡眠。索性从床上爬起来,披着睡衣在屋内走了一会。撩开窗帘,外面黑洞洞的。 一支烟后,梅忆君抓起电话,往孟飞的住处打,响了十几声,无回应。意料之中。 她知道不会有奇迹出现。但她还是希望有奇迹出现。又一支烟后,梅忆君慢慢地换 了衣服。 帆船睁着两只大眼。看到她穿外套,兴奋得直打转,以为她要带它出去。继而 看到她目光冰冷,并拿起手包,它立即沮丧下来。可怜巴巴地瞅着她,身子趴到地 板上。 街灯散发着冷清的光辉,没有一个人影,凌晨的街道愈显宽而空旷。夜色像一 块巨大的黑布,茫茫然,把冒着点点霓虹的城市严严实实给蒙了起来。宴山庭小区 的保安与梅忆君已经很熟。见是她,那个独自值夜的小伙子麻木的脸上终于有了一 丝表情。梅忆君很同情这些从农村来谋生活的孩子们,一天到站在门口,像个机器 人,年轻的生命就这么在孤独、寂寞、无为的状态里一日日耗去。梅忆君望了一眼 那个保安,目光充满了怜悯。夜色朦胧,她粗粗扫他一眼的时候并没有发现,此时 此刻,真正值得同情和可怜的人恰恰是她。那名保安的眼睛正流露出这一信号。他 没有任何托辞便给她开了门。“还在找那个人吗?”他问。他的语调像她的眼睛那 样充满了怜悯。梅忆君的目光立即硬了起来,嗯了一声便消失在夜色深处。 梅忆君爬上五楼,怀着侥幸打开门。除了那些无声的物件,室内依然是坟墓的 姿态。门上散乱着的黑色指印,就像一只只怨恨的眼睛,神态专注地嘲弄着她的多 情。梅忆君举起手来,又按上新的一颗,然后慢慢下楼而去,单元铁大门在静夜里 发出“哐”地一声,奇响无比地从身后传来,吓了梅忆君一跳。她站草地上,裤脚 很快被露水打湿。抬头朝着那扇沉寂的窗户盯了很久,想抽支烟,徒劳地在口袋里 摸了摸,什么也没有摸到。 保安还在亮着小灯的亭子里呆坐,灯光映着一张很负责任的脸。发现她走过来, 就把身子挪到了亭子口。梅忆君动了动嘴唇,想说点什么,感到口腔有点发粘,便 直直地走过去,连笑都没有笑得出来。公路上一辆巴士从远处爬过来,蜗牛似地。 梅忆君吃惊地看了看表,再看看东边,一丝亮白的光线已经慢慢地升起。梅忆君睁 着空洞的眼睛,茫然地挥了挥手,巴士与她同样吃惊,停了下来,动作迟钝。大约 是这个城市早晨的第一次班车,只有司机和售票员两人,整个车厢都有些睡眼惺松。 帆船还在等她,很耐心,很专心。大眼睛里满是无辜。活了近三十年,读过上 千册书,交过数不清的朋友,最终是一只小狗教她认识了什么叫信任,什么是忠诚。 它让她时时刻刻意识到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梅忆君蹲下去,把它紧紧搂 进怀里。她与它彼此感觉着对方的体温。梅忆君疲倦得不行,此时最想干的事就蒙 着被子睡上一觉。帆船的眼睛打消了她上床的念头。它憋了一天一夜了。它需要她 陪到外面的矮树下捉迷藏。或绕着海岸跑步。它很容易满足的。它只要求出去一趟。 她没办法拒绝它。它已经直立起身子,向她伸出了手。这是个开心的早晨。这个早 晨让梅忆君发现,自己和狗一样容易获得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