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云啊,请听我告诉你应走的路,记住我托你带去的思念音信;路途上你疲 乏时,可在山顶上歇歇脚,口干舌燥可在江河里把水饮。……云啊,当你到达她 身边,如果她还在睡梦里,请你别把她吵醒,陪伴她睡一个时辰,别让她在正与 我相会时的难得梦乡里,又让我离开她枝条一样柔嫩的手臂……” ——《藏文大藏经》中《丹珠尔》“声明”部分一首抒情诗《云使》 萨都措立下了誓言,就一定是要赛过众魔鬼对莲花生发毒誓诅咒最狠的达巴 拉勃恶魔! 萨都措发下了毒誓,就一定会全力去践行的,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首 先做的是,给坚赞送了封信,告诉坚赞,沃措玛和他的儿子已经不会再回到他身 边,掌握他们命运的人是她了,她想让他们活就活,死就死。他也没有希望了, 因为朝廷的军队和西藏的藏军很快就要来援助,投降才是惟一的出路。 对妻子和儿子的久去不归,坚赞早就坐立不安了,他心急如焚,攻打布隆德 的信心也开始动摇,他答应过沃措玛临走时的恳求,在此期间暂不要攻打布隆德, 他为沃措玛信守了诺言,事情却是向着最坏的方向发展着,焦虑担忧和顾忌使他 犹豫不止,他甚至怀疑起自己的理想和信念有没有意义。这时,来自萨都措的信 使他打消了种种顾虑,他的亲人都困囿在那里了,他还犹豫什么? 他清醒地看到 已经是没有任何退路,事情发展到了最糟糕的地步。 萨都措不久也收到了坚赞的回复,让她吃惊的是,信里说:十分感激萨都措 对他妻子和儿子的热情挽留,沃措玛曾经多次劝过他投降,他已经厌倦多年的征 战,决定投降。 这样快地就得到了坚赞的答复,这令萨都措简直不敢相信,信很短,但是却 让她看了很久,信上还说他十几日后定要带上礼物亲自来讲和。 不管这是真或假,萨都措都看出坚赞在为他所爱的人做着果决的打算,沃措 玛是何等幸运的女人,萨都措的心战栗起来,神佛啊,神灵依附的命运之箭,连 接男人和女人的爱神之箭,维系男人女人的婚姻使者之箭啊,为何要同时把我们 三人连在一起? 在山口,在屋顶我精心供奉的神箭呀,并没有帮助我,却让我活 在地狱里一般,我拥有的只是仇恨了! 当沃措玛被萨都措唤到大厅来时,萨都措已经平息了心中翻滚的妒火,她坐 在厅堂的上位长椅上,看着面前的妹妹,沉默良久后,指着旁边铺着地毯的长凳 说:“坐吧,你不用像下人一样老站着! ” 虽然父亲还没有宣布萨都措已经接替了土司位置,但萨都措的地位在不知不 觉间已经是实际上的主人,虽然这样,父亲的座位萨都措仍是严格遵照藏族礼仪 留着的,她仅仅坐在旁边。沃措玛暂时居住在这大楼里,但她自然也遵从着姐姐, 既然姐姐发话不需站着,她就坐在了以往她爱依偎着母亲坐着的地方。这间宽敞 明亮富丽的大厅过去是那样的温煦甜蜜,如今更多的是严肃和冷清伴着华贵和富 丽。沃措玛忍不住地留下了眼泪,她和姐姐都小心恭敬地留着父母的位子,按藏 族的规矩,无论父母出远门或已不在人世,子女都要留着他们的位置,就如同他 们还在身边。 “沃措玛,我们姐妹俩已经……大概有几年没好好地说过话了,是吧? ” 看着擦拭泪水、点着头的妹妹,萨都措沉思着感叹道:“过去我们可是多么 幸福的一对姐妹呀! 唉! 自从那个人出现,幸福就逐渐地离开了我们,从外表看, 我们拥有这么众多的财产、权利和高贵的地位,应该是够幸福了,但是……唉, 如果世上没有爱情——男女之爱,那该多好! 你认为呢? ”她停了会儿又说, “这点你也许很认同吧,我知道你虽然得到了那个人的爱,但你并不完全幸福, 你不像我,为了爱我可以抛弃一切,而你不能,这次你放弃你的坚赞回到这个并 不欢迎你的地方,我就深知了。但是坚赞却要选中你,本来他是爱我的,你就是 用你的这种所谓的慈悲心打动了他,你其实很卑鄙的,你就是用这样悲天悯人的 模样夺走了我早已选择的终生之爱……” “不是这样的! 阿姐,你为什么总认为是我夺走了你的爱? 坚赞不爱你,你 错误地把自己的爱当成了坚赞的爱,你不要误会我……” 萨都措手一挥道:“这是你说的还是他说的? ” “是的,我也是这样认为的。你该清醒清醒,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你还在 幻想,你就不能原谅我? 我们为什么不能像别的姐妹一样亲密友好? 你都二十七 八岁了,你不能再这样不婚不嫁了,如果坚赞爱的是你,哪怕我爱他千万倍,我 只会把爱掩藏起来,绝不会让他知道的,只要他选择你……” 萨都措发出冷冷的笑声道:“我惟一的、最可爱的妹妹,你真是虚伪到了顶 点! 你得到了你想要的东西,你当然就可以说这种大话,你当你是菩萨还是圣女 ? 你是在为众生受磨难吗? 为了别人你可以隐忍自己所有的好恶吗? 你知道我爱 他,那你为什么不拒绝他? 为什么还要出走、逃婚,然后跟他结婚? 这一切可没 有一点表现出任何你所说的你可以忍耐、你的所谓慈悲心肠! 恰恰暴露了你的自 私、下贱、卑鄙! 所以这楼里所有的人都瞧不起你,你没感觉到吗? ” “那是人们不了解他,他其实是个非常出色、非常好的男人! 虽然嫁给他我 并不完全幸福,但我没有一点后悔……” “哼,真是个勇敢的女人呀! 那我就看你还会有多勇敢,多坚强,现在你可 是做母亲的人了,你的牵挂又多了一份,那么你就不担心我对你儿子怎么样吗? ” 她阴冷地微笑着看着妹妹说。 沃措玛一下站起来,她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这个傲慢的冷冷侧目看着 她的姐姐说: “萨都措,你应该知道,你是他的姨妈,你可以不爱他,但是你绝对没有权 利伤害他! ” “阿啧(感叹语,意为”哎呀呀,哎哟“之类的叹词)! 我的妹妹,看把你 急的,我没说要伤害他呀……” “那……你想干什么? ”沃措玛的心紧缩起来,她预感到萨都措有什么可怕 的打算。 这时,萨都措从胸襟里取出一封揉皱的一团纸,扔在沃措玛面前的檀香木茶 几上说: “你看看,这是你丈夫写来的投降书。” 没错,这真是坚赞的笔迹,他爱在流利的楷书字节词汇中间加几个草书,信 虽已揉皱,行文看上去还是很漂亮。看了纸团上的内容,沃措玛心里充溢着对丈 夫的感激和爱,她没想到一直那么坚强的坚赞为了她和儿子表现出了这么果决的 态度。她不知道萨都措在给坚赞的信里说了什么,但是如果真是不再打了,大家 友好相处,这是她早就盼望的了,她多么希望年幼的儿子生活在一个没有争斗、 没有仇恨的世界里,如果真是和大家和好,那可就是最好的事呀! 看到沃措玛有些喜悦的面容,萨都措说:“你也劝过他吗? ” 沃措玛点点头。 “那好,说明你对我们还有用,我可以利用你啦……” “什么? ”对萨都措的话沃措玛不明白。 “没什么,”萨都措起身习惯地理了理衣袍,冷冷地又道,“这信就送给你 吧。看来你的心情好多了,你一定盼望着和他团聚吧。但是,我可对这封信并不 感兴趣。告诉你吧,沃玛,你夺走了我的爱,你让我痛苦地活着,无论他是真投 降也好,或是假投降,我不会让你实现你们团聚的希望的,过去我忽视了你的狡 诈,奸猾,让你和他一步步地走到了一起。 现在既然是你自己送上了门,我就不会再轻易地把你和他的儿子放走了。从 现在起,你除了好好照顾父亲,从你的房间到父亲的房间你可以自由出入,其他 地方就必须是在我的人监控下出入。尕尕是个不错的下人,不但漂亮还挺能干, 从明天起,她和你的儿子就跟我在一起住了,你就好好地一心一意地照顾父亲吧, 你该为他赎罪的,这是机会。“ 一口气说完的萨都措一直不让沃措玛开口,沃措玛气愤地说:“萨都措,你 休想! 你为什么这样恶毒? 你要怎么惩罚我都行,但是你不能把我和尔吉分开, 你……” 萨都措没有在乎妹妹的愤怒,她高傲地转过身就径直向门口走去,沃措玛哭 了,她跑过去拉住萨都措的袖口请求着,“阿姐,你可别这样对我的儿子,他还 那么小……” 萨都措推开妹妹的手,冷傲地挥挥手说:“没什么可说的了,就这样,我已 经决定了! 你求告也好,反抗也好,都是没用的了,你应该知道我的脾气! ”说 完就迈出门走了。 “萨措,我求你别伤害尔吉,他还那么小! 我求你……”沃措玛了解姐姐, 只要她想做的事情,没有什么可以阻挡,她下得了手的。沃措玛痛苦地倚在门框 上失声地痛哭起来。 尕尕和噶绒尔吉被强行搬到了萨都措的隔壁房间,萨都措差人把与沃措玛的 房间相通的门封了,在噶绒尔吉和尕尕房间的墙板上开了一道门,这就与她的卧 室构成了套房。尕尕和噶绒尔吉在她眼皮下,随时都被萨都措的女佣看管着。已 经三岁多的孩子,对姨妈的奇怪行为表示了极大的抗议,他坚决不愿意离开母亲 而与姨妈如此接近,施展出了哭和闹的最大能量,最后萨都措拿出了皮鞭在他眼 前晃悠着问: “你为什么不愿跟我在一起? 你怕我? ” “你是坏人! ” “谁说我是坏人了? ” “我! 我说的,你是坏人! 你是丑八怪,我要阿妈! ” 萨都措笑了:“我丑吗? 尕尕,你看你的小主人说我是丑八怪,你看呢? 我 长这么大还没人说过我丑呢,这孩子是怎么认为的? 那好吧,我是丑八怪,我什 么地方最丑? ”她俯身问撅着嘴气恼的孩子。 “这里,你自己看看,丑得像鬼! ”尔吉指着她的眼睛说。 “尔吉,别瞎说,萨都措姨妈的眼睛是最美的,你别说……”尕尕担忧噶绒 尔吉的话会激怒凶狠的大小姐,但萨都措阻止着说: “不不,尕尕,他可是说对了,不愧是魔鬼的孩子,这么小,就能感觉到了 我这双人人看来都漂亮的眼睛对他是不友好的,因为我用我的眼睛告诉了他,我 不喜欢他,我仇视他。 他可真精啊,有趣,跟这样的孩子的父亲周旋,现在我感到有趣了! “她怪 异地笑了起来。 “色姆,他不懂事,你可别生他的气呀,你是他姨妈,怎么会不喜欢他呢, 小孩子是乱说话的,你别在意……”尕尕胆怯地说。 “绕着弯地来劝我是吗? 你很会说话。” “不,不,不敢,我……”尕尕一个劲地摇着头。 “你跟我妹妹一样,表面乖巧,其实像狐狸一样狡诈,别说这些好听的了。 你懂什么? 我怎么不恨这狼崽子? 我也恨你,你知道吗? ” 她恼怒地哼哼了几声,拿起鞭子问噶绒尔吉:“你到底上不上床睡? ” “不,我要阿妈! ”孩子坚决地说。 “你阿妈要照顾外公,你必须在这里睡。你看,我手里的这东西你认识吗? ” 她举了举鞭子。 “认识,我阿爸也有。比你的漂亮,大! ” “你爸爸的鞭子抽过你吗? ” “我爸爸的鞭子是抽坏蛋的,你就是坏蛋。” “那我来抽抽你,你怕吗? ” 孩子有些胆怯地犹豫了,他看看皮鞭,又看看萨都措说:“你敢抽我,我父 亲也会来抽你的。你不怕吗? 我阿爸是英雄呢,所有的坏蛋都怕他。” “好啊,那我们就试一试吧,看我打了你,你阿爸敢不敢来抽我! ”说完, 萨都措真的举起了皮鞭抽了下去,这把小噶绒尔吉惊吓住了,他“哇”地大哭起 来,尕尕跪在萨都措的脚下求饶着。噶绒尔吉的哭声迅速在大楼里响彻起来。 沃措玛只是恍惚听见孩子的哭声,但凭着做母亲的直觉,她断定这是儿子倔 强的哭声,不顾下人的阻拦,她迅速从父亲的卧室里奔下楼来。当她推开姐姐的 屋门,在橘黄的灯光下,她分明看见了姐姐正举着皮鞭朝尔吉的身上打去。她原 想只要萨都措不伤害儿子她想怎么着都可以忍受,没料,第一天她就这样鞭打儿 子,以后她还会做什么,她愤怒了,大喊着冲了上去,如同激怒的狮子,一掌推 倒萨都措,抱起扑向她的孩子。萨都措被沃措玛的行为惹恼了,她起身就去抢夺 噶绒尔吉,并故意气沃措玛,举起皮鞭想再次打几下噶绒尔吉,鞭子被尕尕和沃 措玛挡住了,但是沃措玛却不再顾惜什么姐妹之情了,她把孩子推向尕尕,急速 而猛力地抓住萨都措的皮鞭,还没等萨都措反应过来,她已经把皮鞭缠在了萨都 措的颈上,失去理智的沃措玛也不知自己哪来的力量,把绕在萨都措颈上的鞭子 用力向后拉起来,萨都措感到颈部一阵灼痛和窒息,她敏捷地拔出腰上的小刀, 向后就是猛力地扎了几刀,沃措玛一声惨叫,手里的鞭子松开了,倒在了地上, 很快地身上如注的血流把裙袍染红了,地板上也留下了一滩血迹,虽然萨都措手 里精美的小配刀很小,但她用力过猛,正好又是扎在沃措玛腹部的血管上,连伤 三刀,这可是致命的几刀,看见沃措玛捂着伤倒在地上,萨都措惊呆了,她看看 妹妹,看看手里的小刀,看看惊吓得大哭的噶绒尔吉和正扶着沃措玛的尕尕,她 慌了神地扑上去: “沃玛,你怎么啦? 我……我不是故意的! 真的,妹妹,我不是故意的……” 这时哭泣的噶绒尔吉边举起小拳头就朝萨都措头上打去,边哭骂着:“你是 最坏的人,你杀我阿妈,我打你打你! ” 萨都措没有责备噶绒尔吉,任他哭骂着。她手上也沾染到妹妹的血迹,她眼 里也含起了泪光:“妹妹沃玛,我不是故意的,你不会有事,我马上去找僧医来, 你可要挺住,我马上回来……我……”说完她慌张地跑了出去。 “色姆,你不会有事……菩萨啦,救救小姐,神佛啊,我……我该怎么办? ” 沃措玛感到萨都措的这几刀是要了她的命,她的神智要离开她了,她无力地 拉住尕尕和儿子的手,把噶绒尔吉的小手放在尕尕手里,流着伤心的泪水说: “尕尕,这楼里只有你是我最信赖的人了,你一定要保护好尔吉,找机会离 开这里,把他平安交给坚赞! ”她又抚摩着儿子的头,泪水止不住地涌流着哽咽 地说,“尔吉,阿妈对不住你,不该带你来这里,让你受了那么多惊吓,听尕尕 的话,回到爸爸那里去……或许你爸爸就要来接你了,你们一定要离开……” “小姐你没事的,会好起来的,萨都措已经叫医生去了……” “不,尕尕,我感觉到,我马上就要跟我阿妈去了,我放心不下的就是尔吉 了,你一定要保护好他,我求你了……” “我会的,不管什么情况下,我都会的,你会好的……” 这时沃玛却对儿子说:“尔吉,泽仁卓! 我的宝贝啊,别哭,孩子,要勇敢 起来,像你阿爸一样。唉,阿妈没保护好你,对不起你,我的孩子,原谅阿妈好 吗? 等来生转世阿妈还会做你的好阿妈,尽责尽力地养育你……今天阿妈要走了 ……” “不,我不让你一个人走,你受伤了你是走不动的,阿妈,我们一起回阿爸 那里去吧,我怕,我要回家。” “来……亲亲阿妈……噶绒尔吉,我的乖孩子……”沃玛拉着儿子的手用尽 最后的力握了握就松开了,她闭上了眼…… 流着泪水的尕尕告诉噶绒尔吉,他母亲这是累了,要睡很长时间才会醒来, 噶绒尔吉就把脸贴在母亲脸上,轻轻地亲着母亲惨白的脸,年幼的噶绒尔吉,在 这个年纪里怎么知道死亡的含义,他真以为母亲是睡着了…… 萨都措不愿让其他人知道她跟沃措玛之间的纠纷造成了妹妹的受伤,她自己 亲自请来了,医生,她没告诉任何人包括医生,是她刺伤了沃措玛,她期望伤势 不会严重,她在内心祈祷着沃措玛会好起来。但是,当她把医生带到这里时,眼 前的情景却告诉她一切都晚了,她爱过恨过心疼过的妹妹沃措玛已经永远地离开 了他们,是她亲手杀了她,她战栗地瘫软在地上,对僧医轻声说:“帮我去请几 个喇嘛来为她念经超度吧,不要告诉其他人! ” 她让她的女佣把忙着准备作战的丹真叫来了,除了丹真可以告诉,她什么人 都不会说的。尕尕也被严厉告诫,不许向任何人说沃措玛已经死了,只能说她得 了重病修养在深闺中,沃措玛的尸骨是被悄悄弄出去火葬的。 坚赞的那封信并没有使丹真他们相信他会如此轻易就投降了。所以他们依然 按计划联络集合组织诸路土司头人力量,增添武器装备,整编队伍,以五十人为 一队,大头人为带兵官,大头人下又分二十人一队,小头人为首,丹真是布隆德 区域里的总带兵官;各路土司和头人又分别是各自部队的将领,土司头人部队浩 荡地汇集到了围剿坚赞起义队伍的行列中,他们将展开围歼共同敌人的围剿战斗, 他们以为坚赞的投降书或许就是起义部队已经在惧怕他们、在动摇的信号,胜利 的希望已经像风中的经幡一样在招展了…… 这时候,传来了许多关于桑佩坚赞的队伍出发的消息,有的说是往达乌方向 去了,有的说是向达折多方向进发了,有传言说是往西边的江达去了等等,不久 又听说往北与尼玛的部队会合过了金沙江,再过不久传言说他们就在近日将进攻 布隆德…… 丹真觉得他们土司头人的部队完全是拉满了弓、待发的箭,只等敌人出现了, 但是过了许多时日,坚赞的队伍并没有出现,而且销声匿迹了,仿佛他们根本就 不曾存在过似的,这下丹真和土司头人到感到不安了,这帮人到哪里去了? 看来 不能再等敌人自己出现,说不定这又是那个狡猾的坚赞耍的什么把戏,要不就是 被他们强大的队伍阵容所吓而自动退缩了。丹真和几路土司队伍的东本商议,决 定以主动出击为上策,直取曼图亚。 九月,草原人称为秋三月,寒气丝丝袭人,有时阴雨绵绵的秋雨下个不停, 天气阴冷,山顶山腰间常常是大雾弥漫。昨晚下了场雨,清晨时分才渐渐停下来。 天刚蒙蒙亮,雾霭四处缥缈着。露营的土司头人部队有人已经起来走出帐篷外, 撒尿、喂牲口或生火烧茶,这时,一个站岗放哨的哨兵匆匆跑来,报告发现敌情。 顿时这片起起伏伏的湿漉漉的草丘地带像化开的酥油锅,嘈杂慌张地乱做一团, 好在几路土司队伍的头领和丹真沉着有序地安排部署,稳住了部队,很快一切就 绪。报告的人说的敌情其实是听见的敌情,他并没有看见什么。这里起起伏伏的 草丘地形,正好如同天然战壕,丹真庆幸他选择了这样一片地方做露宿营地。但 是他们放眼四望,怎么也看不见一个人影,也听不见人声马嘶。因为前方草坡上 全是浓雾密罩着,感觉就像阴沉的天空垮塌下来了,怎么也扶不上天空似的。他 们再次派人前去打探后回来还是说只听见马嘶鸣没见什么人马踪影。看来敌人是 隐藏在大雾里山坡后,不可贸然进攻,丹真他们部署好埋伏,人们就静静地等待 着,天色已经亮开,绵绵起伏的大草滩到处都是静寂一片,此时,连马匹都像是 在屏息静候,仿佛灰白的晨雾翻卷游移在草尖上的声音都能听到。 忽然,在远处隆起的一道长长的草坡脊上响起了多人吹起的柔和绵长的口哨 声,那么清晰、悦耳,后来口哨音变成了一首动听的曲子,悠悠扬扬,缥缥缈缈, 这优美的曲子就是桑佩马帮爱唱的桑德尔民歌,透过雾团阵阵飘来,不久,丝丝 的风被口哨声唤来了,慢慢地开始吹拂着云雾,雾霭在移动、在渐渐地散开了。 这时,让人惊讶的是,散开的雾团后,走出了一队骑手,过了会儿,又走出一队, 不多会儿,灰暗的天空映衬着坡脊上出现的长长一线整齐的人马,再一会儿,草 坡上齐整的步兵方队出现几列,马队几列,在晨光里完全能看清,马队是以颜色 分为方队,两边是纯白色的骏马,中间是红色三队,黑色三队,褐、棕色三队, 骑手都是身披白色氆氇披风,头上一律戴北部牧区男子常戴的毛毡圆盘饰红樱的 小顶筒帽,腰别长刀,身背叉子枪,肩挎一张弓,马鞍右侧是装满箭的箭袋。在 左右两边还有特殊的两队武装,骑在马背上的人除了肩挎着弓箭,马背上还有个 特殊的牛皮口袋,里面装的全是鸡蛋、鸭蛋那么大的石块,骑手的腰间别着的绳 索是黑白羊毛编织的牛皮卧多,他们的队列和距离与其他队伍不同,呈梯形排列, 便于手臂挥动卧多绳。醒目的队旗上那把金色剑在细微的晨风里轻轻飘扬着,旗 子下一个精神焕发的青年和他身边的几位战士着黑色斗篷,威风凛凛望着这边。 中间的那个目光锐利、俊武, 出众的人就是起义队伍的东本,沉稳自信、有着将 帅风范和威仪的坚赞。精神抖擞的骑手和士兵,整齐有序的队伍让丹真的队伍吃 惊不小,从这威风、齐整的形式上感到了起义队伍的气势,许多人不得不钦佩, 坚赞这个魔鬼的队伍完全是一支训练有素、指挥有方的精锐部队。 在双方还处在静观、僵持之时,突然,在丹真的左侧几丈远的壕坑里发出了 “轰”的一声巨响,冒起一团烟雾,把所有的人都惊了一跳,土司头人队伍里顿 时慌乱起来,就连与他们对峙着的坚赞队伍的人也吃了一惊,继而都相视笑了。 原来是一支头人队伍里有个支兵差的中年人不知怎么搞的,手里的火药枪爆炸了, 在人们静静的对垒中,战斗即将开始的这一瞬间发生了这一轰晌,无疑成了拉响 的火线,顿时敌人内部乱做了一团,坚赞的队伍一声号令,进攻开始了,他队伍 里两排列队的吹号者,吹响了牛角号,冲杀声继之响彻在草滩,起义队伍箭队和 枪队每队的指挥“祖本”统一发布装弹药发射的命令,各队临阵不乱,行动统一, 双方人马相当,都是数千,但是这时天空又飘起了细雨,不多会儿,双方的明火 枪的火药打湿或受潮无法开火了。就在这时,起义队伍里一支特殊的队伍开始了 猛烈的攻击,石块像阵雨一样随着士兵们同时圆辐挥舞卧多的“嗖嗖”声,降落 击打着土司头人队伍,嗷嗷的叫声四起,击中的马嘶叫着,土司头人的队伍彻底 乱套了,他们没想到这么平常的赶牛羊常用的生产生活用具——卧多,在坚赞的 部队里却能巧妙地用上,射击的队伍还编了队形,这么规范地如同就是天赐的武 器,到后来,就连他们的马匹听见“嗖嗖”的绳响都惊诧得猛退。原来如此! 面 对如此训练有素又具有作战经验的起义队伍,终于,这些土司头人的为支差并自 带武器和干粮的差民队伍乱糟糟无法收拾了。丹真见不利的局面如此严重,看来 是无法轻易扭转,便提出撤退的意见,土司头人也同意了。刚才还是平静清爽的 草地,一瞬间就横陈了许多的死伤人员,腿脚没伤的士兵见他们的东本和头领都 跑了,自然就放下了武器。战斗很快就结束了,被俘虏的士兵本担心传说中的魔 鬼坚赞会要他们的命,但结果却是出乎预料之外,坚赞告诉他们,愿意回家就回, 愿意留下的可以加入他们的队伍。这样一来,一些人就放心地离去了,大部分人 心甘情愿地留在了起义的部队里。坚赞又壮大了的队伍浩浩荡荡地正式深入布隆 德草原,目标就是翁扎·多吉旺登土司的豪楼。 这回攻打这座坚固的城堡,坚赞总结了上次失败的教训,不再强攻。面对戒 备森严又雄伟高大坚如磐石的楼墙和几座碉楼,只能巧取。他利用藏族伸臂桥的 原理,在曼图亚时就安排士兵做了几个用牛毛绳、木棒编结的可以折叠或伸长的 云梯,为的就是越高墙攻城堡。 这天,等到天黑时,围住高楼的起义队伍开始行动,他们在正门方向装着硬 打硬攻的样子,而在楼房后院的城墙外则悄然地在夜幕的掩护下,发挥伸臂云梯 的作用,越墙偷袭。刚顺利越过几个人,一个青年不小心踩塌了一排墙上垒放整 齐的木柴,木柴滑落声惊动了院里的人,很快就发现有人从这里进院了。攀越云 梯攻打的起义士兵是两支“达生”( 敢死队) 队,虽然他们是士兵中精选出来的, 勇敢、敏捷、顽强,以一当十,但是进攻的艰难却已经让好几个士兵牺牲或受伤。 在后院里持续了很长时间的拼杀,终于有人冲到了坚固的前院大门口,打开了那 坚实牢固堂皇的豪宅大门,但是里面却没有更多的人留守。 失利而退守城堡的丹真的队伍,他们本期望西藏藏军和朝廷官军能及时到来, 但却没有等到,这非常时候看来只有靠自己的力量来抗击凶猛的起义者,能拖延 时间等候援军就是胜利。萨都措、丹真和涅巴等头人商议,同意阿拉巴特土司提 出的建议,放弃这座城堡、与其他部队会合,再商攻打计策。起义队伍在接近城 堡之前,萨都措、丹真等人率大部分人马已经离开了这座高楼。 坚赞踏进这辉煌的豪门高宅,虽然是以胜利者的心境走进来的,但是他最想 见到的妻子和儿子却没见到,当他寻遍所有的房间,问过这楼里留守的所有人, 都没有找到或打听到妻儿和尕尕的消息,这无疑是被萨都措他们带走了。坚赞痛 苦得真想马上追杀那些已经跑掉的人马,找回他许久未见的妻儿。 他感觉到儿子和妻子的生命安危与他和他的事业紧密相连,这对他又是一次 巨大的考验和挑战,他必须周全地把今后的进攻考虑得再周密,时间也是十分的 紧迫了。想到儿子还那么小就被敌人利用,比他小时候遇上的灾难还可怕,他痛 苦地恨自己虽然拥有千军万马,但是却没能保护好儿子和妻子,忍不住把头靠在 屋里粗大的柱子上流着泪,恨恨地用拳头猛击着厅堂里的雕花柱头对他身边的人 说:“看来他们是要以我的噶绒尔吉和沃措玛来胁迫我了! ” “好……好,太……好啦! 嘿……嘿,桑佩坚赞……翁……翁扎郎吉,你终 于回到了这……城堡,我……我以为你……会笑呢,原来……你却在哭! 萨措和 丹真做得真漂亮,干得……好啊! 嘿……”坚赞听到身后有个如此吃力、结结巴 巴的说话声,他愤怒而惊讶地转过了身。 幸灾乐祸、吃力非常的说话者,不是别人,正是坚赞生死不忘的仇人,多吉 旺登! 他是被小头人洛觉和两个下人抬着走过厅堂到阳光室去晒太阳,这是在阳 光灿烂的早晨都要做的事。路过大厅门口,他示意下人停下来,正好听见坚赞痛 苦的感叹。多吉旺登老爷已经是废人了,跟半死的人没什么两样,杀不杀他, “他都跟死了差不多,也许比死了还难受”,这是昨天坚赞看着他躺在床上的样 子很嫌恶地感叹出的话。 曾经狡猾诡诈的多吉旺登在瘫痪后依然还留存着他的狡诈,他确信坚赞是要 让他痛苦地活着,不会杀他的,这倒使他窃喜不已,他虽是废人,但他狡猾的头 颅里可还是有主意闪出呢,走着瞧,翁扎郎吉,我还没输呢! 他僵硬而扭曲的面 孔上挂着讥讽的笑,曾经是明亮而闪动着狡黠光芒的眼睛已经浑浊了,眼皮耷拉 着成了三角眼,花白的头发也渐渐稀疏,可依然梳理得服帖光亮,右手大拇指上 象牙扳指还是戴着,皮袍里领口露着的是雪白洁净的府绸衫领,腿下露着的是白 色府绸大裤角,在这种身体状况下,多吉老爷依然没有轻视衣饰的讲究与身份的 匹配,许多事情他是糊涂了,但对这些却很清醒,每日都要对伺候他的小头人和 下人要求这样那样,即便是行动和说话都如此困难。 坚赞手握着腰里的刀,几步走过来怒目地盯视着,他真想一刀就把这个丑陋 的、灵魂充满邪恶的仇人砍成几块,看着这个废人歪斜的嘴角因刚才吃力地说话 淌出口水,小头人正慌张胆怯地看着走过来的坚赞,又赶忙取出一张薄羊绒帕准 备给主人擦拭,坚赞抽出了刀,几个下人和诺觉小头人都不由得轻声惊呼了一声, 他们以为老爷的末日到了。 几十年压在心底的仇恨从没有消失过,复仇之火在坚赞心里烧灼了几十载, 今日他何曾不想把这个杀害了他父母的仇人刺得满身都是窟窿,让他也是血流满 地啊,但是看到这个生不如死的仇人,用他那双已经浑浊的眼睛盯着他的刀刃, 还乐滋滋的样子,似乎渴望坚赞结束他已经没有舒适和快乐的身体,坚赞举起的 刀没有猛扎下去,而是把诺觉手里的细羊毛绒帕挑起来,盖在斜躺着的多吉的脸 上,然后刀尖轻轻地在老头儿的颈项上滑过直至胸口处停住,他从牙缝里愤愤地 挤出几句话: “看到你这张面孔我就恶心,菩萨的慈悲心使我看在你已经是即将死掉的人, 看在你女儿沃措玛的份上,我才没有结果你的狗命! 你得意什么? 你已经被天谴 了,就不用脏我的手了,你其实是生不如死,这样活着最适合你这个十恶不赦的 罪人! 你就好好地去晒晒太阳吧,这对你肮脏的灵魂能否唤起忏悔心也许有帮助 ! 你就好好地想想你怎么杀了你的亲父亲,亲妹妹,想想前土司,我父亲,贤明 的甲波阿伦杰布对你怎样的信任和爱护,你又是怎样报答他的! 还有足够的时间 让你想,你的躯体已经没用,但看来你的头脑还可以思想,这是神安排的,要你 在下地狱前灵魂遭谴! ……滚吧,到太阳下去消减一些你身上的邪恶毒气吧! ” 坚赞说完把刀嚓的一声放进刀鞘里,挥了下手,示意他们把他抬走。 下人们没敢揭去老爷脸上的白帕,只听老爷结巴地狂喜地说:“哈,我赢了 ……我胜了你……翁扎坚赞,你是贵族……又怎样? 虎皮……再高……贵,还是 坐在……在屁股下,狐狸皮……再贱,可总是……戴在……头上! 你出身贵族… …可你中了魔,到处……作乱,你的死……期也……不远了,你不……不杀我, 我会看……着你……死的……我已经活够了,而你……哈,嘿……” “你现在生不如死,狂有何用? 就等着下地狱吧,魔鬼! ”坚赞在他们后面 对嚣张而狰狞可恶的多吉说了这句话后,就不再搭理他。 坚赞从走进这楼里,就感受着几十年前这里曾经拥有的阳光一样的温煦的亲 情,回忆着父亲时代发生在翁扎家族的劫难,以卑鄙的手段窃取翁扎土司地位的 多吉旺登风光了多少年,如今却是这样的活着。他心事重重地走上顶楼,站在雄 伟的高楼遥望美丽富饶的家园,坚赞想如果这里的土司是自己,他将是怎样的一 个王者? 像多吉旺登一样坐上了王位就贪婪凶残草菅人命? 不,至少他应该跟父 亲阿伦杰布一样仁慈、宽容! 他还要让所有的人都富足起来,没有酷刑,没有掠 夺欺压,善待百姓,他懂得了就像萨迦班钦格言里讲的道理——“檀香木虽性属 清凉,如果用力钻磨也会燃烧发光;即使是秉性极为善良温和者,若总受欺凌也 会生发仇恨心! ”这就要求国王经常“以仁慈护佑百姓臣属,那么在莲花盛开的 碧绿湖泊里,虽不召唤,天鹅自然会飞来。”他说的极有道理呀,如果不是那些 作恶多端的王族欺压百姓,神剑队怎么会有如此众多的人众自愿加入? 正如德格 大学者米旁纳杰嘉措在布道时讲的,“所谓‘国王’,因为有百姓才称‘国王’ ;没有他们,孤独一人,谁来称你‘王”’。 坚赞在已经多年被封锁视为鬼屋的父亲的卧室里点燃了九十九盏酥油灯,请 喇嘛念经超度,屈死的父亲的冤魂现在看到儿子豪迈地踏进了祖先传下来的豪楼, 也该欣然满足地踏上天国的路了。 坐地牢时每次放风在厕所的小窗户洞遥遥看见的迥喇山顶几棵茂盛高拔的古 松,已经是坚赞后来生命中的一个情结,那时他把它们看作自己的精神生命,它 们不倒,他就不会倒下的。果然是的,这么多年过去了,它们依然是那么苍翠繁 茂,都说神灵有寄魂之树,翁扎·桑佩坚赞的寄魂处就是它们。坚赞特意上山顶 去煨桑拜祭,毕竟它们在他最困难时也曾鼓励过他! 腐朽没落的清王朝,对英法等列强侵略者一味妥协,对内大肆镇压,太平天 国起义军长达十四年之久的起义烈火被扑灭后的几十年里,各地农民起义也相继 以失败告终,清政府这下就可以派兵来镇压康区风起云涌、如火如荼的平民、农 奴起义,西藏农奴主阶层早已想剿灭康巴藏区这些狂妄的“暴徒”,出发前在西 藏几个大寺庙里就开始进行着对起义军的念经诅咒活动。 藏军、清军和康区各土司头人军队汇成了一股浩大的共同围剿占据着金沙江, 雅砻江流域等许多地区的起义部队。当时,坚赞的神剑军已经发展到三万多人, 各路队伍分别有万人以上,但是围剿他们的军队却是两倍于他们,藏军从西路首 先进攻的是塔森的部队,坚赞在布隆德接到了塔森告急的消息。在塔森的队伍里 还整编了噶布、塔洛汇合的部队,他们俩也成为塔森的好助手,战功赫赫。金沙 江畔的岗多是他们的重要据点,时间一长,渐渐地在这支队伍里出现了让塔森苦 恼的事情,曾经为匪首的塔洛开始放纵自己,坚赞为部队制定的纪律难以约束他, 酗酒、抢掠、称霸的习性愈来愈严重,塔森和噶布与他的分歧、矛盾越来越大。 他对“收缴财物归公”有很大的抵触情绪,经常私藏财物,连百姓女人身上普通 的小饰物都不放过,抓获的俘虏还被他和他的追随者在手掌心穿孔用牦牛绳把俘 虏一个个穿连起来,这种种行为在当地老百姓里引起了反感,塔森决定要开除他, 但噶布因念及他是家乡人,建议再次警告他后以观后效再定留与否,加上现在又 是大敌当前,内部矛盾不宜白热化。塔森也觉得噶布说的对,便留下了当时也坚 决表示要改邪归正的塔洛。 藏军越过金沙江,就开始到处散布说:“西藏藏军才是真正的‘神兵’,他 们是佛爷派来收缴魔鬼军队的。”那些受到塔洛伤害或看不惯起义队伍里出现欺 压百姓事件的人首先响应了这些传言,他们很自然地倒向了官军一边,还为这些 佛爷派来的“神兵”煨起了桑烟,表示欢迎和敬意。 第一次迎击敌人,塔森他们就失利了,最为不幸的是,噶布中箭身亡,塔洛 却染上了重病,卧躺不起。当请来附近寺里的喇嘛来看病,这个喇嘛僧医告诉他, 说他为他占了一卦: “卦相上说,你打了神兵,所以这是在遭报应了;在西藏寺里正在念着诅咒 你们的经,现在应验在你的身上啦,还将有更大的灾难要降临! 要想免除灾难, 只有一条路——投降,向神兵投降认罪! ”僧医留下药,走时还叮嘱道,“你可 要好好掂量掂量,不可延误了……” 塔洛的心惊惧了,是呀,一向都强壮如牛的身体怎么就病倒了呢? 全身疼痛 无力,每个关节就像有尖刺在不停地扎着,这是什么病? 就是在湿地上睡了一夜 就疼痛起来,过去是经常睡在潮湿的地上,从没疼过。看来这病真是来得奇怪! 他相信了喇嘛说的话,相信自己是被神兵放的诅咒击倒了,他屈服了,吃了僧医 的药后不久身体也好起来,他坚信,神兵是不能打的,他把这样的思想传给了他 的士兵,这在塔森的部队里起到了很大的动摇作用,病一好,塔洛立刻就带着他 的一帮人到藏军那里认罪投降,到寺里去忏悔,并发誓不再与“神兵”为敌,并 加入“神兵”队伍。塔森率领的这支部队就这样被瓦解走了三分之一。寡不敌众 下,他们只好撤退,起义军占领的金沙江沿岸诸多地区就控制在官军手里。接下 来官军的攻击目标就是雅砻江流域据守的尼玛、卡比阿索、桑措的部队,坚赞是 他们计划最后来包抄的目标。 此时,清朝政府令四川都督调集大金川、小金川的官军、土司士兵等,还调 集巴塘、勒塘、卡称等地区的各类官员,一面命令康区“玛苏土司、达折多林钦 土司等出兵协助,分路环攻”,又命驻藏大臣从西和北两面调兵围剿。官军对尼 玛和卡比阿索的两路部队很快形成了包围之势。 卡比阿索无法抵御如此强大的进攻,开始败退,与尼玛的队伍汇合。而撤退 下来的塔森的部队接到坚赞的命令,增援尼玛他们。塔森随坚赞征战多年,善战 有谋,他先派人侦察得知藏军的驻地,于是扬言说,他的万余人马将向布隆德进 发,与坚赞并肩抗敌。实际上想用迂回包围战术,从南北上与尼玛、卡比阿索会 合,给官军以反包围。可是,当他们这支增援部队进入一片森林茂密、草地绵邈 的地带时,遇上了大雾天,地貌看起来南北东西都那么相似的宗格草原,在大雾 里,就是本地熟悉地形的牧人都会出现迷失方向的时候,更何况他们呢? 最后, 这支部队迷路了,在这片草滩和森林周围迷茫地转了整整两天,就是这两天的宝 贵时间,延误了行军时间,贻误了一个绝好的战机,而且不幸的是他们的意图也 被官军识破了。这样一来,劣势急速出现,官军进行了反包围,使他们腹背受敌, 尼玛和卡比阿索利用地形只能守不能攻,塔森他们和敌对方在一道峡谷里于阴山 和阳山间对峙了几天后终于败走。 起义队伍节节战败的消息不断传到布隆德,坚赞已经感到官军这次是来势凶 猛,起义队伍出现了危机,他必须集结所有的兵力来对付几倍于他们的部队。塔 森、尼玛、卡比阿索、桑措等都率余兵回到坚赞身边,在布隆德草原他们筑起大 量的工事,加强防御力量和设施,准备迎击强大的敌人。 萨都措和丹真带领人马终于汇合到了南北路土司和藏军的队伍里。清政府官 军就驻扎在卡比阿索失守的拉绒河谷地,这支称为官军的队伍并没有表现出胜于 起义军队伍的行为,为了取暖,许多民房遭到了士兵野蛮的拆毁,就连清朝政府 设立在这里的粮台、驿站和官府的房子也没有幸免,抢东西杀人的现象更是频频 出现。四川总督得知这些情况,下令惩治这些肇事者,但是一直未能实施下去, 因为,执行命令的官员自己就是直接或间接的肇事者,他们做着私自聚敛财物等 不义之事,几道惩治令也就成了风中飘落的箭簇,轻飘飘地落地了。总督无奈地 感叹道: “农奴起义军未灭,内部之衅先开,官军可忧啊! ”他不得不承认官逼民反 是真理。 就在总督无奈感慨后不久,一起让人惊骇而愤懑的事件发生了。一伙官兵, 其中两个清兵,三个藏军士兵,一个土司头人部将轮奸了一个青年女子,这群士 兵都是纨绔子弟,受到的处罚只是鞭打。这事让总督知道后,厉令砍去肇事者的 头,天高皇帝远,砍了谁的头,他总督知道什么,其中只有一个是出身于平民家 庭的士兵被当了替罪羊,被砍了头。 那个被这群纨绔弟子侮辱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尕尕姑娘。那个既是主谋又 是参与侮辱尕尕的头领就是克萨土司的大公子贡布。 贡布虽然已有妻儿,但当他看到萨都措时,仍然心旌摇荡,他打仗是孬种, 对女人调情却是能手,现在他追逐的目标投向了还未婚嫁的萨都措。在这非常时 期能与萨都措并肩战斗,真是天赐良机,可以靠近他未圆的梦想。于是只要有空 闲或机会,他就想方设法地去接近萨都措,或者纠缠萨都措。能够给予萨都措保 护的丹真却因总是忙于消灭坚赞的队伍、忙于跟藏军和清军协调并商议战事,对 萨都措的这些麻烦他一点未察觉。对此,萨都措自己采取了有效的防范措施。每 次当贡布来到她的驻地,一幢本地头人家的崩科( 风格独特的土木结构) 小楼时, 她都有意让尕尕出来伺候接待他,自己却冷若冰霜地一言不发坐在旁边,有时推 说自己有事或要带侄子去别处走走什么的,就起身离去。还丢下一句话,说能让 她的美丽佣人尕尕伺候他,这就很不错了。看来他梦寐以求的高高在上的萨都措 是不会到手的,无论他怎样与她套近乎,他都难以靠近她,他终于明白萨都措是 永远不会对他有好感。他也看出萨都措对她身边的这个女佣是不在乎的,她的话 不就是在暗示他,尕尕是可以让他靠近的。这样他开始常常注意身姿容颜都很不 错的尕尕,把以往垂涎于萨都措的目光贪婪而淫荡地投向了尕尕。 尕尕身段窈窕而健美,面庞柔媚,肌肤细腻,脸蛋上两朵牧区女子长期户外 劳作形成的红晕,在她跟随沃措玛后,减少了户外的劳动就渐渐变成了桃红的粉 白,面颊上一抹红润恰到好处。贡布觉得眼前这个美人可是越看越好看,既然他 一来到,萨都措就走开了,他就开始大胆地对尕尕动手动脚。但是,尕尕可不是 容易就范的女子,他就开始粗暴地想以武力来制服她,一次,正当他兽性大发、 气喘吁吁地要强暴尕尕时,勇敢的尕尕顺手就抓起地板上搁着的盛青稞酒的小陶 罐砸在已经压在身上的贡布头上,这一击,虽然没让他头破血流,但是却让他疼 了好些天,终未占有这个美丽的姑娘。他越想越气,那天就唆使几个常和他在一 起吃喝的朋友到萨都措的楼房去了,萨都措依然是让尕尕照应,自己回避了,没 想到的是,贡布竟然是蓄意约了这几个人来强暴尕尕,她牵着小侄子走到楼下院 坝_ 里就听见楼上传来淫荡狂妄的笑声,继而就传来尕尕惊惧的叫声和呼救声, 尕尕的哭喊声、怒骂声、惨叫声应和着那帮罪恶的男人们的淫笑声,让萨都措心 里发颤,院子里正有几个下人走过,他们看到主人萨都措表情冷冷地站着,也就 没敢上楼看发生了什么事,拴在院角里的怀有小崽的藏獒洛洛对着楼上着急地狂 吠着挣跳着。 萨都措烦躁地对獒犬喊道:“安静点,洛洛,没什么事情,你吼什么? 安静 吧! ” 洛洛不太信任地看看命令它的主人,悻悻地再叫了几声,也就蹲一边去了, 但它圆圆的毛茸茸的头却总是警惕地昂着,乌黑明亮的眼睛老是盯着发出声响的 楼上。 年幼的噶绒尔吉惊恐地抬头问姨妈:“阿松萨措,怎么啦? 是尕尕在哭吗? 她怎么啦……” 萨都措很快平静了下来,她捏了把孩子的手严厉地说:“你是小孩,别管大 人的事啊,他们喜欢尕尕,他们是在玩呢。” “那我要去看看,尕尕怎么哭了呢? ” “她是哭着玩的,我们别理他们。” “我怎么没见她哭着玩过……” “你最好是闭嘴,小狼崽子! ”她拉着他就向院外走。 “我有名字,不叫狼崽子! ”噶绒尔吉已经几次这样纠正姨妈对他的称呼。 萨都措到营地去转悠了几个时辰才回来,噶绒尔吉留在院门口与几个农人家的孩 子玩游戏,自己匆忙回楼里去了,在屋里没见尕尕,寻着隐隐低弱的哭声找去, 上了独木梯,在楼顶一角看见了尕尕,长发已经蓬乱不堪,裙袍凌乱地裹在颤抖 衰弱的身上,她蜷缩在矮墙边的白色香炉下,痛不欲生地掩面哭泣着,那模样让 任何知情的人见了,也会难过得直想帮她流把泪。 感觉是女主人萨都措走到了自己身旁,尕尕哭着说:“色姆,你终于回来了 ……” “你怎么成这样了? 哭什么? ”萨都措装着不知。 被欺辱、被践踏、被摧残的尕尕抬起哭红的眼睛,声嘶力竭地说了句:“你 们全都是畜生,下地狱的魔鬼! ” 萨都措拍了下裙裾上沾着的一团干草沫,冷酷地说:“你说的‘你们’包括 了我吗? 说话可得注意你的身份。你知道他们都是谁吗? 你算有福了,这些都是 贵族公子爷,向你这种等次的女人怎么可能遇上这样的好事,想开点吧,他们可 是瞧得起你才这样。如果你要怪就怪你自己吧,你不给他们眉目传情,别人在我 的房子里怎么会动你的心思? 他们怎么没对我来呢? ” 已经是痛苦绝望的尕尕,没想到色姆萨都措这样心狠地说出如此难听的话, 性情温和如羔羊的尕尕再也经受不起任何侮辱,从来不敢对色姆大声说话的她, 此时悲愤到了极点,她站起来,把胸襟拉了下,恨恨地看着萨都措,然后用袖口 抹了下脸上的泪痕,指着萨都措说: “你就看看我被这帮人糟蹋成了什么样子吧,色姆! 你是女人,你怎么连一 点同情心也没有? 你的心是什么长的? 看来你真是害人精,为了噶绒尔吉我忍受 着你的种种欺负,为了噶绒尔吉和色姆沃玛我什么苦都能忍受。你害死了你的亲 妹妹,我的嘴像封了蜂腊,没有一丝透露出去,这些天你为了摆脱猪狗不如的贡 布竟把我推给了……你害了我……你…… 你美丽有何用? 你是狼狗心,你根本不及沃措玛一点,你这样的女人能配的 就是贡布这样的混账男人,坚赞怎么会爱你? 坚赞怎么可能选中你? 坚赞这样优 秀的好男人当然会爱上沃玛这样的女子? 你单相思,你活该,你是女罗刹……“ 义愤填膺的尕尕已经没有什么可惧怕的了,她愤然地说着她早就想说出的话, 这时“啪啪”两个耳光落在她脸上把她的话打断了,她摸了摸面颊,冷冷地笑了, 咬着牙怒目盯视着萨都措: “你是魔鬼,你该下地狱! 我诅咒你! ”她停了下,又自语似的说,“我已 经不想再活下去了,尔吉的安危只有菩萨保佑了,坚赞会来保护他的孩子的……” 话音刚落,她已经抓起了香炉旁祭神用的一块白色石英石,转身就砸向萨都措, 萨都措在惊诧中迅速反应过来,一闪身躲开了去,自己又拾起落在脚旁的这块石 头扔向尕尕,正好打在尕尕肩上,尕尕猛扑向萨都措,抓住她腰上的配刀刀柄, 抽出刀刃刺向萨都措,萨都措的手背被扎了一刀,血一下从伤口渗流出来。对尕 尕突如其来的举动和爆发的狂怒,萨都措惊诧得叫了声就本能地后退了几步,尕 尕不顾一切地扑了过去,萨都措已经退到低矮的女儿墙处,她回头向楼下看了眼, 心生计谋,狡猾地故意等着尕尕扑过来,趁尕尕扑向她的惯性,她一闪身,顺势 推了把尕尕,绝望、愤怒的尕尕不顾一切地扑向前,扑过了楼墙,扑向了空中, 像乌一样飞了起来…… 尔吉和几个小孩正在洞开的大门口玩,都被对面楼顶飘坠的什么东西吸引住 了目光,就在那一瞬间,他们都惊呆了,那个坠落在地的东西是个女人,头重重 地撞在青石板地面上,只挣扎了一两下就再也不动弹了,她手里还紧紧握着一把 刀,血从鼻口耳中流了出来…… 孩子们被魔鬼的法术定住了似的呆呆站着,看见血流出,才苏醒了一般,吓 得尖叫着跑开了。噶绒尔吉却跑近了坠楼的人,他看清流着血没有动弹的人就是 他喜爱的阿松尕尕,他哇地大哭起来,扑在她身上摇喊着。尕尕分明已经死了, 这时大人们也赶到了,萨都措从楼上下来,她一手扶着受伤的手背恨恨地对围着 尕尕的人说: “把她手里的刀取下来,那是我的刀! 你们看见了,她疯了,她刺了我一刀, 连主子都认不出了,想杀我,自己却坠楼摔死了! ”人们果然看见她手背上有伤。 下人忙给她包扎伤口,并取下尕尕手里的刀,仔细擦拭了后才递给萨都措。 萨都措说:“把噶绒尔吉抱上楼用桑烟熏浴换衣,不许他再碰这个女人,不要让 他沾了晦气! ”她又对几个男人说,“把她抬走,马上! ” “色姆,往哪里抬? ”一个男子问。 “这还用问,当然是抬出这大门,扔进河里,马上就办! ”说完把精巧的刀 刃插进腰间的刀鞘,转身走了。 这片金沙江河谷地带,到处都是茂盛的绿色,茂密的沙棘丛林,青杨、红柳、 银白杨都生机勃发地招展着枝叶,村寨西头那条吟唱经文一样的声音、淙淙流淌 注入金沙江的山泉,是这里村民最为亲近的水流,他们的水经轮一个接一个供奉 在这蜿蜒的溪流上,在数棵百年老核桃树下,就有个很大的公用磨房,夏季青稞 收割后,这里总会热闹一些时日。今天这里有许多女人在一边劳作一边唱歌笑闹 着,明丽的阳光把清澈的溪水照得亮煌煌的,这时,从磨房后坡的小路上出现一 个骑着马的男子,他看见这么一群欢天喜地忙乎着的女人,心也痒痒的想留下来 玩一阵,有人认识他,一些女人忙给他行礼,招呼着喊道: “贡布爷来啦,辛苦了。” 他笑逐颜开地说:“呀呀! 还是你们辛苦,就不要行什么礼节了,听你们唱 唱闹闹的,很开心呀,我也加入,可以吗? ” 一个已婚的俊美而泼辣的女子大胆地说:“不敢不可以,贡布爷,我们巴结 都来不及呢。” 这个女子这样一说,引起了他的注意,他笑了,他知道这样的女子是十分自 信自己的美丽,所以才敢这样大胆地跟比自己位尊的男子说这样的话,他走了过 去,伸手摸了下这女子的脸说: “你看你,多俊俏的脸蛋啊,累出这么多的汗水,真让人心疼。如果我是你 男人,我可不会让你这样受累,哎呀可惜。” “贡布爷,我可是没有这福气呀,”她推开了贡布的手,夸张地说,“你看 你,老爷,你的手被我这脸弄脏了,我可不忍心。”这年轻女子知道,如果在平 时碰见这位色鬼爷,那可不敢跟他多说话,躲都来不及,今天有这么多女人,他 也不敢把谁怎么样。 贡布高兴地想,今天运气可真好,遇上了这群开心的女人,尤其是眼前这位 有刺儿的美人,他刚抬手捏了下这女人丰满的胸,就听有人议论着:“看,翁扎 色姆来啦! ” 今天可真是吉祥的好日子,好事情都来了。贡布欣喜地回望去,果然从坡下 面走上来两个女人,一个是萨都措的女佣,另一个就是萨都措,她们下了马,正 慢悠悠地闲适地走来。 自从贡布奸污了尕尕后,他没有再到小姐住的官寨来过,今天在这里与色姆 不期而遇,心里又高兴又紧张。 萨都措走近了给她行礼的村姑们,见让她厌恶的又在打女人主意的贡布直愣 愣地看着她,便对其他女人说:“你们可要提防着点,这头公羊,可不是好对付 的。”她停下来,双手抄起,高傲地问,“贡布,你可真清闲啊,有空来找女人 调情,带兵的男人可不应该这样……” 贡布忙打断道:“话别说得这样难听,萨措,我们不是好朋友吗? 我跟这些 女人只是说说话,没怎么样,你问她们。” “是吗? ”萨都措笑了,她狡黠的脑袋里闪出一个念头,今天趁这个机会她 要出口气,也算是告慰一下死去的尕尕。她看看旁边的女人们,放下了平日里一 副高贵小姐模样的架势,平和而愉悦地说: “今天这里可全是我们女人,只多了个贡布,你们看我们今天怎么跟他玩? 贡布,你看今天可是你自己撞上的啊,你怕她们吗? ” “怕? 笑话! 我堂堂一个汉子怕女人? 女人有什么招数对付我? 我还没在女 人面前栽倒过呢! ”他得意洋洋地挽了下袖口说。 刚才被贡布捏过乳房的美丽女人说:“小姐你看我们怎么跟他玩? ” 萨都措笑了,说:“女人们都过来,我们商量下,来吧。” 这群女人围着萨都措嘀嘀咕咕了一阵,大家出了几个主意,最后决定了一个 最让她们开心的。哈哈笑开了的女人们,有色姆萨都措壮胆,有色姆参与和领导, 什么都不用顾及了,女人们蜂拥而上,抱住了喜滋滋的肥胖高大的贡布。 “快,把他的衣服都脱光。” “大裤也脱吗? ” “怎么不! 全脱,我们女人也长长见识吧。” “哈哈哈……” 放下手里的活儿,女人们叽叽喳喳地说着行动着,她们手脚利索,几下就把 挣扎着的贡布的衣袍绸裤脱下了,被按在地上的贡布此时还在愉快地笑骂着,这 时,站在一旁的萨都措笑着说: “别让一个男人在这没遮没挡的地方光着身子,把他抬进磨房去,快点……” 这些家里家外都是好手的能干女人们对付这一个男人还是很容易的,她们嘻 嘻哈哈地很快就把他抬进了水流哗哗冲击、磨轮轰响着的磨房,磨房里正磨着青 稞的两三位年长的妇人看见这群女人这样嬉闹着涌进来,她们完全不知道萨都措 是组织者,就责备道,“你们这是怎么了? 这可是要弄脏我们的磨房,水神呷炯 会生气的。” “不,阿婆,你说错了,神也要乐乐,我们是和神同乐呢。” “你看这是谁? 是贡布爷,他乐意呢! 是吧? ” “放了我,骚娘们,放……”贡布被动地叫嚷着。 “你自己送上门的,怎么是我们……” 这时萨都措也走进来,她说:“开始吧。” “你们要干什么? 萨都措,你……你可别坏我呀! 放开……”这时,有人给 他脸上摸了几把糌粑面,他的脸成了一张大白脸。 他的声音被女人们的嬉闹声淹没了,一些女人们在他身上抓挠着,一些女人 拿来几股拇指粗的牛毛绳索,灵巧而迅速地把绳中间段捻散开来,然后把松散的 这节与贡布两腿间体毛最多的地方连接起来,把他的体毛搓捻进了牛毛绳里,另 一头牢牢在石磨上系了一周再结实地打了个死结,石磨一转动,女人们就哄笑着 散开去。贡布万没想到女人们跟他开的是这样的玩笑,待他明白,为时已晚,已 经感到腹部下那团体毛被扯得生痛,惟一的办法是能跳上石磨去解开绳头,但是 手被捆着,有几个女人还摘来格外刺痛肌肤的荨麻枝条握着,只要他往石磨上爬 就猛抽几下,没有人帮助,自己是无法解开绳索的,为了减轻疼痛,他就必须跟 着磨子的转动跑,就这样他一边骂,一边呻吟地光着脚、赤裸着身子绕着圈,被 迫地没有丝毫办法地跑着,跑着,女人们却在一旁笑得前仰后合,他却只好汗水 长流地嗷嗷叫着,求饶着,骂着…… 萨都措走出磨房木门说,等到他跑不动了才能停下磨子,所以谁也不会因为 怜悯去给他解下来。真的是到了他累得气喘不已要倒下的样子,萨都措才笑着吩 咐道: “贡布爷今天可累坏啦,伺候他把衣袍穿好吧。” “他那地方的绳索还没解开呢! ”一个人说。 “简单,我来! ”萨都措说着走进磨房。 “你? ”一个女人不敢相信地说,“你可是贵族家的色姆……” 萨都措打断说:“是的,但是这可是在开玩笑,你说,是不是,贡布? ” 汗流满面的贡布什么话也说不出,他恨恨地看了看走近他的萨都措,哪知萨 都措却抽出了腰刀,他本能地忙用手掩住他的宝贝,惊诧地喘着气问: “你……你想干什么? ” 萨都措很快地就是两下,把绳的两端割断,说:“贴在你身上的那截绳,就 只好由你自己去慢慢解了。” 女人们给他穿好了衣袍,他斜靠在停止的石磨旁,揩了几把汗水,然后气恼 而恶狠狠地看着萨都措已经走出木房的背影说: “罗刹! 女巫! 哼,你拿我开心,走着瞧! 我发誓,不出这口恶气,我不是 男人! ” 这时,女人们见萨都措骑上马走了,怕翁扎色姆一走,被戏弄的贡布会收拾 她们,一个个赶忙请那几个没有参与、还要继续磨青稞的老妇人照看自己的东西, 也悄悄地溜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