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不夏(8) 他抬起头来换口气补充了一句,这句话把我和陈棠毅也惹哭了。 5 像是因为我把手搭过去的缘故,程海旋哭得越来越凶,后背离开沙发后每次 猛地抽搐都像是在击鼓,沙发随即发出吃了拳头一般的闷声。 良久,程海旋停下颤抖的时候,把头露出来深吸了一口气又吐出来,像是在 水下憋了太久而不得已必须要出来换气一样。陈棠毅也跟着停了下来,他蜷缩着 身体躺在我旁边,像是被火烧成一团的蚂蚁,让人忍不住怜惜。 程海旋捡起茶几上的那包刚买的烟,顺着多出来的塑料撕开包装,从崭新的 烟盒里抽出最靠边的一根烟,夹在手里待了好久才点上。他吸了口烟,用鼻腔把 多余的烟雾过滤出来,吸气时还是带着刚才哭过的声音。 我终究是不懂得如何安慰别人的,程海旋跟陈棠毅一左一右在我旁边默不做 声大哭的时候,我也只能悄悄地把手搭在他们身上陪他们一起哭。我不知道程海 旋在我们分别的这三年多里究竟遇到了什么,也不敢去想他在这其中受了多大委 屈和挫伤。 很快烟被抽到一半,程海旋重新坐正身子,像是刚才什么都没 发生过一样平稳了声音,他继续讲下去—— “我在职业介绍所门口冰冷的台阶上睡过第五个晚上,才找到第一份工作— —五天我都没有正儿八经洗漱——除了我,其他被选中的人都比我年长,我们跟 着到了工地后,被随便安置了住处,六个人挤在一间小屋里,上下床,紧挨着, 没有多余落脚的地方。整间屋子靠一盏像是几只奄奄一息的萤火虫拼凑的灯来照 明,房间里每一寸缝隙都被那浑浊的光照射得一览无余。 “我不知道手机里还剩多少话费,但一周没跟家里联系了,怕我妈担心,就 给她发了条短信说自己找到了工作,这边很好,不用担心。到了晚上才收到她的 回信,就三个字‘那就好’。直到后来我稳定下来玩儿开乐队的时候才知道,我 给她发短信的那天她高烧四十度一宿没退……每次想起来我就觉得内疚,可没办 法,路都选好了,哪能回头呢。” 程海旋往前靠了靠身子,夹在指间的烟眼看就要烧到了烟蒂,他小心翼翼地 换食指和拇指捏起来,没有碾灭,任凭它燃到最后没有了燃烧下去的动力,变成 一团轻烟散尽。 “每次吃饭的时候就格外想家,第一天在食堂吃大锅饭,闻到菜汤里陌生的 味道,就忍不住嘴角抽动着哭了出来,我一边嚼馒头,一边把带泥渍的菜根捞出 来,我刚来北京的第一个星期什么也不敢吃,兜里的钱不多,更不敢从卡里取钱, 只能跑到离职业介绍所两个路口远的菜市上去买两个馒头,揣在兜里,再买瓶最 便宜的辣酱,跑回来的时候馒头都凉了。那时候我甚至觉得自己过得连个乞丐都 不如。”他停下来,轻笑了两声转头对我跟陈棠毅说,“我还记得以前在学校吃 食堂的时候,你俩还抱怨菜里有虫子,那可都是荤菜啊!”我跟陈棠毅也跟着无 可奈何不痛不痒地轻笑,显然三个人的笑容都太假,假到这一秒刚听到声音,下 一秒表情就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