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华侨医院的急诊室外面,几名警察围在一起,冯队长正在耐心地听着一位警察 作着汇报。 “……那时,天黑了,我们都在路口注意着那辆桑塔纳轿车,这几天陈德强就 用那辆轿车,可我们谁也没有发现陈德强的弟弟陈德宝从后面骑车过来,陈德宝见 有人,就大喊起来,安嘉睦先冲上去,跟他们扭打起来…… 我们只好把路口先封锁起来,我再向停车的地方跑去,就听到枪声,土枪的声 音,知道坏事了,就招呼小锣上前去看。“ 小锣的视线一直盯着冯队长手指间转动的那支香烟,这时轮到他汇报了,“我 跑过去,就看见安嘉睦倒在地上,背部都是血,还死死抱着陈德宝的腿……前后也 就半分钟。” 冯队长的脸色比什么时候都难看,手指间的那支转动的香烟再也不能转动了, 被冯队长掐断了,“那狗日的呢?” “抓了,许队长正在审呢。” 安嘉和满手是血地从急诊室走了出来,一边擦着手,一边吩咐身边的大夫, “马上送手术室。” “安医生……”冯队长语塞了。 “子弹伤及心脏,行进性出血休克。”安嘉和说话的声音很低。 “危险吗?”冯队长追间道。 安嘉和点点头,“主要是异物摘除相当麻烦。有两种手术方法可以施行,第一 是保守手术,风险相对小,可肯定会有后遗症,术后心脏功能衰退,保住了性命, 也于不成刑警。” “还有一种呢!”冯队长问话的口气很急切。 “另外一种,风险大,手术成功的机率很小,如果能一次性成功,就能完全恢 复。”安嘉和对冯队长说这话时,眼睛里闪着光。 冯队长回避了安嘉和的眼神,说,“还是采用保守手术吧,性命攸关啊。” “不!”安嘉和摇摇头,“嘉睦说过,活着就要当刑警,我了解他,这个风险 我和嘉睦一定要担,我不仅要让他活着,还要给你一个优秀的刑警。” “安医生,是不是再想想?”冯队长还在犹豫。 “如果嘉睦能说话的话,他一定会支持我的观点。”安嘉和从护士的手中拿过 笔来,在手术单上毅然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在嘉睦的的心目中,我是最好的医 生。” 安嘉和抬起头来,看到梅湘南正站在人群中看着他,冯队长也随着安嘉和的目 光搜寻了过去。谁也不知道梅湘南什么时候来了。安嘉和走到梅湘南的面前。 “嘉睦还年轻呢……”梅湘南的眼泪快下来了。 安嘉和伸过手去抓住梅湘南的手,轻轻地说,“别走,有你在外面,手术百分 之一百成功。” 梅湘南点点头,“我在……” 时间像一只陈年岁月中埋下的地雷,谁都知道它的存在,可谁也不知道它在哪 里,谁都害怕自己下一次迈步时,就踩上了那颗地雷。这就是此时站在手术室外面 的那些内心牵挂着安嘉睦生命安危的人的心态,承受着时间肆虐的折磨,连冯队长 手指间常有的那支转动的香烟,也消失得没了踪影。梅湘南呢,早已经忘却了自己 身上的伤痛,也忘却了早已经麻木了的双腿。 等待的过程中,随时掷给等待的人们以绝望,人们为了最后的一个希望的结果, 除了默默地忍受着这般的折磨,没有别的办法。 手术室外面或站或坐的十多个人,宛若一尊尊蜡像雕塑,失去了所有的呼吸, 唯一能发出声音的,是记载着时间的墙壁上的那只电子挂钟,它以冷静的姿态,嘲 笑着这群心系着手术室里正在进行着手术的人。它毫不吝啬地丢弃了一个小时,又 一个小时,让白昼熬成了黑夜。 时针定在晚上七点时,手术室的门总算开了。 一位护士踉跄着出来,倒在了地上。冯队长让小锣把倒地的护士扶起来,送走 了。又过了漫长得如一个世纪的光阴,安嘉和出来了,他的脸上布满疲惫,疲惫中 却掩饰不住成功的喜悦。 “啪、啪、啪!” 冯队长轻轻地拍着手,这位刑警队长的眼睛湿润了。 “请喝水,请喝水。”梅湘南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搬来一箱矿泉水,发给在场 的每一位人。冯队长向在场的警察说,“她就是嘉睦的嫂子。”安嘉和走过来,帮 着梅湘南把那箱矿泉水发放完,夫妇俩牵着手,朝在场每个心系着安嘉睦安危的人, 深深地鞠了一躬,表示了谢意。 梅湘南再次踏进家门,心里却没有了家的感觉,而家的感觉是安全和温暖,这 已经远离了梅湘南了。她心里清楚自己今天怎么会回来,若不是为了安嘉睦,这个 时候,她肯定在刘薇的家里。她喜欢安嘉睦。她不愿意看到安嘉睦这么年轻就离开 这个世界。 梅湘南把一碗热汤端在安嘉和的面前,安嘉和赶紧伸过双手去接,他的手搭在 梅湘南的手上,惭愧地看着梅湘南,“小南,你能原谅我吗?”梅湘南的头扭在一 边,没吱声,安嘉和知趣地放开了梅湘南的手,端着碗,喝着汤。他的心里此时和 这碗汤一样温暖,他也希望梅湘南的心能和他一样温暖。 “小南,我想……” “十多个小时的手术下来,你累了,好好休息,有话改天再说。”梅湘南打断 了安嘉和的话,收拾着桌子上的空碗。 “也好,手术后的四十八小时,是嘉睦的危险期,明天一早我还得去医院。” 安嘉和说这话时,显得无奈,只是为自己遭到梅湘南的拒绝找一个阶梯下来,“小 南,你的伤……怎么样了……最好也去检查检查……好吗?” 不提不要紧,被安嘉和一说,梅湘南明显感觉到腰部的肋骨一阵钻心的疼痛, 身体晃了晃。安嘉和的脚在踏进卧室时,又转过身来,看着梅湘南走向厨房的背影, 说,“小南,我……永远爱你!”梅湘南径直走进厨房,好橡根本没有听到安嘉和 说了什么似的。 等梅湘南洗完碗和锅子,走出厨房,安嘉和的鼾声从卧室里一阵一阵地传了出 来,梅湘南走过去把卧室的门带上,闭了客厅里所有的灯,家里顿时被黑暗笼罩住 了,她慢慢地退出家门,下楼走了。 梅湘南回到刘薇家里,刘薇还没有回家,在桌子上留了一张纸条:小南:你去 哪里了? 我给你找了个律师,你可以咨询一下。 今晚我有个应酬,迟点回来,你给我乖乖在家,别满世界乱跑。 梅湘南拿着这张纸条,其实上面就这么简单的几句话,可给梅湘南的感受却是 许久没有过的关爱,她把这张纸条紧紧地贴在脸颊上,她仿佛看到刘薇正在狡黠地 冲着她笑着,不争气的眼泪又流了下来。梅湘南索性让泪水畅快地流淌着,感受着 这难得的幸福,找了一支笔,在纸条的后面写着:刘薇:我一直没有想好该怎样结 束这段避难的生活,我也不知道该怎样开始另外一种新的生活。我很羡慕你,真的。 我如今处在两难之中,进退维谷。今晚我就回去了,但请你放心,这次回去不是因 为我的软弱,而是因为有别的原因。 得到你的帮助,使我感受到温暖,也使我坚强了起来。谢谢。 感激你的小南于即日晚梅湘南把纸条压在桌子上,站起身来,缓慢地在刘薇屋 子里面走了走,慢慢地走到门那儿,再次回头,环视了整个房间,良久良久,下了 很大决心似的,关灭了最后一盏灯。 下课了,放学了,学生们蜂拥着逃出教室。四十五分钟的一节课下来,梅湘南 显得力不从心,助部隐隐作痛,她收拾起教案,在讲台前的椅子上坐下来,看着空 荡荡的教室,那种无助的感觉再次油然而生。 “小南。” 梅湘南掉头一看,是刘薇。 “你怎么来了?” 刘薇走进教室,自己搬了张凳子坐在梅湘南的对面。 “对不起,刘薇,我不辞而别。” “没关系的,是你和我之间。”刘薇盯着梅湘南看。 梅湘南低下了头,嗓子里的声音低得只有她自己才能够听清楚,“……你…… 用不着……再劝我……命。” “小南,你一直我行我素,喜欢学校喜欢学生喜欢家庭生活,所以你跟他们在 一起,觉得不错,这很好,没有谁会阻止你,劝说你的。”刘薇又把目光移到教室 的屋顶上,“我在你办公室里一直等你,你的同事说你早该回办公室了,有个学生 说你在教室里面,我就来了……你不喜欢回家,你现在喜欢学校胜过喜欢家。” “是……不是……是……是我累了……。” “那个时候,你每走步路都像腾空的澳洲袋鼠,你的身上辐射的都是爱情的魅 力。若是有人告诉我,某个早晨,安嘉和一个温柔的眼神,就把梅湘南给燃烧了, 我相信,在你身上的活力,比任何一部文学作品还要感染人。那个时候的你,若是 对我说,你累了,打死我也不相信,可现在,我信!” 梅湘南低着头,眼泪正扑籁籁地滴落在地上,刘蔽却视而不见,继续说着她想 说的话,“可现在呢?拖着一个伤病的身体,连举起手在黑板上写上几行字都困难 了……别人若是欺骗你,你还可以讨个公道,自己欺骗自己,就是怨到死,又能怎 样?不过是一把辛酸泪而已,小南,你说话啊。” “……我我我……说什么呢……你又不是不知道……” 梅湘南努力地压制着自己的哭声,可还是让这哭声占据了整个教室。 “我也不劝你什么。”刘薇深深地同情着梅湘南的处境,她的眼圈也红了, “我来想告诉你,我在网络上看到一些资料,就是讲的丈夫殴打妻子,这叫做家庭 暴力,很多妇女,竟能一辈子承受着丈夫的殴打,她们从年轻时就希望丈夫能改掉 这种恶习,到头来,是一辈子承受了折磨。丈夫们在殴打妻子之后,接连着的就是 忏悔、道歉,这是一种被玩腻了的手法,已经不再新鲜了。我这里有个热线电话, 在福州,专门是为那些受殴打的妇女提供咨询的,还有网址。” 梅湘南接过刘蔽递给她的资料,放进抽屉,一腔幽怨,“也许过了这段时间, 就会好起来的。” ‘这个世界上,没有因为妥协而获得环境彻底改善的先例。“ “我不会轻易放弃自己的努力。”梅湘南毫无信心地说。 梅湘南本来想告诉刘薇,前几天她从莱场买菜回来,被一个肩扛着摄像机,自 称是省电视台的小青年纠缠的事情,那人问她关于家庭夫妻感情方面的问题,会不 会与刘薇所说的福州那个“枫叶热线‘有什么牵连。梅湘南终于没有说出来,她似 乎有点害怕刘薇激烈的言辞,每次都会触在她的痛处。 安嘉和听护士说弟弟已经醒来了,激动得从门诊跑向病区的特护病房。到了弟 弟的病房门口,意外地看见梅湘南坐在弟弟的病床前,安嘉和的心里感到了莫大的 安慰,看到弟弟和梅湘南说着话,安嘉和就走开了。他现在进去,会打断弟弟和梅 湘南的谈话的,安嘉和不愿意。 “嫂子,你煲的汤,很好喝。” “出了院,想喝,我就给你坚。” “我这辈子最爱喝汤了,小时候没人给我堡,我哥的手艺实在不行,老天有眼, 我两个嫂子堡汤的手艺都很好,也算是我命好。” “你跟以前的嫂子关系也很好吗?” “其实她就是小孩脾气,可在我面前总是装着大人,她一手钢琴弹得不错…… 算了,不说她了。嫂子,听护士说,手术做了十多个小时,我哥没累倒,小时候背 我,他可累倒过好几回的。” “给你做手术,他怎么会累倒呢。” “若不是我哥做手术,我现在该是从火化场的烟囱里走了。” “嘉睦,别瞎说。” 安嘉睦看到哥哥安嘉和走了进来,试图扬起手招呼,但这个努力没成功。 “嘉睦,你在手术台上十多个小时,嫂子就站在手术室门外十多个小时。”安 嘉和的双手搭在梅湘南的肩膀上。 “嫂子瘦了……是我累的吧。” 梅湘南掩饰地笑着,“别瞎操心,好好休息。” “小南,你早点回家休息吧,今天我来当护士。”安嘉和说话的口气中,无时 不充满着对梅湘南的关切。 梅湘南站起身来,和安嘉睦说了再见。 回到家中,梅湘南先冲了淋浴,然后抱着一大堆药水,对着镜子开始涂,颈部、 耳后、脖子、手臂、胸前,都是青紫的淤痕,梅湘南冷漠而认真地用药水在伤处涂 着,像一只舔着自己伤口的天鹅。梅湘南在伤处涂好药水之后,看着镜子里自己满 身的伤痕,又开始抽泣起来,声音渐渐地放开,连安嘉和开门进屋,她都不知道。 安嘉和到家后,先是奇怪地听到一种含糊的声音,当他确定梅湘南在把自己关在卫 生间里哭时,安嘉和的眼圈也红了,他坐在桌子前,把脑袋深深地埋在手臂里面, 双肩剧烈地颤抖起来…… 梅湘南从卫生间出来,看见安嘉和已回到家中,一怔,“回来了。” “小南,一起吃饭吧。” 梅湘南坐在一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小南,你是不是……因为嘉睦的原因,才回来的?” 梅湘南还是不说话。 安嘉和站起身来,走到梅湘南的身旁,慢慢地张开双臂拥抱着梅湘南。 梅湘南打了个激灵,肋部习惯性的疼痛,提醒着她,梅湘南掰开了安嘉和的手, 站起身来,到一边坐下。安嘉和不死心,跟在梅湘南的身后,“小南,告诉我你现 在的心情,好吗?我会努力补偿你失去的一切的。” 梅湘南低头不语。 “你对我的话怀疑了?你对我的言行失望了?还是心头充满了对我的怨恨?” “压抑。”梅湘南扭过脸去看着安嘉和。 安嘉和渐渐地低下了脑袋。 “你打过张小雅吗?” 这问话使安嘉和备感意外,迅速地抬起了头。 “没有。”安嘉和摇摇头。 “你总是说我比张小雅好,可我怎么都觉得你是在说谎。” “我说的是实话。”安嘉和的脸部肌肉奇怪地抽搐着。 “我有一点永远也比不上张小雅,我知道。” 安嘉和迟疑地看着梅湘南,“哪一点?” “我还小的时候,就被高兵强暴过,这让你一直不舒服。” 安嘉和低下了头。 “可这不是我背着你去和别的男人偷情,把我的欢乐建立在你的痛苦之上,受 伤害的首先是我。十多年了,它就像恶魔一样纠缠着我,噬咬着我,它给我的痛苦 远在给你的之上,我是受害人啊,你明白吗?”梅湘南几乎在向安嘉和吼叫着,这 是她发自内心的控诉。 “我明白。”安嘉和低下了高傲的头颅。 “你明白,可是我不明白。”梅湘南无法再承受着压抑,尽情地发泄着内心的 怨恨,“结婚才几天,在单位里,在朋友面前,在嘉睦前面,在我母亲面前,我每 时每刻都要假装着在笑,我的虚荣心已经被利用到了尽头,是我自己在保护着你对 我的殴打,为什么?难道我真的这么贱?嘉和,这些,你明白吗?” 安嘉和被梅湘南的愤怒惊呆了,他迟钝地走到梅湘南的面前,看着梅湘南,突 然一下子跪在了梅湘南的面前,这种举动还是让梅湘南感到了惊讶。让梅湘南更惊 讶的还在后面。安嘉和号陶大哭起来,似乎是长期以来,他受着梅湘南给他的委屈, 一边哭,一边诉说着。 “你所说的那种感受,我都明白啊,小南……我也痛苦……像陷阱一样……这 么多年来……我也是一直生活在……生活在自己……编织的……谎言之中……小南 ……你也许……也许永远都……无法相信……我过去的婚姻……它不像……我所说 的那样……那样完美……事实上……张小雅背着我……跟别人……跟别人私通了一 年多呀……小南……我无法从这个阴影中……走走走出来了……” 梅湘南愣了,不知所措,慌乱中,她伸出手去,把安嘉和扶了起来。 “所有……的人都羡慕……我和张张小雅的……这桩婚姻……我也只好……把 它说成……我想象中的那样美好……其实……正好相反……” “那你为什么不和她离婚?” “……我爱她……直到遇见了你……” “你应该早点对我说。”梅湘南看着哭泣的安嘉和,动了恻隐之心。 “……对于张小雅……我除了会说……赞美的话……已经不会对她说别的什么 了……” 梅湘南颓然地跌坐在沙发里面,一言不发。 “这些……就是我前一次……婚姻的……真相……它让我陷于屈辱之中……不 能自拔……我的虚荣心……也已经用到了……尽头……小南……原谅我……” 梅湘南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小南……有什么话……就说出来……憋在心里……会憋出病来的……” 泪水从梅湘南的眼里慢慢地慢慢地滚了出来,她站起身来,背对着安嘉和, “……嘉和……你若是……再这么打……打我……我可就……不再爱爱爱爱……你 了……” 安嘉和冲过来,紧紧地拥抱着梅湘南。 就像苏联解体,宣告着冷战时代的结束,梅湘南原谅了安嘉和的暴力,这个家 庭暂时又恢复了生机。 翌日早晨,梅湘南要去学校上班,安嘉和把她一直送到楼下。 “小南,今天你下班我来接你。”安嘉和与梅湘南亲呢的模样,谁也不会相信 他们昨天刚结束战争。 “有时间,多陪陪嘉睦吧。” “嗯。”安嘉和想了想,点头答应。 就在梅湘南刚转身走时,安嘉和又喊住了梅湘南,“玉林中学刚调来的校长是 我的同学,我想你还是调过来吧,离家近,学校条件也好。” 梅湘南听安嘉和这么一说,犹豫了一下,说,“等我带的这个班毕业了之后再 说,好吗!” “也好。”安嘉和表示同意,“就是太辛苦你了。” 安嘉和在家里给学校的梅湘南打了一个电话,梅湘南出来接电话,前后不过五 分钟,却被一场意想不到的灾难铆上了。当梅湘南带着一脸的沮丧回家时,安嘉和 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怎么了?” “就怪你那个电话,我接了个电话,试验室就着火了。” “人伤亡了没有?”这倒确实让安嘉和吓了一跳。 “人倒没事,可也是重大教学事故。” 安嘉和示意她的母亲来了,别让老母亲听了发急,偏偏梅湘南的母亲见女儿回 来,站在门前神神秘秘地和女婿说着什么,就走了过来,梅湘南和安嘉和的说话, 她都听见了,急忙问道,“学校会对你怎么样!” “人没事就好,人没事就好。”安嘉和确实感到松了一口气,“学校说要处分 你了没有?” “学生家长反应强烈,要求学校董事会开除我。校长说,明天董事会开会研究 处理决定。”梅湘南委屈到了极点。 “明天的事情,今天也急不来,妈难得来一趟,高兴点,高兴点。” “嗯。” 吃了晚饭,安嘉和让梅湘南和她母亲都不要动手,所有的家务事都由他来包于, 让梅湘南和她妈说说话。这可把梅湘南的妈乐的,女婿不仅仅是有名的大夫,还是 一个特别会疼妻子的好丈夫呢。梅湘南的妈问女儿,“你是不是在家什么都不干?” “你女儿有那么懒吗!”梅湘南在母亲面前撒着娇。 “只要你们日子过得好,做妈的就放心了。”梅湘南的母亲抚摸着女儿的脑袋, “最让人担心的就是有的小夫妻,没结婚还好好的,一结婚,嘿,说变就变了,大 吵三六九,小吵天天有,到后来,吵了不过瘾了,动手了,哎,那日子不是人过的。 嘉和是知书达理的人,做妈的当然相信你们不会是那种人。” 这番话把梅湘南说得不敢把头抬起来,幸亏安嘉和在厨房里整理着,要不然, 还以为岳母故意跑来教训他的呢。 好在一阵电话铃声,打破了梅湘南的尴尬,得到解脱似的听着电话。 听着听着,梅湘南再也沉不住气了,搁下电话时,抽泣了起来。 “谁来的电话?”安嘉和刚才从厨房出来,他对电话有了格外的敏感。 “校长。”梅湘南实话实说。 “怎么说!” “让我到图书馆工作一个阶段……” “你们学校怎么能这样?”安嘉和觉得梅湘南受的委屈比自己上次被怀疑杀了 人还大,“不去。图书馆不去。兢兢业业干了这么多年,说处分就处分,学校怎么 能这样讨好董事会呢,太没人情味了。” 梅湘南哭丧着脸,梅湘南的母亲在一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小南,放弃这份工作罢?‘安嘉和征求着梅湘南的意见。 梅湘南摇摇头,“就像你喜欢当医生一样,我喜欢当老师。” “也好。”安嘉和想了想,“你先写份辞职报告,回家休息,然后我让我的同 学把你调进玉林中学去工作,他们学校的条件好,离家又近,又需要像你这样有教 学经验的教师。” 梅湘南为难地看着安嘉和。 “小南,你就听嘉和的话吧。”梅湘南的母亲在一旁帮衬着安嘉和。 “可我舍不得离开那些学生。” “小南,这件事情,我不勉强你,晚上你好好想想,自己做决定,好吗?”安 嘉和上前轻轻地拍着梅湘南的肩膀。 “嗯。”梅湘南深情地望着安嘉和,点点头。 第二天上午,梅湘南准时来到校长办公室。 “校长,做的决定还能改吗?”梅湘南怯怯地坐在校长的对面,问道。 “梅老师,不是我拿好听的话来为自己开脱,这个决定,也不是我一个人做的 啊!”校长一脸的遗憾。 “那么我在图书馆的时间能不能短些?” “梅老师,现在我还不能回答你,究竟在图书馆里工作多长时间。让你受委屈 了,梅老师,你一直是一个责任心很强的老师,是一个好老师,可惜,这只有我心 里知道。” 梅湘南看看校长,站起身来,“我先到班上看看学生。” “也好。” 梅湘南从校长室走出来,没有直接去教室里看学生,而是先在校园里转了一圈, 她想起当年自己从师范学院毕业来到这里工作的情景,一晃差不多快要有十年时间 了,她从来没有想过,除了退休,她会离开这个学校。想到这里,鼻子就冒酸,泪 眼朦胧。人生的道路,谁也说不清楚在何时何地拐了个弯。谁也说不清楚,生活会 赐给他多大的苦难。梅湘南擦了擦眼睛,走向教室。 教室里学生正在齐声地朗读着李白的《将进酒》: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 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人生得意须尽欢,梅湘南下意识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来,是她昨天晚上思考 了一晚,写成的辞职书,她的眼睛再次模糊了,远远透过窗户,看着朗读着诗歌的 学生们,心中无限感慨,无意中,梅湘南发现教室里有一个空座位,警觉地思考了 一下,那个空着的是座位是蔡栋栋坐的,而蔡栋栋今天没有来上课…… 该看的都看了,该思考的都思考过了。 梅湘南折身返回校长办公室。 “进来。”校长听到敲门声,温和地招呼着。 梅湘南走进校长室,这次的姿态要比第一来时从容得多。 “校长,我已经考虑好了。” 校长抬着头,看着梅湘南,劝说道,“遇到这样的事情,重要的是想得开。” 没等校长继续说下去,梅湘南把辞职报告递给了校长。 校长惊讶地看着梅湘南。 “梅老师,你不会一时赌气吧?” 梅湘南摇摇头,“校长,我整整考虑了一个晚上。” “那以后你到哪里去?” “我还是当老师,在我家附近有所学校。”梅湘南平静地说着,“校长,感谢 你这么多年来给予我的培育和教导,再见。” 校长站起身来,又颓然地跌坐在椅子里面。 梅湘南回到办公室里,整理着抽屉。她想起了什么,翻着最近一次的化学测试 试卷,找到了蔡栋栋的试卷,上面是自己批阅时给的分数:100 。 下课的铃声传来,梅湘南与从课堂里回来的教师们- 一打着招呼。显然,梅湘 南的决定,令所有的教师都感到吃惊。一阵嘈杂声传来,办公室门口聚集了梅湘南 班上的学生,没想到他们会这么快就知道梅湘南辞职的消息,梅湘南本来想回避自 己的学生,她没有勇气面对他们,可现在她不得不面对。 “梅老师……” 几个女生一喊“梅老师”,就哭了起来。 梅湘南再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了,朝着自己的学生深深地鞠着躬:“再见了, 同学们……没想到今天是老师离开……了你们……我对不起你们……” 师生相拥,哭声一片,一旁的教师无不泪眼涟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