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梅湘南正对着早晨福州街头的玻璃窗照着自己。 一副邋遢。 想想自己从医院里出来时,正好遇到安嘉和在找她。梅湘南只好穿上一件护士 服,弯下腰来,假装系鞋带,当安嘉和从她身边走过去时,梅湘南的心都快跳出嗓 门了。 当天没有买到来福州的长途车票,差点被一个人贩子给拐了。若不是警察正在 围捕那个女的人贩子,梅湘南现在恐怕不知道被拐进哪个山沟,卖给哪家做媳妇了。 虽说侥幸躲过一劫,身上的包到底还是被偷了,里面有随身带的钱和身份证等东西。 不管怎么说,梅湘南还是如愿地来到了福州,待会儿只要找到刘薇,问题就解 决了。 想到这里,梅湘南的脸上多少现出了逃离虎口、劫后余生的笑容,什么都会好 起来的,牛奶会有的,面包也会有的。 梅湘南按照刘薇电话里告诉的地址,找到了她居住的地方,上前敲门。敲了一 会儿,屋子没有反应,倒是把隔壁一位警惕性很高的老太婆敲了出来。 “找谁?” “大妈,我找刘薇。” “叫什么我不知道,不过隔壁确是住了个三十岁左右、长得挺漂亮的女人。” 老太婆看见梅湘南一副邋遢相,问道,“你是她什么人?” “朋友。”梅湘南知道老太婆在注视她,自己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便问, “她什么时候回来?” “她病了,住在医院。” 梅湘南一愣,“什么病?哪家医院?” “什么病我说不上来。”老太婆皱皱眉头,想了想说道,“好像是住在什么附 属二院,具体的我也说不清楚。” 梅湘南找到福州医科大学的附属二院外科病房,住院的患者名单上有刘薇。梅 湘南按照值班护士的指引,来到ICU 病房外面,隔着窗玻璃朝里面瞧着。值班医生 抬起头,正和梅湘南的目光相遇,便走出来对她说,“这里不能随便进来。”梅湘 南看到医生,赶紧解释说,“我是从厦门来的,看我的朋友刘薇。”医生考虑了一 会儿,示意梅湘南跟他进去。 梅湘南看到刘薇在病床上的模样,傻了。 刘薇浑身上下插了许多管子。 医生告诉梅湘南,她的朋友肝部有个肿瘤,现在正昏睡着,至于是良性还是恶 性,要等做了切片之后才能确定,让梅湘南五天之后再来。梅湘南走出病房后,并 没有立即离开,她站在病房外的玻璃前,看着躺在病床上的刘薇。她已经把自己这 些天经历的苦难全部忘了,一心一意地在为刘薇祈祷。 当梅湘南走出医院时,福州也被黑夜笼罩了。虽然街灯把黑暗暂时驱赶到一旁, 但并不能证明没有黑暗。那些黑暗正像怪物躲在角落里,窥视着所有人的动静,时 刻企图吞噬着什么。 “大姐,交个朋友好吗?” 一个男人在梅湘南的身后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梅湘南回过头来一看,紧张而无序地摇着头。 男人一步步逼近梅湘南。 梅湘南转身又跑进医院,正好撞在一名朝外走的男医生身上。 “对不起!”梅湘南惊魂未定地道了个歉。 男医生笑了笑,走开了。 梅湘南又回到ICU 病房,站在外面,透过玻璃,观察昏睡中的刘薇。看着看着, 疲惫的梅湘南再也坚持不住了,她就地坐了下来,两条手臂本能地抱在胸前,睡着 了。 “喂喂喂,醒醒。” 一个男人手推着梅湘南,把她喊醒。 梅湘南揉揉眼睛,不安地看着面前站着的高大男人。 “一小时多少钱?”男人问道。 “什么……” “一小时八元钱怎么样?就三床的女的,帮我看到天亮。”男人指了指紧靠着 ICU 病房的另一个病房,说。 梅湘南舒了口气,点点头。 等到三床上那位男的回来,梅湘南已经足足侍候了病人八个小时。男人打了个 哈欠,从口袋里掏给梅湘南五十元钱,“别找了。” 梅湘南拿着来福州挣到的第一笔钱,离开了病房,又来到ICU 病房的玻璃窗前。 她看了一会儿继续昏睡的刘薇,无奈地走了。 她得先找份活干,立下脚来。 跑了半天,梅湘南在一家叫做“欣欣”的饭庄找到了一份服务员的活。 欣欣饭庄的老板是女的,大家都喊她“阿庆嫂”。 梅湘南没有向阿庆嫂透露自己的情况,只是胡编了一番经历。阿庆嫂看梅湘南 人老实,相貌也不赖,也就对梅湘南特别好,亲自动手给梅湘南安排了住宿,还拿 出自己以前穿过的衣服给梅湘南,说现在自己长胖了,成了啤酒桶,再也穿不上那 些衣服了。梅湘南感激地收下了阿庆嫂送的衣服和其他一些妇女用品。 梅湘南把自己清洗了一下,出来对阿庆嫂说,明天上午自己要去附属医院看一 个病人。阿庆嫂告诉梅湘南,第一次她可以答应,但以后要外出,必须在休息时间, 上班不允许请假。 安嘉睦在电视台保安人员的陪同下,找到了正在录节目的小张。 “找我有出什么事?”小张一看到穿着警服的安嘉睦,疑惑地问。 “是关于叶斗。”保安解释说。 小张顿时伤感起来,“哦。” “听说你也是刚出外景回来,刚刚知道叶斗的事?”安嘉睦看着小张。 “嗯。” “你以前经常和叶斗出外景?” “有好几次。” “叶斗是怎么样一个人?” 说话间,三人走进小会议室,保安给安嘉睦和小张倒了水。 “怎么说呢?”小张仰起头,努力不让自己的悲伤流露出来,“他这个人挺复 杂的。我们是一起分到电视台的,都三年了,他在台里面几乎没有朋友,满脑子都 是怪怪的念头。平时大家也不和他往来,说他太傲。” 安嘉睦把小张的话记录下来,然后停下笔说:“那你和叶斗的关系一定不错。” “也许因为我们臭味相投吧。”小张笑笑,“我俩老是一起玩牌。叶斗身上总 是没钱,不过挺仗义的。一次我们去西藏,街上有人玩骰子,我把身上的钱玩没了, 叶斗跑回旅馆取了钱回来给付了,没想到折腾出了肺炎,第二天就住医院了。” “叶斗爱赌钱?” “有时候输得没钱吃饭。” “他常和什么人赌?” “最近一阶段我不清楚,以前是和大西门一家小酒店的老板赌,那位老板很鬼, 我俩都劝自己不要再赌了,到后来还是忍不住。”小张自嘲地笑笑。 “哪个老板叫什么!” “林得胜。” “那小酒店叫什么?” “招你来酒家。” “具体位置?” “小西门76号。” “谢谢你的合作。”安嘉睦站起来对小张表示了感谢,并伸手相握。 “其实叶斗是个有责任心的电视人,唯一的毛病就是爱赌。”只要提到叶斗, 小张就无法抑制自己的伤感。 “凶手总会抓到的。”安嘉睦拍拍小张的肩膀。 安嘉睦刚跨出电视台的大门,小锣迎面跑了过来,“睦哥,有线索啦?” “上车,去小西门76号,找林得胜。叶斗以前一直和他在一起赌博,或许林得 胜能知道些情况。” 两人驾着警车,往小西门方向去。 一路上,安嘉睦的脑子里不时地闪回着梅湘南和张小雅的影子。他实在弄不明 白,哥哥每次总是能找到好女人,每次又留不住好女人,张小雅出车祸死了,梅湘 南也是出车祸死了。他为哥哥感到难受,也为自己前后的两个嫂子感到悲伤。人啊, 人!难道真的是好人不长寿,坏人活千年? “睦哥,想什么呢!”小锣看了一眼反光镜中的安嘉睦。 安嘉睦叹了一口气,“想我嫂子。” 小锣不作声了,他知道安嘉睦对哥哥对嫂子的那份感情。 “睦哥,到了。”小锣把汽车停在小西门胡同口。 安嘉睦下了车,关照小锣,“你先在车边候着,以防万一。”安嘉睦瞧着胡同 两旁的门牌号码。这里地处城郊结合部,人员杂乱。正当安嘉睦侧着身子看门牌时, 眼睛的余光中忽然有个人影一闪,就消失了。安嘉睦掉转脸一看,一个中年男人正 飞快地向前跑。“小锣!”安嘉睦朝站在车前观望的小锣喊了一声,便快速地追着 前面逃跑的中年男人。凭一个职业警察的直觉,安嘉睦肯定前面逃跑的人就是林得 胜。胡同里面的人看到一位警察在追赶人,纷纷让开路,站在原地,伸长了脖子看 着。刹那间,所有的杂音都被扼住了,只有一逃一追的脚步声。安嘉睦看见前面一 堵矮墙,挡住了去路。妈的,这墙若是再高一些该多好!林得胜一个箭步,冲到矮 墙前,身体向上一纵,双手就搭住了墙头。哪知道天不作美,一滑,人掉了下来。 林得胜再次一纵,安嘉睦却已站在他身后不远处呵斥道,“林得胜,你回过头来看 看!” 林得胜被这呵斥声惊得背部发麻,不由自主地回过头来一瞧:“哎呀我的妈呀! 那不是枪吗?” 安嘉睦站在那里,举枪瞄准着林得胜。 妈的,我就赌你不敢开枪。林得胜脑子里这么想,身子没有闲,又一纵,还真 的爬到矮墙上了。“拜拜了您呐!”林得胜得意地看了身后警察一眼,警察非但没 有向他开枪,反而把枪收起来,掉转身子,像要离开的样子。林得胜笑了:“警察, 菜鸟!”可林得胜的得意还没有完全展开,就觉得自己的后脑上被一个坚硬的东西 顶着,那个坚硬的东西像是粘在了他的脑袋上,随着他的脑袋转动,并一直转动到 他的额头。 “我的妈呀!” 是枪口顶在脑门上,一个警察正冲着他笑呢。 林得胜的双手再也扒不住矮墙了,摔了下去,还没倒地呢,又被人拎了起来。 林得胜怀疑地看着矮墙,骂了一声,说,“平时怎么一跳就过去了呢?” 安嘉睦让林得胜双手搭在墙壁上,双腿分开作例行检查,小锣也从矮墙上跳了 下来。安嘉睦意外地从林得胜身上搜到了一支手枪。没等安嘉睦开口,林得胜就阴 阴地说,“枪里没子弹了,要不老子不会跑。”安嘉睦一把拧过林得胜的脖子,小 锣在抓林得胜手腕的同时,将他铐上了。 林得胜怎么也不相信,自己曾经无数次从矮墙上一跃而过,今天却栽在了这里。 林得胜被带到刑警队的预审室里,面对警察的审讯,显得若无其事一般。他还 向安嘉睦要了支香烟,点燃后猛吸了一口。 “你们别问了,我不会说的。反正说了是死,不说也是死。我就不说,还能省 点精力呢。” “小锣,我出去一下,马上回来。”安嘉睦看了林得胜一眼。 林得胜晃荡了一下戴着手铐的双手,“哥们,别忙了。” 安嘉睦出去只一小会儿,又进来了,“小锣,先把他押上,明天再说。” “哥们,不能超过二十四小时。” “凭你身上的枪,就能判你。”小锣没好气地在林得胜脑门上拍了一下。 “侵犯人权。”林得胜趁机喊,不过,马上就弯下身子不喊了。只听安嘉睦向 林得胜道歉着,“对不起,没小心,膝盖碰到你了。” 林得胜斜着眼睛瞥着安嘉睦,“哥们,损呐,出阴招。” 把林得胜关在羁押室之后,小锣问安嘉睦怎么办?安嘉睦将搜查令扬了扬, “去小西门76号。” “小梅,你怀孕了怎么不告诉我?”阿庆嫂把梅湘南喊到一边,“你挺着个大 肚子端盘子,不是让人骂我吗?” “阿庆嫂,我…… “我看得出来,你不是一般的打工妹。大姐也是明白人,一个女人挺着大肚子 出来,心里肯定有不一般的事。”阿庆嫂拉着梅湘南的手,“究竟是什么事情,大 姐我不间。可你也得自己照顾好自己。” “阿庆嫂,你收留我这么多天,我很感激了,我今天就走。”梅湘南理亏似的 低下了头。 “谁让你走了?”阿庆嫂把梅湘南带回宿舍,“你坐下。有时候,人在屋檐下, 不得不低头。只要你不嫌弃,暂时就在这里住下。” 一句关怀的话,把梅湘南的眼圈说红了,“大姐,谢谢你。” “歇着,别乱跑。” 阿庆嫂出去了,梅湘南看着阿庆嫂的背影,一只手抚摸着自己的肚子,笑了。 第二天上午,梅湘南穿着阿庆嫂送给她的白色短风衣,怀里抱着一捧鲜花,来 到了附属二院,她边走边瞧,正好看到前两次来时遇到的马医生。 “您好,马医生。” “来了?”马医生职业性地点点头。 “刘薇醒了吗?” “你可以去看她了。” “确诊了吗?” 马医生看了梅湘南一眼,毫无表情地说,“肝癌,晚期。” 梅湘南的眼前一阵金星乱蹿,呆了半晌,问,“刘薇知道吗?” 马医生再次毫无表情地点点头,然后看看梅湘南,一声不吭地离开了。 梅湘南坐在马医生的诊室里哭了起来。哭了一会儿,梅湘南擦干了眼泪,调整 一下情绪,向病房走去。 刘薇听到门响,看见梅湘南站在门口,她惊呆了。 “小南,是你?!” “别下床。”梅湘南放下手里的鲜花,赶紧跑过来,阻止了已经掀开被子准备 下床的刘薇。 “别大惊小怪好不好,小毛病,好修。”刘薇一脸轻松的样子,“你怎么到福 州来了?” “出差。” “那就意味着,你又工作了?” “嗯。” “好,妇女又走上了自我解放的道路。” “可能是我坚决要离婚,把他吓住了。” 刘薇的手搭着梅湘南的肩膀,“是啊,有些事情就是要坚持下来,坚持就是胜 利。” “我在电视上看到你了。”梅湘南给刘薇掖好被子,让她躺好,‘当网络公司 的老板滋味如何?“ “太累。”刘薇笑着说,“连开出租的司机都知道,晚上找话说的是小姐、嫖 客和网络公司的。” 梅湘南被刘薇的话逗乐了。 “你得尽快好起来,还得带外甥呢?” “你……有了?”刘薇惊讶地看着梅湘南,伸手在梅湘南的腹部摸了一下。 梅湘南点点头。 刘薇开始给梅湘南设计着将来的生活,总是肯定地说,她会陪着梅湘南,带着 孩子去海滩,去购物,去……刘薇一副无忧无虑的模样,梅湘南也就装着什么都不 知道。两人尽情地找着快乐的话题,很快,两个小时就过去了。梅湘南临走前说, 改天再来医院看刘薇。 ‘小南,下次来时,给我带点化妆品来。从现在开始,我要努力做一个美丽的 好阿姨,以后才能做一个美丽的好母亲。“ “嗯。”梅湘南爽朗地点点头。 梅湘南快步地离开病房,跑出医院,坐在医院大门前的台阶上放声痛哭起来, 引来许多经过这里的人驻足相看。梅湘南哪里还顾得了这些,她心中的悲痛,如决 了堤的江水,一泻千里。 “小梅,我在店里瞧着,你去对面楼的6 号送份外卖。”阿庆嫂把手里的东西 给了梅湘南,嘴歪了歪。店里正有三个怪模怪样的人喝着酒,阿庆嫂怕自己出去了, 梅湘南应付不了这场面。 梅湘南按照阿庆嫂给她的送外卖地址,到了对面的楼里,只见几个彪形大汉一 边骂,一边朝楼下走去。梅湘南犹豫了一下,还是朝前走。到了6 号门前一看,门 敞开着,屋里一片狼藉,桌子椅子倒在地上,一台手提电脑也扔在地上,梅湘南紧 张地喊了一声,“有人吗?” 有呻吟声。 梅湘南跨进了屋子。 “有人吗?” 梅湘南听到呻吟声是从一扇门后面发出的,便上前拉开门。只见一个年轻人被 绑在卫生间的马桶上,遍体鳞伤,嘴上被胶布条粘住。年轻人见梅湘南手里拎着饭 盒,一个劲地冲着她点头。梅湘南小心地靠近年轻人,明白了年轻人的意图,把他 嘴巴上贴着的胶布条给撕了下来。年轻人重重地呼了一口气,对梅湘南说,“麻烦 你,解解绳子。”梅湘南又犹豫了一会儿,才蹲下身来解开年轻人手腕上绑着的绳 子。 解开绳子后,年轻人撇下梅湘南,走出卫生间,径直走到地上的手提电脑前, 单腿跪下,打开电脑,屏幕开始显示。年轻人又舒了口气,这才转过身来,把手伸 到梅湘南的面前,“谢谢你,我叫郑同。” 梅湘南看着郑同的手,没有去握。 “你胆子够大的,整个楼面上的人,听到声音都把门关上了,就你敢来,你是 警察吗?” “我……我是送饭的。” 郑同伸出的手依旧没有收回,说道,“送饭的也该有名字吧?” “我叫梅子。”梅湘南伸手和郑同相握。 郑同马上把手收回去,梅湘南正好握在郑同的手背上,那上面有一道被刀拉开 的口子。 “对不起。”梅湘南赶紧道歉。 “没事。”郑同抖了一下手。 “你需要上医院。”梅湘南关切地说。 “我有篇稿子要赶,一会儿还要发到报社去。”郑同说着,把倒地的桌子和椅 子扶起来,捧着手提电脑,放在桌子上,坐下来,双手在电脑的键盘上快速地打起 字来。 “你的饭…” “放着,待会儿再说。”郑同没有回过头来。 “你……不报警吗?” “我知道是谁于的?”郑同这次回过头来看了看梅湘南。 “啊……” “我在写一篇稿子,一家夜总会非法滞留妇女,强迫卖淫。我还配合警察抄了 那家夜总会,解救了一批妇女。有人就恨我,今天这样对待我,还算是轻的。”郑 同笑笑,又转身去写稿。 ‘你不害怕?“ “也怕。可我是个记者,怕也得干,要不然吃什么?” 梅湘南没再说话,盯着郑同的背影看看,然后弯下腰来整理散落一地的东西, 整理好之后,又走进了厨房。 “麻烦你再给我订一份外卖好吗!”等到郑同写完稿子,肚皮早就闹开了,他 才想起有一个送外卖的小姐在屋子里。 但梅湘南早走了。 桌子上放着一盘做好的鸡蛋和一大碗面。 看着家里的变化,郑同发着愣,忘记了饥饿。 郑同脸上贴着创可贴,拿着一份报纸来到欣欣饭庄,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 “郑记者,来尝尝我们的新鲜菜。”阿庆嫂看见郑同走进来,热情地招呼着。 “我吃过了。”郑同摸着口袋,“昨天的饭钱还没给呢。” “什么饭钱?”阿庆嫂奇怪地说,“梅子昨天就带来了。” “是吗?”郑同有点意外,把拿在手里的钱又塞进口袋,“她在哪里?” “后院。” 阿庆嫂看着郑同向后院走去,觉得奇怪,自言自语地说,“这是怎么了?神秘 兮兮的。”正在做作业的孩子也跟着母亲站起来,伸长脖子向后面看。“写你的作 业,大人的事,小孩少管。”孩子做了个鬼脸,继续做着作业。 郑同一进后院,一辆奥拓车径直地向他开过来,吓得他赶紧拐弯,连连喊着, “停车,停车!”梅湘南刹住了车,也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你昨天救我一命,今天不至于要害我一命吧。” “你这人,什么事情都爱开玩笑。”梅湘南不好意思地笑了。 “这是我昨天写的文章。”郑同将报纸送到梅湘南的面前,文章的大标题是: 《关于城市打工女的考察报告》梅湘南仔细地看了起来。 “谁教你开的车?”郑同试探着问。 “啊?哦,阿庆嫂。”梅湘南一边说,一边继续看着那篇稿子。 郑同耐心地等梅湘南把稿子看完,说道:“我教你开车,行吗?” “我太笨。”梅湘南为难地说。 “天下只有笨老师,没有笨学生。”说着,郑同就上了车。梅湘南坐在副驾驶 的位置上。郑同一把抓过梅湘南的手,手把手地教她如何驾驶。梅湘南只觉得被郑 同抓着极不自在,但又不好说什么,只能硬着头皮挺着。等到郑同讲解完毕,梅湘 南赶紧把手抽了回来。 郑同说自己要回报社了,梅湘南就送郑同走出后院。 “叔叔,教我一道题。”阿庆嫂的女儿把郑同拦截下来。 “叔叔不一定会做。”郑同拿起作业本,“啊,是道化学题,做做看吧,这不 是我的强项,别指望叔叔能做出来。”郑同在草稿纸上胡乱地写写,扔下笔,“都 还给老师了,不好意思。下次问叔叔别的东西吧,譬如写作文。” “还记者呢,连这都不会。” “别没礼貌。”阿庆嫂教训着女儿,“我也不会,就不能做妈妈了?” “我来看看吧。”梅湘南走过来,一点一点地讲解给阿庆嫂的女儿听,把在一 旁的郑同给听得一愣一愣的。 “哇,梅姨,你是天才。”阿庆嫂的女儿跳起来吻了一下梅湘南,没忘记朝郑 同做了个鬼脸。 “梅子你……”郑同更加糊涂了。 “我也是正好记得这道题。”梅湘南谦虚地笑着说。 梅湘南把郑同送到饭庄门外,“走好,郑记者。” “你为什么帮我把饭钱付了?”郑同低声地问梅湘南。 “你为受屈辱的女性伸张了正义。”梅湘南说了这句话后,就返回饭庄。 郑同还站在饭庄门前自言自语着什么。 安嘉睦推开刑警队的门,见冯队长在,就把报告放在冯队长的面前,“队长, 你让写的报告。” 冯队长将手中那支香烟灵巧地转动着,并示意安嘉睦坐下来,他迅速地看完报 告,“不错,等着戴大红花吧。” “戴不戴大红花我倒无所谓,我关心这次局里分房。”安嘉睦笑着说。 “那归行政办公室和工会管。” “你就不能帮着美言几句?”安嘉睦双手撑在冯队长的桌子上。 “怎么?又想贿赂我?” 安嘉睦抓抓头。 “这两天放你假,怎么还不走?” “队长,叶斗案上还有几个细节,我想传一下林得胜。”安嘉睦发起了牢骚, “我抓的人,轮不到我审,心里别扭。” “好吧,这次我特批一下。” 冯队长拿了信函,写了一会儿,盖上公章,递给了安嘉睦。 安嘉睦高兴地拿起冯队长办公桌上的电话,“小锣吗?目标,看守所,立即出 发。”临走出门时,安嘉睦又冲着冯队长说了声,“队长,别忘了分房的事。”冯 队长朝他挥挥手。 安嘉睦走进看守所时,小锣早就驾着车子到了那里,坐在管教办公室里等候他。 安嘉睦把冯队长的条子递给看守所的值班管教。 “六号预审室。”管教说了声,就去牢房里带林得胜。 安嘉睦和小锣坐在预审室里面,一会儿就听到外面脚镣的声音。林得胜若无其 事地走进来,刚迈出一只脚,就发牢骚,“我不都说了吗?还来烦我干什么?” “里面问,让你出来透透气。”安嘉睦一点也不生气。 林得胜笑笑,做了个夹香烟的姿势。 “你还是戒了这一口吧。”小锣一边给林得胜香烟,一边劝说。 “你爱赌,是不是?”安嘉睦问。 “那是你们以为。”林得胜平静地吸了口香烟,“对我来说,那是智力游戏, 牌艺高超同样是一种境界。” “那我就不明白了,既然是追求境界,为什么设赌局出老千骗钱呢?” “那是他们为富不仁。”林得胜的口气有点恶狠狠的。 “你还杀富济贫呢!” 林得胜严肃地看着安嘉睦,点点头,“你说得对!” “可据我所知,叶斗是个穷光蛋,月收入不超过一千元,难道他也为富不仁!” “叶斗是谁?”林得胜奇怪地看着安嘉睦,问。 “人都被你杀了,还装糊涂。” “慢点慢点,你说清楚了,那小子是干什么的?” “电视台的。” “电视台的!”林得胜皱着眉头,努力地搜索着记忆。 “你见过他的牛头吗?”安嘉睦追问道。 “什么牛头?”林得胜越加糊涂地看着安嘉睦。 “叶斗的同事说,叶斗经常跟你赌钱。”安嘉睦在帮助林得胜回忆。 林得胜闭上眼睛,进入漫长的回忆,许久许久,才想起来,“你是说电视台的 那个穷光蛋叶斗?没错,赌过,赌过。” “你为什么要杀他?” “我杀他于什么,我从来不杀比我还穷的人。”林得胜笑了,“那小子比我穷 一百倍呢。” “林得胜,你老实点。”林得胜的一句话,把小锣给气得鼻子冒烟了。 “我都杀了那么多人了,为什么还要为一条人命骗你呢?”林得胜并不慌张, “是不是?哥们。” “你是说你没有杀叶斗?”安嘉睦凑近林得胜,又给他换了支香烟。 “那天你们说姓叶的,我还以为说的是珠宝店的老板呢,误会误会。”林得胜 苦苦一笑,“早知道这样,我为什么要把自己做的事情都冒给你们呢?都是那个穷 小子坏的事,活着欠了我一身赌债没还,死了还拖我垫背,好不仗义。” 安嘉睦和小锣把林得胜送回牢房之后,驾着车回到了刑警队。 “英雄回来了。”有人戏笑安嘉睦和小锣。 小锣伸出拳头,那人以为是吓唬吓唬人的,没想到小锣真打了。 “立了功也不要这么狂。” 安嘉睦瞪了一眼小锣,推开冯队长的门,“队长,我收回那份报告。” “写得不错,不用改。”冯队长低头看着另一份报告。 “林得胜杀的不是叶斗。” 此话一出,冯队长和屋子里所有的警察都愣住了。 安嘉睦从冯队长手里拿过那份报告,瞥了一眼,三下两下地撕了,坐在自己的 办公桌前发了一会儿愣。其他人见安嘉睦这样,也不过来和他打招呼。于坐了半个 小时后,安嘉睦才缓过神来。他想起今天晚上约好了去哥哥那里的,现在当然不会 去了。安嘉睦走出办公室,掏出手机,拨通了安嘉和家里的电话。 “嘉睦,早点过来。”电话里安嘉和的声音还是低沉的,不过听起来要比前一 阵子好多了。 “哥,我来不了。”安嘉睦说。 “这两天你们队长不是放你假了吗?” “是的,可是…… “还可是什么,工作的时候工作,休息的时候休息。” “叶斗的案子……” “叶斗的案子不是全结了吗!” “是我搞错了,不是那人杀的。凶手另有其人。” “搞错了?这怎么会搞错呢?不可能吧。” 安嘉睦从电话里听得出,哥哥对他搞错了凶手,比他当初在看守所听到林得胜 亲口说叶斗不是他杀的,还要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