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王一河是班里最早学习电脑的人,因为家境并不宽裕,他要设法自己挣足学费。 他总是对画素描色彩的我们嗤之以鼻。 “那些有什么用?”王一河对加班加点补作业的我们说,“你们将来难道到街 上给人画像去?” “一河,做人不能忘本。你现在能上大学还不是靠的素描色彩。”夜晚补作业, 手冷心凉,我们尤其看不惯他的张狂。 那时,王一河才刚刚开始学电脑。正好我们的班主任,臧平禄,也是半途出家, 由染织改学电脑的,就经常对前去请教的王一河说:“没有什么技巧,不要相信什 么技巧,那些技巧有什么用?我教你的那些基本知识就够用了,关键是基本功的掌 握。” 王一河毕恭毕敬地听着,回来对我们学舌。我们笑话他舍近求远。王一河还是 高兴地笑着说:“电脑的基本功和你们画的画是两码事,你们啊,彻底完了。” 那是一九九七年的冬天,阴沉而寒冷。电脑在我们的心目中并没有一个确切的 概念,前途也是。王一河过早地背负了家庭的负担,日夜奔波,逐渐和我们少了共 同语言。有时我们对埋头吃饭的他说:“一河。” “干吗?” “你不是说电脑基本功是主要的吗?我们的素描基础好,转起来是不是更容易 些?” “不是。” “那你原来不是说……” “那是臧平禄说的,净瞎扯。” 说这话的时候已经是一九九八年了。一年的碌碌无为之后,我终于也对自己的 前途担心了起来。家里凑了一笔钱给我买电脑,我却茫然不知从何下手,想到臧平 禄,我晚上去问他。臧平禄愣了一下,对我说:“买电脑吗?那没什么的,自己去 配就可以了。” “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我是担心他们会不会骗我。” “那不会的,” 臧平禄使劲地摇着头,“再说了,他们骗你你有什么办法吗?” 我心里更加地忐忑不安起来。第二天出去打电话,正好看见臧平禄。他笑着对 我说:“张舒涵,电脑的配置想好了吗?我倒是替你想了一个办法。” 我迟疑一下,连忙高兴起来:“什么办法?” “我有一个朋友,在举办大赛的时候摇奖摇到了一台苹果电脑,所以想把自己 的电脑卖出去,这对你倒是一个机会。我去给你说说看,你看怎么样?” 我小心地问:“多少钱?” “家里准备多少钱给你配电脑?” 我犹豫再三,还是没有学会撒谎:“一万二。” “那好吧,一万二让给你,那台电脑简直太好了,专业作图的,PC的机子没法 比。” 我慌张地离开了校门,不知所措,或许从小到大我是家里最小的缘故吧,从未 自己做出过什么重大的决定。我估计了一下一万块钱的厚度,举到眼前,仰面在草 地上躺下,一瞬间竟遮住了好大一片天空。我放下手,默默地对自己说:“那是老 师啊,怎么不比街上的小贩让人放心吗?他骗了你,以后怎么有脸当老师?” 后来给父母打电话,父母对电脑的事也是一片茫然,问我倾向于自己配还是要 老师的,我想了想,还是倾向于买老师的。父亲在电话里说:“那爸妈真的是帮不 上你什么了,你只能自己决定了,我和你妈把钱寄过去。” 放下电话,天色已经黑了,我去找到臧平禄。他正在吃饭,眼睛看着电视屏幕 说:“那你可得抓紧,这样的机会不多,说没有就没有了。” 我起身告辞出来,想起什么,又转身去敲门。臧平禄正在和妻子笑闹,一阵阵 的笑声从里面传出来。看见又是我,臧平禄愣了一下。我急忙说:“臧老师,我听 一河说,一河说,苹果的电脑必须用苹果的软件,是这样的吗?” 臧平禄皱起了眉头,不耐烦地看了我一眼:“是的吧!” “那臧老师,以后我怎么买软件呢?我想学三维,正版的那么贵,盗版的又没 有。” “我真是搞不懂你们为什么一定要学三维。我这里有平面的软件,可以给你装 上!” “那三维的呢?” “你不要贪多,贪多最要不得,学平面就可以了。” 我糊里糊涂地走出了教工楼,心里像水桶一样的七上八下起来,想起一河嘴角 边蒙娜丽莎般的神秘微笑与欲言又止,心中的怒气一股股地蹿了上来,拿起电话对 父母说了这些忧虑。父母也赞同。父亲说:“让你姐姐看看她那里有没有懂电脑的。 咱们家里没有学这个的了。” 我放下电话,稍微安了些心,回去看到一河在宿舍剪指甲。我问他:“苹果电 脑好用吗?” “可能好用吧!也就一般吧!你不是要做三维吗?” “那算了,我不买臧平禄的了。” “那随便你。”王一河小心地把指甲屑捡起,想起了什么,“你没把我的话给 他说吧。” “没有。” “那就好。” 第二天姐姐打来了一个电话,心急火燎地劝我别买。 “你的那些钱,都够买一个工作站了。”姐姐着急地说。 放下电话,我深深地叹了口气。我是那种一般意义上的好人,知道别人对自己 好,就总觉得愧疚,察觉别人的恶意时,心中也只有委屈和愤懑。我犹豫再三,转 身去找臧平禄,踩在斑驳的树叶的影子上,看到身上被染得黑黑的,确确实实地感 到了成长的寒意。我们在童年孩提时代的善待他人,实在是因为父母对我们的善待, 长大后,仍然用善意对待他人,却受了骗,心里委屈,泪水泡着的心灵逐渐长出了 厚茧,也就学会了欺骗别人,成长的含义,是如此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