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芳 云往的母亲有个当年很动听的名字:方芳。只是随着容颜老去,常年农务、家 务,今已不再迷人。云往曾经见过母亲年轻时的照片,那是一张黑白相片,背景是 外婆家门前的小竹林,竹枝萦绕,叶影婆娑,方芳笑若桃花,双眼充满神采,十分 美好,如同竹下的时光。哪曾想嫁给了云往的父亲云青,这个男人的懒惰和粗俗后 来无数次使她绝望。 云往犹记得某年某夜:那个时候家里还勉强经营着一份生意,在伍亭卖着农药 化肥。一天晚上方芳哭得止不住,这哭声使任何人听了也心痛欲绝,惟有让她哭的 这个男人听着她哭毫无心痛,大概是刚刚把她打了一场。方芳拿出不知什么时候藏 在床底的剧毒农药(这种农药几年后因其毒性强、破坏土壤、污染严重而遭禁,但 在当时的农田广为使用),就哭泣着要服毒自尽,连连伤心地说着对不起这孩子。 云往愣着了,尚不知房间里面的情形,仅在外面听这哭声,就已使他失了魂魄和精 神了。那个时候云往刚懂事,忽然听得明白,醒悟过来事态,便疾步跑到隔壁门户 里。隔壁这家的刘伯伯,便是日日清晨卖豆腐脑儿的那位,他还养着几木箱的蜜蜂, 开着小卖部卖些烟酒日用,此刻则正坐在灯光昏暗的柜台后。柜台上摆放着泛黄的 账本、算盘和老花眼镜,他人却并不在算账。他听到了隔壁传来哭声。云往惊吓得 泪水涟涟,急忙泣诉。伯伯…我妈要喝农药…… 方芳在那时的农村里还算是很有修养,念过高中的。她不会对云往啰嗦,凡事 只问一遍。云往在樟下高中每次年级会考的时候,她就问他考了多少名、班上第一 名是谁、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跟第一名隔多少分这些问题。不管云往的回答是 不耐烦的“我怎么会知道”还是极其简略的“不想说这些”,她都不会再问。 当年的事和苦,她也从不在云往面前提及。 那晚,刘伯伯劝住了云往的父母。 只是有几次,方芳当年的姐妹、不幸前年死了丈夫的女人来找她款话的时候, 云往听到她说,若不是为着孩子,我可真喝毒了,我要是走了,他跟那个懒人,更 不得过好。 这些话她从不会对云往诉说。 她的所有温柔和理解,她的这些善解人意和体贴,也都用在了云往的父亲身上。 这个打工多年直到如今还不会用手机打字的男人,虽然在他的啰嗦的催他努力工作 挣钱的老婆的影响下有所奋发,但直到如今也不懂她。不过他也根本不想懂。如果 他遇到不懂的东西肯动动脑筋想一下的话,又或者,如果他面对发妻的眼泪肯心疼 一下的话,方芳也不会有那许多无辜的泪水了。云青的爹妈去的早,没人管、没人 教过他。或许他的理解能力真的有限,本来识字不多,方芳越说他没文化,他越不 高兴,就越不想理会这女人了。 有一次云往维护她,对着父亲说他是小学五年级毕业的时候,她过一会儿又教 导着云往说,你不可以这么说的,我现在也尽量能不说就不说的,他也是有面子的。 他再没本事也是你父亲。 又或者,云青其实内心里懂,方芳希望他对这个家、对孩子、对她尽起关心的 责任,她不是要他挣多少钱,但是要他有这个心。奈何总是犯懒,有时也犯老胃病, 人到中年,唯一特长就是在建筑工地打模板。他倒是总做着发财的美梦,一度迷上 彩票,一块钱也没中过,也就不信了。做生意当老板,他也干不来。无能为力,他 只好继续敷衍着生活。方芳总觉得男人可以更有作为,他只好让她总是失望。他于 这个家的贡献,若算个仔细,实在不如方芳。 有一次看电视,剧里说了一句“爱江山不爱美人”,方芳问云青可知道这是为 什么,他兴冲冲地说“江山是个女人的名字!”方芳笑了半天。 她从云往很小的时候教导他,敦促他认真学习。以后的岁月里,云往犯执着的 时候,总会在心中微笑着默念:做人就是要这么认真。 收到录取通知书的这天,母亲做了丰盛的菜。她看着云往,仿佛看着希望,这 希望,已陪她度过了不知几多平淡流年里的单调生活。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