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山 云往作为寝室长,负责水电费用、联络通知这些事情。他们都觉得云往虽然沉 默寡言,但说起话来极有条理,很复杂的事情从他口中说出来,也变得简单,这是 一种天赋,与人沟通的天赋。再微小的事,他都能做出一种韵味,一种风格。他答 应别人的事一定能办好,但他却很少为别人做出承诺,不是因为他觉得捞不到好处, 他恰恰是很乐于助人的;他之所以话不多,实在只因为他这个人……有点懒。 一个学期过去,他知道了一些事实: 老师们的教学只占职业考评的百分之很少的一部分,所以他们从不备课,用的 是若干年前的PPT 讲义,一旦教学楼停电,用不了电脑和投影仪,很多课就都不上 了。于是他懒得去上课。 班长、团支书通知的要求每个班必须全部去的活动,其实只需要几个人,因为 叫不到人,很多都不去,所以才说都必须去,而且通知的时间也一定比实际的早半 小时或者一小时,因为知道总有人迟到。所以他懒得参加集体活动。 社团其实是很不单纯的事情,没有多少人是因为真有兴趣而去的,如果一个社 团有三分之一的人是真有兴趣,那么这个社团就已经很好很好了。而他觉得,喜欢 一个人,喜欢一件事,本来是很单纯的事情。他也的确没兴趣,也就懒得入社团。 所以,他有空一般在宿舍,但还算不上宅男。他不打dota、不玩网游、不看AV。 有时,他去上自习,至少,对于考试他总是用心准备的。 有时,他去图书馆借书,看些小说和有趣的东西。 有时,他去樱山散步。 杉南大学的东边,是一片湖,春晓湖。杉南很大,从最南端走到最北端,步行 需要一个小时。春晓湖比杉南还大。 东边临湖处有一座山,因为山上樱花树多,故称樱山。 每一座山的名字,都藏着一段历史。 云往对历史不感兴趣,因为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过去发生的种种,如今仍在 上演。世人长叹人心不古,却未曾想过古人今人都是人,本性皆同。 倒是秦龙,喜欢猎奇,他给云往讲这山的故事。 樱山,半山庐。 秋凉,毛毛雨。 秦龙、云往打伞漫步。 秦龙翻阅过《杉南校史》,原来: 此处原是乱石丛生、坟冢遍地的荒山野岭,国民政府出资大兴土木,建校杉南。 又有师生植树十年,然后杉南草木繁茂,樱山满山翠绿。杉南的前身是一所近代学 堂,课程设置均仿自日本,且聘请日籍教员并派遣留日学生。九一八事变,日军侵 华。一九三八年此城沦陷,日军一个联队设司令部于此,占杉南大学为长驻和作战 基地。彼时,全校迫于局势已经西迁;其间其后,师生遭颠沛、艰苦、战乱,死伤 无数。 樱花在古代便已有之,惟在日本奉为国花。为了缓解住在这里的大批伤兵的思 乡之情,也为了炫耀武功、炫示长期占领,日军在这里种植樱花。 一九四六年杉南自西迁后复归。日军已经败走,而杉南已是一片狼藉。农学院 撤销、实验室被拆、校舍大面积受损,文献、资料遗失,而许多相关人士已离世, 原规划的“文法理工农医”的学科建设被迫中断、延迟。只有这些山木,尚存完好。 这些樱花树,有人气愤地说都砍了吧,但终究是留了下来,留有留的好处:可 作为生物系研究用,可作为国耻、罪证,让后人铭记屈辱。又有人举别处的例子说, 美国虽在一九四一年遭日本偷袭珍珠港,当时的总统骂道“如此卑劣的民族”,美 国人民却也在华盛顿种了樱花,白宫前亦樱木成林。况且绿化园林诸事,树即是树, 花即是花,便留它开吧。 樱花树的寿命是二三十年,日军种的樱花树在五十年代都已死绝。杉南的人自 己种了些。一九七二年中日正常邦交,日本首相送一千株樱花树苗,其中八百株种 在了帝都的北雪城各处园林,后来也大都死去。因为总理曾于此城沦陷前来过杉南 指点抗日,就曾住在樱山半山庐,于是就送了五十株给杉南。一九八二年,中日建 交十周年纪念,又送一百株樱花树苗。一九九二年,中日建交二十周年纪念,又送 两百株。再加上别的引进途径,杉南的樱花景观颇具规模,园林科善加管理,那樱 花便年年春天盛开,直到如今。 秦龙继续讲道: “三月下旬、四月上旬是樱山上的樱花花期,青肤樱、垂彼岸樱、江户樱花渐 次开放,加上银杏、松柏、其他乔木,景色实在是美,所以杉南的学生常来这里, 不过像今天这样的阴天,像樱山这样的小山,下着濛濛细雨,带着丝丝秋寒,而来 散步的,整个杉南恐怕也只有你我二人而已啊,哈哈哈……” 云往的脑海浮现了他用谷歌搜索过的杉南卫星地图,想着:樱山是校园东侧的 边缘带,挨着浩渺的春晓湖;校园中央也有一座小山丘,但没有名字,行政大楼就 在那儿;樱山的海拔是一百零八米,行政大楼所处的海拔,好像也差不多,虽然他 因为懒从没去过行政楼。 他问秦龙:“行政大楼的楼顶,能看到樱山山顶吗?” “哦,可以的。而且啊,那行政楼是杉南建校时请一位英国建筑师设计的,主 体建筑是方形方顶,两侧的小楼是圆柱形、半球顶,整栋楼说是中西合璧,外观像 座城堡;我也曾远观行政大楼,实在望不出来有什么韵味。在那个楼顶,的确看得 到樱山林木葱郁、花丛掩映,最适合闷骚的诗人发思古之幽情了,哈哈哈……” 云往微笑道:“还真有哦,以前曾有位学长为此写了首歌,歌词是这么念: 追飞扬花瓣 追飞走的梦 登上城堡远望 遥岑入明眸 湖光与山色 山烟与阁楼 天边掠过流星身边无人踪 许个愿就当是梦一场 遥想当年勇气灌肠登顶望空 日日笙歌入夜人生尽欢 笑谈世俗年少不知愁滋味啊 天高任我飞痛也敢追也不悔 时过境已迁 岁月啸耳边 蓝色女孩已成 春日樱花梦 光阴虽无刃 抽走留伤痕 风拂城脚无声夜深催人冷 再登顶望皓月哭一场 还曾记否黑白相片那日楼头 一颗心如何不向磨难低头 再次看到风吹过樱花儿飘落 不认识的身影在追逐不肯走 “ 春晓湖泛起朵朵涟漪。雨水与湖水交融的波纹扩散、重叠复又生成。湖面起了 茫茫雾气。 思念泛滥,情绪飘远。 云往心中默念:叶葇,我想你,想你……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