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根本没人打算跟他客气,我看见有人要了一杯叫B —52轰炸机的酒,从上到下 分三四层,最上面那层大概酒精含量很高,能点着,幽幽地蹿着火苗子。 我本良民,从不出入这等三教九流聚集之地,现在眨巴着眼睛看得很新鲜,老 夏趁势搂着我肩膀,“妹妹,没见过吧?” 我摇摇头,老夏立刻来了精神,嚎了一声,“再来一个!”又上了一杯。 老夏亲手端过酒杯果盘,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妹子,你知道人活着是为什么 吗?不知道?我看你也像不知道。告诉你,快乐!快乐最重要!来,喝了,今天哥 给你好好儿讲讲。” 我晕头晕脑地从地下的小铁梯子上爬出来,冷风一吹,身上一个激灵立刻打了 个大喷嚏。 但是大脑里那股快乐的眩晕劲儿还是没过去,那杯酒果然威力无比,我喝了一 半就开始吐。老夏手足无措地扶着我到卫生间开吐,嘴里还不停叨咕着这可怎么办 这可怎么办?时不时假仁假义地问一句:“好点没?”我没功夫理他,一心一意吐 得酣畅淋漓。 本来老夏都准备把我扛出去了,结果我的表现出人意料地坚强———自己又扶 着墙回去把剩下那半杯喝了。老夏多少有点不放心,你没事吧? 我傻笑着摇摇头,我感觉前所未有的好。身轻如燕,好像有另一个自己晕晕乎 乎地飘到了天花板上,老夏说对了,快乐———那就是抛开所有闹心的事儿,不去 想了,没了。《红楼梦》怎么说的?好了好了,了了就是好了。世上本无事,庸人 自扰之。风也没动,幡也没动,是你的心在动!一旦你自己超凡脱俗,把所有的一 切都抛开不管,你就会发现———快乐原来是如此简单的事!说吧唱吧笑吧跳吧, 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我们惟一可以做的,就是能干干这不能干看着,反正这 一生会很快地过完。 老夏也乐了,“妹子行啊?真给哥长光!”说着又来了一杯,这一杯感觉虽然 也很不错,但是威力略减,我喝完以后睁着俩眼看了看天花板,刚才那种欲仙欲死 的快感并没有再度来临。 老夏笑嘻嘻地坐在一边看着我毫不掩饰的失望,从自己的臭嘴里拔下一支烟来 塞给我,我的胳膊腿都不大听使唤了,酸酸软软的很是舒服,也就懒得理他。迷迷 糊糊跟他学怎么吞云吐雾,平时我一闻烟味就恶心,今天不知道怎么的,感觉居然 非常不错。恍惚间耳边的声色犬马都隐去不见,众人的狂呼乱叫都渐渐消失,我真 真切切地听见了火车的轮子在铁轨上驶过的咣当咣当的声音,这不是上次和宣桦回 家时坐的车么?我走在颤颤巍巍的车厢间寻找我的包厢。火车像是不停地在山洞间 穿梭,光影迅捷而诡秘地移动着,我的视线滑过一个又一个数字,不是,还不是。 那些光滑雪白冰冷的铁门像太平间一样冰冷,终于我听见了一间屋子里传出来的隐 隐约约的乐声。细碎的、夹杂在列车轰鸣声中的甜美歌声。我低头,门上赫然挂着 一把古旧的青铜锁。上面刻着两个名字:“宣桦,陈默。”我在狂喜之中拉开门, 里面居然是一个广袤无比的广场,青灰色的石板地上有很多雪白的鸽子咕咕咕咕地 叫,从天空到地面都是温柔的灰色,像儿时雨前的黄昏,我看见宣桦正站在鸽子中 间,微笑着看着我,摆出一个“哥哥抱抱”的姿势,眼波温柔熨帖一如从前。那一 刻我悲喜交集,一把抓住他,泪如雨下。宣桦轻轻拍着我肩膀,“喔,乖。” 醒来以后我面红耳赤,发现周围仍是一片鬼哭狼嚎,自己正八爪鱼一样死死抱 住老夏,老夏温柔地看着我,“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飞高了以后还会哭的人。” 我在极度疲倦中忘了问他什么叫“飞高了”。 老夏一路在我耳边吼“别睡了”,我勉力支撑着,把自己从出租车上歪七扭八 地搬下来。老夏胳肢窝里夹着我上了楼,一开门,我径奔“天狼”,果不其然,对 面的屋子一片光明,我所熟悉的铁架子床、电脑、书桌……连洗脸盆的位置都没变。 他和平时一样,正专心地伏在桌子上画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