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真是的! 荔女忍不住跑到弥芽家,一屁股跌坐在人家床上就不走了。 「弥芽,现在的男人怎么都烂成这样啊?」她整个人往後一倒,气恼得要命。 「连稍微平头整脸正经一点的都找不到,难怪这年头的女人都不要结婚了。」 弥芽叹了一口气。现在都已经十点半了,而「男人」这个议题一谈下去,恐 怕三天三夜也还批评不完,她明天一早还要代班,喉咙要是沙哑或失声就完了。 可是姊妹淘有苦水要吐,她又怎么忍心拒绝? 她再叹气,慢条斯理地拿出一颗喉糖含在嘴里润喉,这才开口道:「你今天 才发现这个事实吗?」 「我以前就看男人不顺眼了,没想到今天遇到的比我想像中的还要糟糕透顶 一百倍。」荔女只要一想起「有为青年」大放厥词的嘴脸,眉头就不禁打结。「 他竟然还有脸管我头发染成紫色,以及将来要进他家门就得秀气一点,他未免太 臭美了吧?」 弥芽微挑眉,语气平静地道:「这还算是小意思,我同事的先生赚钱自己花, 老婆负责养他和孩子,他吃得脑满肠肥还吱著牙嫌说餐餐没有龙虾没味道,气得 我同事几乎要呕血三升。」 她听得忿忿不平,「像这种臭男人就痛打他一顿呀!再不然直接跟他离婚! 干什么还要受他的鸟气?」 「为了孩子。」弥芽见怪不怪地道:「大部分的女人都是为了孩子而忍受不 幸福的婚姻,如果法律规定夫妻离异,孩子的监护权一定是给母亲,那么我想台 湾有许多妇女会幸福很多很多。」 「唉,谁教法律是男人订的呢?」荔女气呼呼的,「太不公平了。」 「所以这年头好男人已经像熊猫一般珍贵稀少了。」弥芽顿了顿,本想忍著 不说,却还是忍不住道:「如果你没有结婚的打算就罢了,倘若有的话,房大哥 就是个非常优秀出色的对象,他会待你很好的。」 荔女心头猛地一震,「干嘛又讲到房大头那边去?」 「你们彼此郎有情、妹有意那么多年了,也应该鼓起勇气拨开云雾、开诚布 公了吧?」 「你以为你在电台里主持成语时间啊?」她白了好友一眼,嘟起嘴巴。 「我是实话实说。」弥芽迳自取出明天节目的主持内容计画表和曲目单,在 压花茶几上盘腿坐下,缓缓写了起来。 「反正我就是不想跟房大头有牵扯啦。」她赌气地道,直条条地瘫在单人床 上。 「嘴硬。」弥芽摇了摇头,专注地填写著曲目单。 「阿芽,今晚我跟你睡好不好?」 「不要。」 荔女备感受伤,「为什么?」 「你睡到半夜会作梦拳打脚踢。」弥芽淡淡解释。 荔女一时语结,讪讪地道:「你、你怎么会知道?」 「上次你跟小纨睡的时候,把她从床上踹飞到墙壁上,害她还贴了好几天酸 痛药布。」她撩起一边的柳眉,「忘了?」 「嘿嘿,嘿嘿嘿……」荔女笑得好不尴尬。 「回你自己床上睡去。」 「不行啦,我已经跟我爸说我要来你家睡,因为我原本打算去陪房……呃。」 她急忙掩嘴。 弥芽已经听见了,目光如炬地瞅著她,「陪房大哥?」 「我刚才不是这样说的。」她紧张地猛摇头否认。 「别瞒了,你两只眼睛都写著此地无银三百两。」弥芽一眼就看穿到她心底 去。 「事情才不是这样的,只是我不小心害房大头扭到腰,所以他现在在医院里 静养,我想既然是我害的,所以我有责任照顾他,但是……你在笑什么?你的笑 容怎么那么暧昧?」 「扭到腰吗?」弥芽怎么也藏不住逐渐扩散开来的笑意。 「对啊,就是在他家,我……」荔女陡然发觉下对劲,「你那是什么眼神?」 「既然都已经做了,还激烈到害人家扭伤腰,你的确是应该负责的。」弥芽 不由分说地拉起她,直直将她推出门。「去!马上去陪人家。」 「可是我……」 「去去去!」 荔女真的觉得她好命苦,好倒楣,今天像羊一样被赶来赶去,四处奔波到车 疲人倦的。她到底是为什么会从力拔山河气盖兮沦落到今日这步凄惨田地的? 但尽管哀怨归哀怨,她还是认命地骑到医院,并费了好一番口舌解释自己不 是来探病,而是要来照顾病人。 等到她走进头等病房时,发现房静权已经睡著了。 他沉睡的脸庞依旧英俊得教人心折…… 一时之间,她满肚子的火气和怨气都莫名其妙地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荔女蹑手蹑脚地走近床边,替他将被子拉高掖好,在无意中碰触到他温热的 胸膛时,不禁心头一荡。 她的动作放得更轻柔了。 头等病房里设备齐全舒适,有长条沙发和电视机、冰箱,清凉的空调中飘散 著淡淡的香水百合与玫瑰花的香气。 夜深了,窗外灯火阑珊。 她骚动纷扰了一整天的心绪蓦地静了下来,情不自禁坐近床畔,支著下巴痴 痴地看著他。 她真的喜欢上他了吗? 不不不,她「应该」是不喜欢他的,会跟他比较接近是因为长辈们的乱点鸳 鸯谱,才不是因为儿女私情呢! 尤其……他有一大把一大把美丽多情的空服员可挑,怎么可能会挑中她这个 暴力女呢? 「哎呀!」她猛甩头,内心交战矛盾得要命。 他可喜欢她?她可喜欢他?这种事好像没有试纸可以测验的,也没有人能回 答这种问题。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为了这种芝麻蒜皮的小事烦恼伤神起来,可是这两天她的 一颗心总是不能自主,上上下下、忐忑难安又怱悲怱喜。 「房大头,你真的喜欢我吗?」她目不转睛地凝视著他,轻声问道。 只是沉睡的他,不能回答。待他清醒过来时,她又不敢问呀! 荔女就这样揪著一颗乱糟糟的心,伏在他的床畔倦极睡去。 月光柔和皎洁地照进来,将他们俩的影儿共结成了一双。 夜,更静更深了。 是静权首先醒过来的。 他有一刹那的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多伦多的饭店?温哥华的旅馆?还是上海的酒店? 是空气中揉和了花香和淡淡消毒药水气味,提醒了他身在医院的病房里。 护士已经来交班过了,还放了一小杯的消炎药丸在桌上。 他缓缓撑起身子,正想下床去走动透透气,蓦然一眼瞥见了趴在床边睡得好 沉好沉的人。 「荔女!」他又惊又喜。 随即又警觉噤声,深怕吵醒了她,他立刻放缓动作,轻轻地拉过被子为她盖 上。 他深邃的眼神温柔似波光潋滥荡漾,专注深情地紧著她熟睡的小脸,心底不 禁泛起 一阵暖洋洋的滋味。 她昨晚竟这样守了他一整夜? 「你真傻,是放心不下我吗?」他沙哑撼动地低语,大掌轻轻抚摸著她的头。 虽然她的发染成了最时髦的紫色,但发丝依旧触手柔软滑顺,如同一匹最上 好的丝缎。 他记得她小时候也爱剪短短的头发,怒发冲冠似的,小小的脸蛋和眉眼间看 得出英气横溢。 他最爱看她教训数落村子里常欺负女生的那几名小毛头,擦著腰,振振有辞, 一脸正气的模样。 也许就是从那时候开始,他发现他好喜欢好喜欢这个小女孩。 一直到现在,当年那抹单纯的喜欢渐渐在心头沉淀、累积、刻划出更深远隽 永的情感来。 他心上的位置老早就被她占据了,并且十数年如一日,坚定而不栘。 只是这个傻气鲁莽、大嗓门的丫头,几时才能够了解他的心意呢? 荔女微动了动,静权连忙轻拍抚著她的背,试图再将她哄睡。 「嗯?」她却是迷糊地睁开惺忪睡眼,小手揉了揉。「你起来了,肚子饿吗? 我去帮你买早餐。」 「我还不饿。」他浅笑道,有一丝忧虑地凝视著她,「倒是你,昨天一定累 极了,为什么不回家好好睡一觉呢?」 「不放心你啊。」她打了个大大的呵欠,伸了个懒腰,完全没有发现自己在 不知不觉中,吐露了对他发自内心深处的关怀。 「谢谢你。你饿吗?想不想吃点什么?」静权心下大喜,却强忍著面上不动 声色,免得惊动了她。 「对喔,你不问我还没发现肚子好饿。」她摸著扁扁的肚皮,这才想到昨晚 在那家西餐厅根本食不下咽,就算吃下去也消化不良。 唉,她昨天为了挺陆姊,也可以算是一大牺牲了,居然还坐在那里听一个自 大狂吹嘘了三个小时。 她最近的脾气真的改很多,没有赏他两记锅贴和一脚算是很有EQ了。 「我的身体没什么大碍了,不如你再睡一下,我去买早点。」 「开什么玩笑?」荔女一紧张,神情又复凶恶起来。「你别忘了你可是病人 耶,买什么早餐?你要不要乾脆在床上翻两个跟头来看看?啐,乱七八糟。」 他不禁失笑,却被骂得心坎里满是幸福洋溢的滋味。 她真的在关心他呢! 「你乖乖给我躺好,我去买。」她推开被子就站了起来。 这时门外传来两下轻敲,他俩相觑一眼,以为是护士来巡房。 「请进。」 没想到开门进来的人是沈家的司机小王,他笑嘻嘻地拎著一个大食盒和一只 保温壶。 「荔女小姐,少奶奶要我送早餐过来给你们。」小工殷切地将早餐放在桌上, 然後动作俐落地收了昨儿个吃残的食盒。「我中午再送饭过来。」 「小王,谢谢你。」荔女感激不已,「顺道帮我谢谢银当和周妈。」 「哪里,别客气,应该的。」 静权还来不及表达谢意,小王便笑嘻嘻地离开了,他怔怔地望向荔女,不解 的问:「少奶奶是……」 「就是银当啦,我的死党里也就只有她当了少奶奶。」她顿了一顿,眨眨眼 睛,「不对,还有陆姊,不过陆姊不算,她是高夫人。」 「呃……原来如此。」虽然他还是听得很模糊就是了。 「快刷牙洗脸吃早餐了。」她赶著他,然後忍不住先打开食盒盖子。「哇, 好香喔……」 「待我出院後,真应该好好谢谢银当。」静权由衷叹息道。 「那我呢?」她指指鼻头,大剌剌不客气地问:「你要怎么谢我?」 他笑了,眼神更温柔,「倾尽所有也在所不惜。」 「真的吗?」她几乎冲口而出——要你的心,也行吗? 总算最後一丝理智拉住了缰绳,她小脸一阵红、一阵白,呛咳乾笑著打混过 去。 「啊,吃饭、吃饭。」 静权在医院躺了五天。 其实他两天就可以出院了,但是有荔女照顾著他的日子犹如置身天堂,所以 他只好 很卑鄙地央求医生再让他多「观察」两天。 「你今天感觉怎么样?」 荔女边削著富士苹果——是弥芽送来的,边吃著美国西北樱桃——另一个死 党纨郝买的,有一句没一句地和他闲聊。 静权眉开眼笑,乖乖地乐当一个最配合的病人。 「我很好……呃,只是腰眼的地方还有一点点酸。」他故意皱眉头,叹气道: 「尤其剧烈移动的时候,我想这一处的筋发炎情形比较严重吧。」 「那怎么办?你要不要问医生吃哪种药会好得比较快?否则以後你开飞机开 到一半腰痛了怎么办?」她忧心忡忡地问道。 「你放心,只要休息几天就没事了。」他不忍她太过担忧,连忙道。 荔女怔怔地点头,手上的水果刀用力削过苹果,没想到一个不小心连带削掉 了一小片指头的肉。 「哎呀!」她痛呼一声。 刹那问鲜红的血喷涌而出,迅速染红苹果也滴落在衣服上。 静权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一把抓住她受伤的手指,急声道:「手抬高过 心脏,我帮你压住……医生?医生呢?护士!护士!」 「我没有那么脆弱。」 她现在突然觉得……他不是那么婆婆妈妈了,他的温柔和体贴、疼惜像是一 张网,紧紧地将她缠绕在里头。 原来被一个人这样深深切切地在乎、关心著,是一种这么窝心的感觉。 「你现在觉得怎么样?」他专注地瞅著她问道。 「我很好。」她抬头露齿一笑。 手指痛又有什么关系?倒楣到遭遇血光之灾又有什么关系? 她现在只想跳起来精神抖擞地打一套拳,拉开嗓门大声痛快地唱歌,或者是 一把紧紧抱住他。 静权担心地摸著她的额头,「真的还好吗?我总觉得你有点怪怪的。」 她抓下他的手,咧嘴道:「我没疯,我只是突然……领悟到了一件从前都没 有发现过的事。」 「什么事?」他怔怔看著她。 她偷偷地笑了,抿著唇摇头不回答。 秘密,呵呵呵! 这份甜蜜的感觉来得太快太冲击了,她恐怕得好一阵子才能慢慢消化得了呢, 而且她也有点害怕会不会是自己的错觉,抑或是自作多情? 她得观察,好好地观察,慢慢地观察,等确定了以後再说。 「等你出院後,有机会再告诉你。」她有一丝害羞地道。 静权一头雾水。 而且她也不确定他是不是因为受伤脆弱的缘故,所以才会对她分外的在意? 荔女忍不住抓了抓头,唉,现代女子真辛苦,光是要不要谈感情就得踯躅半 天,为的是怕一子错全盘皆落索。 她抓头发的动作看得静权一阵心惊肉跳,连忙抓回她的手,细细包裹在掌心 里。 「不准再弄痛自己了。」他严肃地道。 「是。」她脸红红的,破天荒没有回嘴。 爱情果然会改变一个人的性情吗? 「唉!」 「唉!」 「唉!」 白勤本来躲在密室里勤练他的七七四十九式柳叶刀剪发,却被外头此起彼落 的哀声叹气吵得不能专心,剪刀差点就剪到自己的指头。 「外面是怎么回事啊?」他忍不住探头出去。 但见一票学妹哀怨地望过来,有气无力地齐齐叹—— 「唉!」 他差点被这一大口气吹倒,急忙稳住身子,「你们怎么唉唉叫的?到底发生 了什么事?」 「白学长,好无聊喔。」南梓边帮客人洗头,小脸揪了个包子样。 连客人也心有戚戚焉地点头,「对啊、对啊,好无聊喔。」 「我完全听不懂你们的话。」他一头雾水。 小姜抱著一堆晒好的毛巾走过来,闷闷地道:「我们都在想念荔女学姊啦, 她不在,我们春风美发造型室里就一点声音、一点生气都没有。」 熟客李太太赶紧点头,「是呀,以前只要一踏进来就听到荔女大嗓门的喊著 「欢迎光临」,现在几天没听见了,连我都觉得浑身没力提不起劲来呢。」 白勤恍然大悟。 「可是你们平常不是嫌她凶巴巴的吗?」他疑惑的又问。 「哎哟,那是种另类的赞美啦,现在的女生当然要凶一点,要下然会被你们 臭男人欺负的。」董太太插嘴道。 「对啊、对啊,而且荔女每次发飙都很有道理耶,我儿子上次就被她骂得狗 血淋头,可是说也奇怪,骂完了以後他就开窍了,现在都会主动帮我倒垃圾喔。」 张太太是满意得不得了。 「呃……」他作梦都没想到荔女学妹的功用这么多。 「白勤学长,学姊到底几时回店上班?」 「她呀,恐怕没那么快喔!」白勤沉吟道,「因为静权受伤了,所以她这几 天都到医院照顾。」 「房大哥还好吧?我们要不要去看他?」众学妹吱吱喳喳齐聚了过来,每张 脸上都是关心之色。 「你们放心,我已经让我们家旗下的花店送花圈过去了。」他得意洋洋地道: 「要等你们想到,人家早就出院了。」 众人面面相觑,心底不约而同浮上一抹下祥的预感。 花圈?白勤学长该不会是一时习惯地送出「那种」花圈吧? 天哪!代志大条了。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