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世从军坐在玄楼的花厅里,边看著军务公文,边打量眼前活脱脱是饿死鬼投 胎的女人。 但见冰娘左手拿个雪白大馒头猛啃,右手抓著筷子拚命夹面前的山珍海味往 小嘴里塞,不管是冷盘凉拌还是热炒油焖的,统统一口吞下肚,从军看得胃不禁 一阵阵泛酸起来。 他揉著隐隐作疼的胃,喝了一口冻顶乌龙。 冰娘好不容易咽下一大块红烧肘子,差点噎到的她急急舀了一匙酸笋鸡丝汤 润喉,却险些被烫死。 「咳咳咳……」她满嘴的热汤喷了出来。 他实在看不下去了,伸出铁掌猛拍她的背脊,并递过一方巾帕,「你没事吧?」 冰娘感激地抬头,想要跟他说没事,可是背部被他像蒲扇般的大掌狠狠拍过 两下,没事也变有事了。 「咳咳咳咳咳……」她挥著手,几乎呛出血来。「我没事……谢谢……不用 拍了。」再拍下去她就直接上西天如来佛祖那儿报到了。 「慢慢吃。」他皱眉道。 「我努力。」她等稍微不咳了,又夹了一只酱烧大虾一口咬住。 「你不剥壳吗?」他指著那只已经身首异处的大虾,疑惑地问道。 「嗯?」她小嘴嚼著,「哦,你说虾子?在我们那儿小溪捉到的都是直接整 只炸来吃,壳酥酥香香的,很好吃,安啦,带壳吃不会有问题的。」 他强抑下一声叹气,「那是小溪虾,这是大明虾。」 「没关系,虽然长得不一样,还是满好吃的啊,我不挑的。」她抬头冲著他 嫣然一笑。 他又抑下另一声叹息,「问题不在这里。」 她最好有个铁胃,要不然也得有一副铁齿铜牙,否则那厚厚的虾壳怎生消化 得了? 她三两下已经解决掉大虾,魔爪又伸向清蒸黄花鱼。 「真是太好吃了。」她把大鱼一折为二,小嘴塞进去半条,只剩下鱼尾巴。 这样居然还有办法说话,而且还不怕鱼刺,难道她是属猫的? 从军看得惊心动魄。 想当年在嘉阳关一夫当关,面对北番国千军万马的铁骑时,他连眉毛撩也不 撩一下,但面前的这个女子吃相却让他不禁头晕胃痛,直想站起来,有多远就逃 多远。 不过红袍大将军就是红袍大将军,他还是用犹如钢铁般坚强过人的意志力, 稳稳地坐在座位上。 直到她把整桌好菜全扫光,只差没有拿起盘子舔一舔,从军才用慢条斯理— —其实是震惊过度——的语气问:「饱了?」 她心满意足地点点头,腼腆地道:「差不多了,谢谢你。」 这还叫差不多?她足足吃掉了足以喂饱三名如狼似虎士兵的食物!不过瞧她 瘦巴巴的身子,令人怎么也想不通这那些食物到底填到哪里去了? 「所以?」他看著她秀秀气气地折叠著那块方帕,斯斯文文地擦拭著小嘴, 突然有种想笑的冲动。 「我想……」她谨慎地开口,「我应该好好解释这一切。」 「终於。」他盯著她。 他是在嘲讽她吗?可是冰娘仔细看过他沉稳的神情後,又觉得不像。 「我真的是你的妻子。」她一个字一个字道。 他浓眉一扬,眼里的不相信明显可见。 「你是不是在三年前到过云南平乱?」 他缓缓蹙眉,眼底透著一丝疑惑,「你怎么会知道?」 「那一次的平乱行动很快,你花了十天就平定了反叛的上苗七十二峒。」 从军眼底的迷惑更深了,「你……」 「可是七十二峒为首作乱的青苗峒主那月莲莲却乘机对你下了碧蚕蛊。」 他微微一震。 她究竟是谁?为什么连这件事都知道? 冰娘直盯著他,犹豫地问:「你该不会全忘了吧?」 「我记得。」他凝视著她,声音低沉断然地道:「但我不记得你。」 她咬了咬下唇,「碧蚕蛊剧毒无比,你用深厚的内力压下了蛊毒,但还是摔 入山涧里,昏迷了三天三夜,是我阿爹救起你,带你回去治毒疗伤。」 他的眸光闪过一抹迷惘,「是,我记得我中了碧蚕蛊,也记得自己摔入山涧, 但当我醒来时却身在帅帐中,而且时间已经过了半个月……」 「简而言之,你失去了那半个月的记忆。」她舔了舔唇。 「没错。」他看著她的眼光变得有点不一样了。「你说你爹救我……」 「那半个月里,你就是在我家里疗伤驱毒。」她垂下长长的睫毛,掩住心慌 和愧疚。「我们朝夕相处日久生情,就此许下此生不渝的誓言,由我爹娘为证, 我们成了夫妻。」 从军的表情看起来像是震惊到快昏倒了,铁掌猛地一掐红木椅握,喀地一声, 刹那间坚固的椅握碎成片片。 冰娘不由得咽了口口水,好恐怖的掌力!她想像自己的颈子被掐断的模样, 不禁头皮和颈项同时发凉起来。 「是真的?」他的喉头乾涩,像是花了很大的力气才发出声音。 她闭了闭眼睛,硬著头皮道:「我没有理由骗你。」 他瞪著她,一时之间呆了、愣了,完全不知该如何反应。 「本来你什么都会记得的,但碧蚕蛊很是厉害,阿爹为了要根治你体内的蛊 毒,只好用冰心七叶来以毒攻毒,哪知道等你因药力发作昏睡过去後,你那些心 急如焚的部属找来了。」她乾涩地道:「我和阿爹没有法子,只好眼睁睁看著他 们带你回去。」 他瞪著她。她说的话几乎贴近事实,也没有任何可疑或不合榫的地方,而且 除了他和几个心腹外,根本没有人知道他中碧蚕蛊又失踪半个月,就连皇上和好 友千岁、辛闻也不知晓此事。 难道……是真的? 「我和爹娘都以为你只要醒来後就会来接我,可是哪晓得你并没有回来接我, 大军就浩浩荡荡地离开了云南……」她猛力一掐大腿,泪珠登时滚落。 他的胸口蓦地一痛。 老天,他可以想见她倚门等待他回去的盼望,更可以想像当大军离开云南班 师回朝时,对於一个以终身相许的女子来说是多么大的打击和伤痛。 该死的,可是他什么也不记得……他俩相爱过,就算他真的忘记了,心头也 该有丝丝的灵犀,隐隐的心痛啊! 尤其在见到她那双黑白分明的澄澈星眸时,也该有一刹那的悸动吧? 可是他什么感觉都没有,即使摸著胸口,也还是没有丝毫认出她的异样和迹 象,就连心头掠过的那一丝不忍,都只是单纯因为她的泪。 他喘了一口气,突然站起身,「我需要好好想想。」 「我以为你负了我,但後来阿爹才想到,冰心七叶也有使人忘忧的作用,或 许药性太剧烈,让你忘记了那半个月所发生的事。」 事实上,阿爹非常肯定,冰心七叶一定会使人忘掉短暂时间的记忆,这也是 她敢厚著脸皮进京来的原因……何况她也别无选择了。 他宽阔的背背对著她,看起来就像一座高高巍峨,不动不移的大山,但是她 却发现自己竟能看出那宽背细微的颤动弧度。 他的心情并不像他的外表那么镇定。 冰娘突然觉得好愧疚、好愧疚,她好坏,竟然这样待一个忠义正直的男子汉。 「你说我们已是夫妻了。」从军倏地回过头,虎眸里荡漾著强抑下的激动, 「是名义上的夫妻还是……」 咦? 她警觉起来:这有什么不一样吗?莫非只要是名义上的,他就不预备认帐了? 她当下做出娇羞难言的模样,「相公……光天化日之下,你叫我怎么好意思 说呢?」 他心头涌现一阵不祥之感,「你的意思是……」 「我们已有夫妻之实。」她转过头,用他那块原本乾净却被她拿来抹得油腻 腻的方帕捂住脸,看似掩住娇羞,其实足遮住心虚。 她死後一定会被打入拔舌地狱! 从军的脸色看起来像被拳打脚踢了几千几百次一样难看。 干嘛,跟她有夫妻之实就有这么可怕吗?冰娘有点不是滋味。 「相公,事到如今,你预备怎么办呢?」她把烫手山芋丢给他。 「我们已有夫妻之实?」他僵硬地重复。 她叹了一口气,这个人要一直站在这里重复著这句话吗? 「相公,面对事实吧。」她几乎有点幸灾乐祸。 或许是因为难得看见一个铁血刚强的大男人突然发晕发儍的关系吧。 尤其这个男人还是鼎鼎大名的红袍大将军——世从军。 「你应该知道,骗我是没有好处的。」他在接受事实之前,不忘发出威胁。 「你确定我们真的是夫妻?」 「确定。」她忽视桌子底下那两条频频发抖的腿。 他脸一阵红一阵白,突然之间脑中灵光一闪,一股强烈的释然感蓦地捕捉住 了他。 妻子!他竟然不费吹灰之力就有了一个妻子。 他脸上瞬间露出一抹快乐的笑,只不过这抹笑看在冰娘眼里,却忍不住心头 阵阵发凉。 奇怪,正常人在遇到这种事时,不是会很生气,要不就是很不爽吗?为什么 他在最初的震惊过後,竟然开心得笑了起来? 明明他才是那个掉进陷阱的人,冰娘却觉得是自己一脚踩进致命的陷阱里。 「我可不可以请教一下?」她吞吞口水,「你在笑什么?」 「妻子。」他看起来像乐晕了。「我有一个妻子了。」 她眨眨眼,再眨眨眼,「不懂。」 「我正好需要一个妻子。」他再次微笑起来,「真是老天助我。」 她警觉地竖起双耳,「啊?」 「你叫什么名声?」他突然问道。 「我姓焦,名冰娘。」 「嚼槟榔?」他皱眉,「这是哪门子姑娘家会取的名宇?」 她强压下抗议,「你以前总说我的名字很美的。」 他蹙眉沉吟,「看起来在那半个月里,我不单是中了蛊,连脑袋也出了问题。」 真是太太太……失礼了!冰娘紧紧抓住裙子,强忍住怒气,「焦,我姓焦, 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焦,冰娘,冰雪聪明的冰,问候你娘亲的娘。」 「你骂脏话?」他震惊的看著她。 这顶多叫粗话,他还没听过她「出口成脏」的功力呢! 冰娘急急低垂下视线,表现出温婉的模样,「相公,你的思想真邪恶,我明 明就是问候婆婆的意思,你怎么可以胡乱冤枉我?」 他一怔,「噢,对不住。」 他不该误会一个姑娘家会口吐如此粗鲁的话来。 她满意地点点头,「我原谅你。好了,这表示我可以住下来了吗?」 「是,但……」他犹豫起来,「虽然你说我们是夫妻,但是我真的什么也想 不起来,所以……」 「所以怎样?」她强忍著打呵欠的冲动。 一路上翻山越岭、餐风宿露,好不容易可以吃了一顿饱,而且又坐在这么柔 软的绣垫上,再加上心情放松,她觉得眼皮好沉重、好沉重,已经快控制不住频 频掉下来。 「我想,我们还是先当名义上的夫妻,你觉得如何?」他小心翼翼地提议。 话一出口,从军突然痛恨起自己,他此刻就像个不敢认帐的大混蛋。 没想到她二话不说就点头,「好哇,那最好了。」 他才刚刚要松口气,却顿生疑惑,「嗯?」 冰娘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小脸迅速地涨红,「啊……我是说……我虽 然很想跟你恩爱厮守……但……但是在你什么都还没想起来以前,我也不好强人 所难……毕竟……这样对你不公平……爱你就是要依顺你……我就是这个意思。」 从军盯著她,眼神温柔了下来,「谢谢你,为了我们好,我会努力想起来的。」 「不用太努力——」她的嘴巴又闯祸了,急忙补救,「呃,我是说……我不 希望你太辛苦,有空的时候想个两下就好了,就算想不起来也没关系。」 最好是什么都不要想起来,阿弥陀佛。 从军总觉得他的「妻子」有点怪怪的,可是也说不出哪里怪……管他的,反 正这阵子扎手头疼的大问题,有这个天外飞来的妻子出现,就解决了一大半,剩 下的只要等到适当的时机向皇上提起此事,然後再举办一个盛大的婚礼,这一切 就完美无缺了。 一想到可以不必在「送去和番」和「毁番灭邦」之中选一个,他就觉得太幸 福了,至於其他的问题对他来说统统都是小意思。 从军释然地笑了起来。 只是他心底深处还是隐隐有那么一丝不对劲…… 他有了一个妻子,虽然长得又乾又瘪、又小又丑,但只要能跟皇上交差,他 一点都不介意。 虽然跟全将军府上下人等介绍冰娘就是他的妻子,也就是将军府的女主人时, 足足吓掉了一、两百人的下巴,但他还是一点都不介意。 有什么关系呢?反正这个妻子来得太及时了,就算他一点也记不起到底是怎 么有的,那也不打紧。 将那个长得像大婶的「妻子」丢给一票婢女处理後,从军愉快地回到书房处 理他最爱的公事。 直到听见外头传来乒乒乓乓的摔倒声,而且还为数不少时,他才勉强将双眼 从公文上抬起。 「外头怎么了吗?」他问著守在门口忠心耿耿的副将狄惊。 狄惊没有回答,整个人僵在门口连动也没动。 怎么了?难不成突然有山魈还是妖怪经过将军府吗?否则为何连曾经单刀劈 杀过两百头恶狼还脸不红气不喘的狄惊,都惊吓得动弹不得? 他心一动,闪身迅捷地冲至书房门口。 他终於看到了来人,却在刹那间呆愣住了。 绛紫色的宫裳衣袂翩翩,完美地裹住纤细小巧的身段,乌黑如缎的青丝绾成 了微斜的绣球小髻,以一柄紫金苹花簪别住,雪白柔嫩的鹅蛋脸上,弯弯的黛眉 和如星星般闪亮的美眸正对著他笑。 她的鼻端巧致俏皮,小嘴粉红如桃花瓣,尤其那满脸掩不住的笑意……平常 对女人几乎是迟钝到极点的从军,也看傻眼了。 「你是谁?」好半天,他突然想到。 那娇俏女子笑得更甜也更清艳了,「相公,是我啊。」 「槟榔?」他愕然。 她的笑脸有一丝垮下来,「是冰娘。」 「你原来长这样。」他的语气与其说是惊艳,还不如说是惊吓。 完全不是冰娘想看到的样子,她不禁有些沮丧。 再怎么说她也是云南第一美人,一般人看到她的外表不是著迷了就是看傻了, 接下来就是赞叹或流口水,哪有像他这样,还是一副呆头呆脑不解风情的样子? 「我变得比较丑了吗?」毕竟是女孩子,她忍不住摸摸自己的脸颊,有点担 心的问道。 寻常男人再怎么笨也该知道,在此刻一定要坚定地摇头说:不,你没有变丑, 你还是那么的美丽。 但从军只是困惑地打量她半晌後,很抱歉地道:「对不住,我看不出来。」 因为他真的忘记她以前长什么样子,所以无从比较到底她是比较美还是比较 丑。 冰娘气得牙痒痒的,真想挽起袖子狠狠地给他揍下去,不过有鉴於自己初来 乍到,加上就算真敲下去也只是弄断自己的小手,因此她在粗重地喘息深呼吸过 後,还是决定算了。 再怎么说,他也是她的「救星」,随随便便把自己的救星弄死可不是明智的 行为。 「相公,你看,你真的把我彻头彻脑的忘了。」她小嘴一扁。 从军像瞬间被刺球砸到的大猩猩般,整个人跳了起来,手足无措道:「你、 你可别又哭了,拜托。」 她吸吸鼻子,「我又没有要哭。」 他小心谨慎地瞅著她,好像在仔细观察过她真的不是要哭後,这才如释重负 地道:「不是要哭就好。」 她忍不住狠狠地瞪他一眼,真是一点都不懂得怜香惜玉,连哄女孩子都不会, 难怪他到现在还没成亲。 「相公,我只是想来谢谢你,让我住在这么好的地方,又有这么多人关心我。」 她深吸一口气说出来意,真诚地道:「如果你不认我,不收留我的话,我真的不 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幸好阿爹说得没错,你是个值得交付终身的好男人。」 从军傻傻地张大了嘴,脸庞渐渐涨红了。 狄惊呛咳了一声,强忍住笑识相地躲到一边去。 「呃,谢谢。」他挠著浓密的黑发,窘然僵硬地点点头。 看著他傻呼呼的模样,冰娘情不自禁掩嘴咯咯笑了起来。 她的笑声如银铃像玉石清脆相击,从军一时之间又傻住了,呆呆地看著她巧 笑倩兮的容颜。 冰娘笑著笑著,蓦地接触到他专心一意的眸光,小脸霎时奇异地热了起来。 她低下头,绣花鞋有一下没一下地蹭著地上的小石子,「我真的很高兴。」 他凝视著她,「高兴什么?」 她羞涩地哼著,「我很高兴……你愿意接受我。」 「那当然。」他想也未想地道:「我们是夫妻,虽然我忘了。」 她的小脚动作蓦地一顿。 「说得也是。」她紧张地乾笑,止不住的内疚涌上心头。 世将军真的是个好人,而且是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可是她居然这样欺骗他 的感情……冰娘小脸黯然。 她真的是不得已的。 不过她发誓,只要她人还在将军府的一天,就要好好地对待将军,好好地报 答他。 一想到这里,冰娘兴匆匆地道:「相公,你肚子饿不饿?」 她可是做得一手云南好菜好点心喔! 他忍住一声咳嗽,「我们……刚刚才吃过饭吧?」 她不在意地挥挥手,「哎呀,那不算什么啦,都两个时辰前的事了,而且你 也没吃什么东西,不是吗?」 他迟疑地道:「如果你还吃得下的话,我再让人去准备饭菜……」 「不用了,我做给你吃。」她嫣然一笑。 「你会做菜?」他怀疑地瞅著她。 她点点头,笑咪咪的越说越顺口,「你以前很喜欢吃我做的过桥米线。」 他有些不好意思,「对不住,我忘得一乾二净了。」 「不要紧。」她温柔地笑看著他。 他真是个好人,有点耿直有点硬,有点古板有点憨,可是她突然发现,假如 他真的是她的相公好像也不错…… 冰娘的脸儿红了。 於是乎,千里寻夫的冰娘就正式在将军府住下了。 第一餐饭大显身手,手艺精妙的她做出了几道让他瞠目结舌,并且吃到差点 把自己的舌头也吞下去的好菜。 但是他对她的手艺津津乐道,并不表示对她个人也有相同的欣赏和信任。 再怎么说,一个突然冒出来的妻子跟路上擦肩而过的路人一般陌生,却又是 日日要在府中相见的,那份尴尬就可想而知了。 尤其冰娘从少之又少的「相聚」时刻中无意间发现,世从军虽然是个威武英 勇、谦冲敦厚的大男人,但是他也呆板木讷僵硬。 就像今晚—— 据说大将军忙於公事,一天至多只有三、四个时辰回府睡觉,其他时间统统 都是在兵部大堂办公,也因此他偶尔出现跟她共用晚饭的机会就跟凤毛麟角般希 罕珍贵。 今晚,好不容易她这个冒牌娘子总算等到他回府吃饭,正想要在用餐时善尽 职责讨好他,以报答他好心的收留,可是他居然带著大批卷宗上餐桌。 他瞧也不瞧地夹起油亮亮的红烧香菇卤蹄筋塞进嘴里,随口咬个两下,连正 眼看都不看就举箸戳中另一道清炒玉芹花,接下来是无辜的冰糖子排在被某人咬 进嘴里以後就转眼消失不见,连渣渣都没有吐出来。 她的食量大胃口好,但打从刚刚一上桌开始,就傻傻地瞪著他的进食动作, 筷子僵在半空中良久。 「相公?」她试探地开口,怀疑他知不知道对面坐著个人。 沉默,没动静,随即一页军务汇报被一只大掌翻过去,发出轻微的声响。 也许是太小声了,而且听说终年在战场上厮杀的人多多少少都有点後遗症, 说不定他的耳朵是在某次御敌时被敌人吹起的号角声给震得半聋了。 她清了清喉咙,决定再接再厉,「相公?」 筷子在落向一盘葱爆牛肉时顿了一顿,随即恢复坚定而稳健的速度,世大将 军连头都没有抬,双眼紧盯著字里行间的讯息,脑子自行判断刚刚是幻听。 「相公……」这次她把雪瓷汤匙在海碗边敲得震天价响。 他吓了一跳,像是猛然发现有敌军大举偷袭入侵,锐利的黑眸警觉地扫视四 周,最後落在「凶手」身上。 「我可以请教你到底在干嘛吗?」他很不高兴公文看到一半被打断,眼角的 纹路微微抽搐。 一旁服侍著的婢女见状不对,背贴著墙壁像守宫一样偷偷溜了,就剩下不知 死活的冰娘兀自对他微笑。 「相公,你还记得我是谁吗?」她甜甜地问道。 他看起来像是有一瞬间的迷惘和苦思,随即很不习惯地道:「你是……焦冰 娘,我的娘子。」 他努力要做出再自然不过的神情,可是却失败了。 从军的理智告诉他应当接受这个平空出现的妻子,但是在情感上却难掩陌生 和不自在。 虽然忘了过去与她曾有过的半月情缘是件非常不光明磊落的行为,但是一想 到他们目前只需维持名义上的夫妻,他就忍不住一阵释然和轻松。 冰娘听到他的回答,松了口气,「幸好你还记得。」 「我不至於连这点记性都没有。」他语气颇受伤。 「我怕残留的冰心七叶药效偶尔会再发作一下。」她搓著小手,连连乾笑。 「这并不好笑。」他瞪了她一眼。 记忆出现断层并不是件愉快的事,尤其当他发现该记得的不记得,不该忘掉 的却忘掉时。 她连忙敛起笑容,「抱歉。」 他微点了点头,像是接受她的致歉,随即继续埋首在厚厚卷宗里。 冰娘很怀疑,他今年真的二十九,生肖属猴吗?他全身上下有哪一根骨头、 哪一丝感觉混舌发灵动的猴子牵扯得上关系? 若勉强要扯上点关系,冰娘倒觉得严谨沉著的他跟佛家里「勿听」、「勿视」、 「勿言」那三只石猴挺像的哩。 因为不是很饿,冰娘慢慢地吃著饭,开始有闲暇心绪仔细研究起对面这个男 人来了。 反正他也不跟她说话,从坐下来到现在瞥她的次数单用一只手就数得出来。 真、无、聊。 冰娘一下子眯眼,一下子用白眼,拚命想要激起从军一些些反应,可是任她 眼睛眨到都快抽筋了,他还是恍然不觉,依旧啃著他那些繁琐的军务,然後大口 大口地吃掉面前的菜。 最後冰娘索性放下筷子,双手支著下巴叹气。 「嗯?」他竟然听见了,眼光从纸沿边打量著她,「怎么了?」 「没有。」除了她闷到快喊救命外。 幸亏她不是真嫁给他,要不然成天对著根木头,不闷死也会发霉。 「那你怎么不吃饭?」他不解地望著她。 「吃吃吃。」她赶紧拿起筷子。 从军一脸满意,继续全神贯注在军务卷宗上头。 冰娘悄悄扒著饭,趁觑偷偷打量著他,不过她很识相地没有再试图找他讲话。 呋,无趣的男人,她之前怎么会误会有他做相公也不赖呢? 可见她一路逃亡久了,除了吃不好、睡不好之外,看来连脑子都病得不轻。 不过再仔细想想,这种平静互不打扰的生活好像也不错。 冰娘的心情转好,胃口也开了起来,端起碗拚命朝满桌菜肴进攻。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