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她那一天煮了一碗很香很香的麻油野菇面给他吃,并且赢得他把汤和面吃光 光的殊荣。 打从那一晚上开始,他们俩像是培养了某种默契般,在月儿微微西斜的深夜 时分,他们相约在寂静无人的厨房前碰面。 共度一消夜,共饮一碗汤。 虽然从军是拖著疲惫的身躯回来,冰娘是强忍著睡意起床,但是当他们俩生 怕惊动旁人,蹑手蹑脚来到厨房外的桃花亭里时,两人心底深处都隐隐约约有著 莫名的悸动和怦然。 夜晚,也渐渐变得教人分外期待了。 如同今夜,冰娘带著喜不自胜的心情,心坎泛甜地为他洗手做羹汤。 将军府里的厨房很大,几乎是应有尽有,水缸里还养了好多鲜鱼和虾蟹,更 别提瓜果菜蔬和鸡鸭鱼肉了。 冰娘用两瓢清水、一束挂面和鸡蛋虾仁,以及青菜、草菇,煮出了两碗清香 鲜美热腾腾的汤面。 她刚刚把面捞起,汤和料倒进海碗里,正想找出条盘来搁,世从已经从她背 後伸出大手,捧起了两碗面。 「很烫呢!」她低呼。 「不打紧。」他微微一笑。 从军一手拿一碗,将汤面端出厨房,来到一株桃花树下。 树下凉亭内,月光笑映人,他将面放在亭内石桌上。 冰娘拿著汤匙和筷子跟在後头,兀自担心著,「将军,你的手不烫吗?」 「我没事。」他的内外功可不是白练的,不过她的著急和关怀之色还是让他 情不自禁一笑,心头微微感动。 接过汤匙和筷子,他迫不及待地夹起面条吃了一口,再舀了一匙汤。 「真鲜。」他难掩惊喜与证叹。「你煮的东西永远都那么可口。」 冰娘甜甜地笑了,难得害羞地道:「是你不嫌弃。」 「真的太好吃了。」他唏哩呼噜地吃将起来。 她看得好欢喜,这就是为心爱的男人做菜的幸福感觉吗? 咦? 冰娘眨眨眼,她刚刚在想什么?好像是关於心爱男人之类的……她的小脸不 禁涨红了起来,抓著筷子的手有些发抖。 「乱讲、乱讲,什么跟什么?」她低头嘀咕的骂著自己,「什么心爱不心爱, 幸福不幸福,将军只是我的恩人,别再作白日梦,更不能弄假成真呀。」 而且别忘了,他还是头迟钝、分不清楚美丑的大猩猩——她怀疑她真爱上他 了,这头大猩猩可能花上一百万年还搞不清楚那是什么。 唉…… 从军敏锐地抬起头,脸上有一丝困惑,「你说什么弄假成真?」 她心脏一跳,「没……没的事,我是说……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会想起我们 的事。」 天啊!她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就在冰娘痛恨自己又失言时,从军的黑眸里闪过了深深的内疚之色。 「是我对不起你。」他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 千不该万不该,他不该将他俩之间发生的情事都忘得一乾二净的,而且只要 想起和她有夫妻之亲的可能性,他除了心头隐隐悸动外,只有茫然的陌生感。 他真的抚触过她雪嫩无瑕的脸庞,亲吻过她嫣红甜美的唇瓣,感受过她娇柔 玲珑的身躯在他身下燃烧的快感和狂喜吗? 光是这么想像,他的小腹就强烈地坚硬骚动起来,可是他为何一点点熟悉的 感觉也没有? 如果他真的与她欢爱过,又怎么可能会忘了品尝她绝美艳姿时的感觉呢? 话说回来,他一向没有太多的时间跟女色打交道,所以会忘记那种感觉也不 怎么奇怪。 冰娘看著他发呆,手上的筷子停顿在半空中,颈项青筋微微浮动,深邃的双 眸熊熊地烧烧著某种令人脸红心跳的热火,她的心房狂野激动地剧烈跳动,浑身 上下升起一股陌生却难耐的燥热和酥软。 老天,难道她刚刚在加油盐酱醋的时候加错了别的东西吗?否则她怎么会全 身觉得不对劲起来? 「冰娘。」他低低地轻唤著。 在这一瞬间,他发现自己想要她! 「嗯?」她的呼息急促细碎,如琴弦轻轻嗡颤了一声。 「你说我们已有夫妻之亲了?」他目不转睛的看著她,沙哑地问道。 她就快要不能思考,只能迷迷糊糊地点头,「是。」 他修长有力,粗糙微茧的手指轻轻地碰触著她柔嫩的脸颊肌肤,声音低沉若 叹息,「如果我有触碰过你的脸庞,为何我会忘了这温柔的滋味?」 她已经说不出话来,他的手指在她的颊边施法,轻柔地蛊惑了她敏感的每一 寸肌肤。 「我怎么能忘记这么美丽的感觉?」他恍若痴醉地凝视著她,指尖轻轻地游 移过她弯弯的眉儿,「这一泓秋水……」 然後是她的俏鼻……柔软霞染的唇瓣…… 冰娘痴痴地,痴痴地和他眸光交锁,在这一瞬间没法思考,也无法动弹。 从军乌黑深幽的眸子落在她的唇上,仿佛已醉了,「这一抹甜艳……」 她轻轻地合上长长的睫毛,忍住一声幽幽的欢叹,迎上他覆盖而来的温柔双 唇。 如遭最最甜美震撼的雷电击中,他的舌尖和温热性感的气息坚定地缠著她的 樱唇,她的所有感官在这一瞬间彻底投降,她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偎近他的怀抱里。 风儿清清,月儿静静,远处不知谁家传来轻轻幽幽的笛声,丝丝入扣婉转清 吟。 仿佛,是那首叫「凤求凰」的古老曲子。 而连日来的花前月下之约,也终於得到了最美丽的结果…… 第一大发现:没想到将军并不是头迟钝的大猩猩;第二大发现:没想到她竟 然会鼓励并诱惑他做出那种事。 冰娘一早起床就坐在梳妆台前发呆。 敏敏帮她梳理著满头青丝,她也没有反应,帮她绾成了美丽的双髻别上了碧 玉钗,她也没有动静,直到敏敏满意地将一串小小珍珠为她戴上,却因为一个不 小心勒得过紧,冰娘才猛地呛咳醒来。 「咳咳咳……」她捂著喉头,「敏敏,你一定恨我很久了。」 敏敏又惊骇又好笑又不好意思,急忙道:「夫人,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啦, 是一时手滑,你不要紧吧?」 「没关系。」冰娘叹了一口气,「反正我被勒死也是活该的。」 谁教她做了很坏很坏的事,欺骗了将军和大家,昨晚又……又害将军误会他 俩真是夫妻,而…… 她的脸情不自禁红了起来。 总之,他会忘情地偷亲她的嘴也是她害的。 统统都是她害的。 「夫人,你说什么呀?」敏敏有听没有懂。 「没事。」她挥了挥手,小脸红红,「敏敏,有件事我想要跟你打听一下。」 「夫人尽管问,我可是府里有名的包打听呢。」敏敏一挺胸,得意地笑。「 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就算我不知道的也会打听来给你听。」 「那就麻烦你了。」冰娘小心地问:「将军……的爹娘呢?怎么我来这许久 都没见过他们两老?」 「咦,夫人不知道吗?老爷和老夫人在将军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 「这么说他也是孤儿?」冰娘心一紧。 「孤……还好啦,将军是皇上亲自照看长大的,这份荣耀可是其他的将军都 没有的哟。」 这么厉害,可是父母亲的照拂和关爱恐怕是任谁也取代不了的,他幼年就失 去父母,竟然还能够长成今日的顶天立地、卓越出色,除了皇上功不可没外,他 个人的努力和坚强也是最大的原因吧。 而且他的人格又这么好,善良宽厚真挚……相较之下,她真是像透了半路杀 出的坏女人。 「将军是个好人。」她低低自语。 「是呀。」敏敏相当引以为傲地道:「我们将军真是个大好人,而且是府里 上上下下的大恩人……」 「恩人?」冰娘猛然抬头,一脸愕然。 「对啊,是恩公。」敏敏拚命点头,「府里大部分的奴仆都是将军施以援手 救回来,要不就是帮助过的,就拿我来说好了,我爹爱喝酒,我娘生病,家里穷 得叮当响,後来我爹甚至要把我卖到妓院去……」 「敏敏。」冰娘眼眶红了起来。 天哪,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父亲,亲手把女儿推进火坑里? 敏敏小脸有一瞬间的黯然,随即振作展颜。「幸亏将军和狄副将打马经过那 儿,二话不说救了我,不但帮我偿还卖身的银子,还让我进府来做丫鬟,一个月 有二两银子的月俸呢,而且将军还请了大夫治好我爹的嗜酒症,安排他和娘到凤 燕山的庄子看守庄园……所以说,将军不只是救了我,还救了我全家呢。」 冰娘满眼的泪水忍不住扑簌簌地掉落,「敏敏,呜呜呜……」 「夫人,你怎么了?你别哭呀。」敏敏连忙抽出绣帕帮冰娘擦眼泪和鼻涕, 急急哄著,「不哭不哭喔……你怎么了?是哪儿不舒服吗?」 「不是……是……」她泪汪汪的,「真是太感人了。」 敏敏这才松了口气,重露笑靥,「所以夫人,将军真的是很好很好,再加上 现在有你陪著他,我们真是觉得太好了。」 「我……」她羞愧得哑口无言。 敏敏不明白她心底的酸涩,迳自快乐地道:「将军人那么好,可就是太勤於 公事了,几乎天天都埋首公事中,睡也睡少吃也吃少,我们都很担心他有一天会 昏倒在军务公文堆里呢。」 冰娘心一痛,「他……真的从未休息过吗?」 「没有,我怀疑将军知不知道「休息」两个字怎么写。」敏敏笑了起来,「 不过现在可好了,有夫人你在,将军应该会收敛些,花时间多多陪你,这样他也 有时间可以休息了。」 冰娘心里说不出是喜是甜还是苦。 他们对她抱著的期望越大,她就越觉得自己罪孽深重。 「夫人,你知道吗?」敏敏兴奋地握起她的手,「我好高兴将军选了一个这 么明理又善良亲切的好夫人呢,我们一直都很担心,将军这么耿直,要是给外头 的坏女人拐骗了怎么办?现在看到你,我们全都放心了。」 冰娘心好痛,她好想大声地告诉敏敏,她根本不是他们所以为的那个人,更 不是一个好女人。 她活脱脱就是外面的坏女人,专门来骗将军的啊! 她不值得他们这么喜欢和爱戴。 「敏敏,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其实并没有那么好……」她困难地开口,「 我的意思是说,假如我根本配不上将军,更不配当你们的将军夫人,那……」你 们会恨我,会瞧我不起吗? 敏敏咧嘴一笑,当她是在说笑。「夫人,你想太多了啦,我们相信你绝对是 个好夫人,你就不用太紧张了。我听说每个快当新娘子的,婚前都会有这种担忧, 可是你放心,嫁给将军真的是你这一生做过最正确的选择了,我们支持你。」 冰娘有一瞬间的失神了。是,倘若能够嫁给世从军真是她这一生中最美好的 事,但是没有人知道这一切都是虚假的,都是建筑在欺骗的手段上。 她打了个冷颤,如果他发现的话……他永远不会原谅她的。 不不不,不会拆穿的,只要她不讲,永远不会有人知道这件认夫事件的真相, 或许她真的能够安定幸福的嫁给他,在将军府快乐地与他共度一生到老…… 她的小脸有一丝酡红晕染开来。 如果真能这样,那该有多好?和他共度一生,慢慢变老,就算变成了鸡皮鹤 发也是一件甜蜜到心坎里的好事啊。 只要,最初的真相没人知道,只要……她的良心不要过度的不安和自责。 冰娘的小脸又微微发白了,她悄悄揽紧了双手。 从军很快将一封军务裁示写好,放入匣子内,标上了一枚淡绿色的羽毛,递 给一旁的文书官员,「用三百里加急发落下去。」 「是。」文书官员恭敬的躬身,捧著匣子转身跨出门去处理。 一旁的兵部李尚书和其他官员都等著他再裁示发落下一批军文,没想到从军 看了看,想了想,缓缓站起身。 咦?咦?咦? 从军微笑地环视著众人愕然却依旧戒慎紧绷的表情,轻轻叹了一口气,「其 他的军务都还不急,我就先回府了,明日再继续。」 他几乎可以听到喀喀喀……下巴们排排掉下来的声音。 「将,将军?」众人的神情像是见到了天下起金子雨,地上铜钱满地流。 从军大步走向门口,突然想到了什么,回头抿唇一笑,「我想,你们以後得 习惯我不再挑灯夜战地虐待你们了。」 「将军……」众人语气里有掩不住的惊喜和释然的笑意。 「就这样,没别的吩咐了。」他含笑地离开。 他尚未走远,後头便已响超兴奋又好奇迷惑的嗡嗡讨论声。 本年度的天大奇迹出现——将军居然不再是个夜夜办公的男人了?! 而取过骏马一跃而上的从军呢? 他的心脏在胸口擂动,他的血液在血管里奔流歌唱,一路策马奔驰回将军府, 从军还是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情降临在他身上了。 虽然他摸不清这是什么感觉,怎么回事,但他就像是一个睡了二十九年的男 人,突然在今天早上醒过来了。 阳光分外地灿烂,百花格外地娇媚,就连路边小贩卖的臭豆腐都特别的香。 怎么会这样呢?他百思不解。 但是当马儿越近将军府,他的心情就越愉快期待。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