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穆朝阳不见了,自从那一天吻了她之后,他就在她的眼前消失了。不再在每个 转弯处遇见他,不再不小心就能听到他清朗的笑声。她开始不由自主地搜寻着、倾 听着任何一缕穿林度水而来的丝竹声,暗暗期盼着,或许走进那一阵悠扬的乐声尽 头深处,就能再看到那一抹高大潇洒的身影。 可是他还是不见了,没有人影、没有声音,像就此消失在人间一样。 于是苗艳青开始在上课的时候精神恍惚,几次三番想要向诸家六姊妹探听一下, 可是话到嘴边,又忍不住咽了回去。 她怎么能大刺刺地向人家的妻妾追问她们相公的行踪呢? 苗艳青以为自己可以忍,可以当作没那回事直到她上课打翻东西、写错字、叫 错人……她才知道自己麻烦大了! “真是该死了。”她心情烦躁不已,索性告假一日,出凤扬城,京城散散心。 “苗艳青清醒一点,别忘了你是来做什么的!”不是来传道授业解惑,不是来诲人 不倦,更不是来谈情说爱,独害相思病的。 只是那一个吻……她情不自禁抚摸自己的唇仿佛还在发烫,仿佛还可以感觉到 那惊人的灼热与痴狂…… 尽管她告诉自己一千遍、一万遍,穆朝阳只不过是个有名、有利、有武功的花 花公子,就跟江湖上其它自以为了不起的名门子弟一样,都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可是她的情感硬是跟她的理智作对,拚命想起他的好处来。 她倏地缩回手,紧握拳头。只不过是一个吻,一个微不足道的吻,就像不小心 被蜜蜂叮了一下,有什么好眷恋不忘的? “不不不!”她恼怒地重重甩头。“不是说了不想他了吗?”今儿个她一定要 大玩特玩,把这几日憋足了的闷气全发泄一空! 待会儿大肆采购后,她就要到京城的赌坊见识见识,非要来个大杀四方不可! 不能对他怎么样,把气全报复在海捞京城赌徒一票上,也行。苗艳青娇艳迷人 的脸蛋笑意复现,心情轻快不少,甚至边逛边哼起家乡的小曲。 十几日不见。京城还是珠玉铺地。光彩非凡,只不过和她头一天来到的情景相 比,今日是热闹得太多太多了。 百业兴旺,游人如织,虽然昨日又下了一整夜的雪,四周尽是银色霜华世界, 空气也冷凝得令人呵气都冒出团团白烟。但是依旧可以看到人人穿戴暖和厚实,神 情愉快地逛街。 京城就是京城,果然与众不同,百姓们个个吃得饱饱、穿得暖暖。 苗艳青买了一串松子糕,在小贩惊艳的目光中,边呼烫边不顾形象地痛快吃起 来。 吃完了松子糕,她又跟着一群贩夫走卒蹲坐在地上,围着一个小小摊子,唏哩 呼嚯地喝着加了酥油、花生粉和辣椒末的成豆腐脑儿,边听他们说一些大户人家稀 奇古怪的流言秘辛,逗得她哈哈大笑。 她还和几个流着鼻涕,穿着破旧袄子的小乞丐玩起跳房子,在玩输赖皮的时候 还嘻嘻哈哈扭打成了一团,最后她出钱请小乞丐一人一串糖葫芦,还包了十几个馒 头和两只大肥鸡给他们带回破庙当消夜。她真的玩得很开心、很痛快…… 像这样融入市井小民的生活中,尽情地吃喝、尽情地玩闹、尽情地感受酸甜苦 辣,对她而言真是如鱼得水,烦恼好像也消失了许多。 “我真是不习惯当一个规规矩矩的好老师,好人家姑娘呀!”她坐在人家屋檐 下的木头门坎上,美丽的红裙子上不在意地沾满了小孩们脏兮兮的手印子。依然快 乐地啃着卤鸡爪,看着热闹的街市人潮,喃喃自语。“再这样下去,不闷死也会被 自己莫名其妙的心动感觉烦死……噫,干脆不要搞这么复杂了。”还跟他在那边猫 捉老鼠的咧,今天回去后,索性就趁月黑风高,然后潜入他屋里,先把他毒晕了, 接着再取精……呃,不是,是做该做的事。 接着吃干抹净以后,管他认不认帐,立刻走 她兴奋地眼睛都亮了起来,一拍大腿。“对啊,就这么办!”等一下! 苗艳青发光的小脸瞬间又黯淡下来。“不对,一次机率太低,总不能牺牲了清 白,却连颗鸡蛋都没能怀上,那该怎么办?”哎呀!烦死了。要跟人生个娃娃怎么 这么麻烦?真是有违她平常热情奔放、爱怎样就怎样的天陆。而且她也不能继续跟 他这样眉来眼去了,万一她一时昏头爱上他了,又该怎么办才好? “苗艳青,你一定要坚定信心,你一定要发挥最坚强的意志力,绝对不能轻易 被他的美色给打倒!”她挥舞着啃了一半的鸡爪,慷慨陈辞。 “无论如何,绝对要让他无法自拔地迷恋上你,这样才能得到你最想要的东西 啊!”下定决心后,她拎着未啃完的鸡爪起身,踩着轻快的脚步,不一会儿就看见 了雄伟的凤扬城大门。 就在这时,人群忽然骚动了起来,有八名身着深紫色禁卫军服饰的壮汉抬着一 顶璎珞宝盖大轿,自另外一条大道绕出来,缓缓地经过她面前。 四周百姓开始兴奋地议论纷纷起来一 “这一定是绣月公主的轿子。”路边卖菜的三姑和六婆交头接耳,热切地讨论 着。 “奇怪了,这一、两个月都不见绣月公主的轿子出皇城,怎么今日天这么冷, 她倒是出来了?” “还能有什么原因?肯定是去找城主的。”三婆语气酸溜溜的,“城主又不只 是她一个人的城主,每次都大摇大摆的进凤扬城去,好像将来肯定稳坐城主夫人宝 座似的。嘿。要是我年轻个十岁呀,我铁定比她漂亮上一百倍,城主夫人还轮得到 她吗?” “就是说!我最看不惯绣月公主那副病西施的模样,听我在宫里当差的大侄子 的阿姨她表弟说呀,绣月公主平常在宫里常常对着月亮叹气,动不动就掉眼泪,还 成天捂着条手绢咳嗽……”六婆忍不住摇头。 “唉,依我说呀,女孩儿最好还是长得壮壮的,屁股圆圆大大的,吼起丈夫来 中气十足,然后有一双大脚丫,这样才够劲儿嘛!” “哎呀!男人看女人的标准是和我们不同的。”三姑不是滋味地道:“就像我 家那个死鬼,每天都说我不够女人味……哼!我哪儿不够昧呀?脚臭狐臭我统统都 有——” 六婆倒抽口凉气,立刻倒退三步,掩鼻惊呼:“三姑,你说真的假的?难怪我 老是觉得你家怎么天天都在煮咸鱼……” “哟,六婆,你害羞什么?我就不信你没有这种成熟女性特有的女人昧,呵呵 呵……” “不不不,我才没呢!”接下来的话苗艳青完全没有听进耳朵里,因为她的眸 光紧紧盯着缓缓开启的城门。 出城迎接绣月公主的,竟然是一身银袍,身长玉立英姿焕发的穆朝阳,原来他 在城里,并没有不见! 苗艳青睁大双眼、脑袋里一阵嗡嗡作响,胸口有点刺刺的。她不知道自己应该 怎么想,也不知道他这些天来的避不见面,是什么意思? 她只知道她看见了他神采飞扬、笑意盎然地搀扶一名清丽柔弱的雪裳女子落轿, 半搂着她不盈一握的柳腰,温柔怜惜地进城…… 手中的鸡爪倏然掉落,她的脑子一片空白。 留云楼里,传来一阵阵断续的咳嗽声。 “绣月,你身子不适,为什么还亲自前来呢?”英俊脸庞有些憔悴清减的穆朝 阳替她吹了吹一盅参茶。 “咳咳……”绣月捂住了小嘴,雪白的小脸显得更白,“阳哥哥,你最近很忙 吗?”忙…呃,是很忙。 这些日子以来,他脑子里塞的都是一堆乱七八糟的人与事,就是没有她,他不 由得深深愧疚起来。 “阳哥哥!”绣月睨着他,面上如此幽怨,心底却不禁有些好笑。“你……难 道心里有了别人了吗?” “我——”穆朝阳当场被口水呛到。“咳咳咳“阳哥哥,不是说好了以后你都 要守护着我吗?”她抬起清丽的小脸仰望着他,眨动着水汪汪的大眼。 “呃,咳咳……对啊、对啊。”他的笑容里满是心虚。 绣月要他将诸家六姊妹休离,不准他娶第四房小妾先诞下穆家长孙,也不答应 先成为他的第四小妾,然后再扶为正妻。 她贵为公主,不愿意委曲求全也是理所当然,但是身为穆家独生子,他又怎能 视家训为无物?穆朝阳已经想破了头,还是无法解决这个僵局。 就在他脸色为难、心情无奈的儿…… 他猛然一震,绣月则是吓了一大跳,不约而同抬头望向来人。 苗艳青将一大盘点心重重放在花几上,面无表情地开口。“文总管要我拿过来 的。”说完,她转头就走出去了。 穆朝阳愣愣地望着她的背影,深深的歉然和尴尬尚未来得及浮现,绣月已经瑟 缩地朝他怀里钻去。 “阳哥哥,她是谁?好吓人哪!” “她是……”他痴痴地望着苗艳青离去的方向。 文总管怎么会让她来送点心呢?可恶!她是橙儿她们的家庭教师,又不是风扬 城里的佣人婢女。 他又是恼怒又是心神不定,完全没有发觉眼神已经背叛了他、泄漏了他心底最 深处的感情。 “阳哥哥?”绣月怯怯抬头,穆朝阳失神又温柔的眸光是她从未见过的,她突 然感到一阵怀疑。 难道这个明显灌了一大桶醋的美人儿,就是“卧底”告诉她的那一个吗? 她还没问个清楚,苗艳青又走进来了,这次手上拿着一盆西域葡萄,又重重地 放在花几上,刚刚那盘点心还微微跳了下。 他眼神炽热地盯着她,“苗姑娘……” “文总管要我送来的。”她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只是意味深长地瞥了柔弱的 绣月,然后又转身走出去了。 穆朝阳心下微微一紧,她生气了。 没错,他早知她一定会生气,而且气得不轻,因为他在唐突忘情地吻了她之后, 马上冲到香山寺去忏悔,还足足跟佛影老和尚下了好几天的棋,吃了好几日的紊斋, 心情才勉强平静下来。 他已经有三妻三妾,还有绣月,还得再娶一房小妾,像他这样浑身桃花债的男 人,哪有资格再招惹她昵? 可是理智是这么告诫自己,绝不可再忘情,但是他的心……唉。今天一早才回 到城里,就收到了绣月公主亲身进城的消息,他甚至还来不及去向她道歉。解释个 清楚,可是看样子,她应该不会轻易原谅他了。 穆朝阳凄惨地喃喃自语:“我真想狠狠踢我自己一顿!”难道他真的变成那种 自己最瞧不起的花花公子了吗?一颗心变得五颜六色,喜欢这个又爱上那个…… “阳哥哥?阳哥哥?”绣月频频唉着他见他失魂落魄的,不禁又猛烈地咳嗽起来, 咳得整个身子颤抖如风中秋叶。 “绣月,你怎么了?老毛病又犯了吗?”穆朝阳终于回过神,担心地忙着替她 拍背,心疼道:“你惯常带在身边的药呢?” “我扔掉了……咳咳……”她都咳出泪来了故意气喘吁吁地指控。“谁、谁让 你都不在乎我了。我……咳咳咳……不如死了,也省得……咳咳……伤心……” “绣月……”他又心痛又难过地道:“你在说什么傻话?我从小到大几时不在 乎过你了?你小时候追兔子跌倒,是谁背你回宫的?你爱玩水掉进池子里,是谁把 你救上来的?”唉,他脑子还是那么硬、那么死板……真是个固执的笨蛋。 好!看她的。 “那是以前,你现在都变了……”绣月抬起泪痕斑斑的苍白小脸。“我十岁那 年,你答应将来要娶我的,可是你现在呢?现在呢?” “绣月……” “我不管我不管我不管……”她在他怀里又是喘咳又是哭又是叫,弄得穆朝阳 又是心疼又是束手无策。 从小就依她依惯了,他最见不得身子孱弱的她伤心流泪,可是……可是难道真 要为了她,硬是将诸家姊妹赶出去吗?不,他做不到虽然他对诸家姊妹没有儿女之 情,可是有兄妹之义,何况诸世伯过世前将女儿们的终身幸一祖托付给他,望他看 在穆诸两家生死至交的份上,千万不要让她们流离失所。 他承诺过,他也必定会做到。 没有完成祖宗家训前,他是不可能会先娶正妻的。 “阳哥哥你坏……你好坏你好坏……” 苗艳青抱臂,脸色阴沉地站在另一面墙下,目光冷冷地由半开的花窗看进去, 那个柔弱得像一阵风就会吹跑的病西施,拚命在那个王八蛋身上磨蹭。 “她平常都是这样的吗?”她忍不住哼道。 “对呀、对呀,每回都是这样的!”挤在她身边看热闹的诸家六姊妹猛点头。 “那个白痴就真的抱着她,任由她把自己的衣襟糊满了眼泪鼻涕?”她眼皮微 微抽措。 “是啊、是啊,每次都是这样的!”诸家六姊妹再度点头。 “搞什么?你们才是他明正言顺的三妻三妾,她算哪个名牌上的人儿?”苗艳 青替她们打抱不平的同时,心里不免有一丝心虚。 想想,她还不是来贪图她们相公!的种一的女人吗? 但她唯一可以安慰自己良心的是,她和诺家六姊妹感情深厚,而且等到她完成 目的之后,她就会走人,把他完完整整地还给她们了。想到这儿,她非但没有如释 重负的感觉,反而心情沉重了起来。她不想走。尤其不想在这样嗳昧迷离伤怀的情 况下离开。 “苗老师,其实我们也只是他未来的三妻三妾,就算是名牌上的人,也没怎么 样呀。” “不会吧?”苗艳青骇然地看着她们。“干嘛这么自暴自弃?我不是教过你们 了,女人要懂得争取自己的权益,千万不要因为礼教叫你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就要乖乖地忍气吞声。做一个不完整的女人……懂吗?” “懂啊,就是因为苗老师这么说,所以我们才决定要好好过自己的人生,不要 傻傻为了一个不爱我们的人伤心流泪。”诸家六姊妹耸耸肩,居然还挺乐的,尤其 是小绿和小黄更是小脸红红,却是神情坚定。 苗艳青愕然地眨了眨眼睛。要命了,她该不会对她们鼓吹女性意识抬头,结果 抬到太过头了。 搞到最后害穆朝阳得面临一场“妻妾的叛乱”吧? “各位妹妹们,我的意思是说,如果你们真心喜欢自己的相公,就要好好珍惜 他,保护自己的所有物,绝对不要拱手让人。”她不忘别有深意地瞥了小绿一眼。 “当然了,如果心里另外有人的,就不在此限内了。” “懂!”她们开心地应和。 “嘘!”她急忙把手指放在嘴边。 “嘘……”她们赶紧压低了声音。 苗艳青忍不住又望进那扇花窗里。可恶,那个死萝卜,竟然还紧搂着那个公主 不放,现在到底是在演哪一出啊? 明知道她没资格生气,她还是情不自禁生气,更惨的是,她深深被刺痛了的不 只是自尊,还有放不下也逃不开的伤心。 她冷冷地注视着花窗里那一对郎有情妹有意的男女,胸口的烧灼感更强烈了。 “男人都是浑球,没一个好东西!” 因为他不让她的心好过,所以她也不让他的人好过。 这就是她苗艳青的风格。第二天,绣月公主回去了。他来了,坐在师斋的花园 里,正慢调斯理研磨着金盏花籽的苗艳青一脸无动于衷,自顾自的将几片干荷花加 进去,继续磨。 “苗姑娘。”穆朝阳不自在地唤着道,她瘦了。 原本粉排美丽的脸变得更小了,清瘦得令他心痛。 “哟。”苗艳青抬起头,面无表情地开口、“穆老板,今儿个是什么风把你吹 来了?” “对不起。”他深深地注视着她,眼底有千言万语。 “啥?”她把手圈放在耳边,满眼迷惘。 “什么?” “对不起。”他沉痛地重复。 “啥?老乡,今儿个风太大了,俺什么都听不见啊。”她故意大着嗓门道, “不说了不说了,好像有人放屁呀,俺先走了。” “苗姑娘……”穆朝阳不知该气还是该笑,轻轻握住她的手,柔声道:“对不 起。” 苗艳青望着他,暗暗冷笑,面上依旧笑吟吟。 “啥?对不起、对不起,这屁味真的太浓了,俺走先啊。”他不放手。 她另一只自由的手闪电般轻弹一下,穆朝阳颈项陡然有点痒起来。他的肩头不 着痕迹地微擦了下颈项,可是不擦还好,一摩擦之下麻痒却止不住蔓延开来。 他的表情陡然变得怪怪的。 她偏头笑咪咪望着他,“我走喽,老板。” “苗姑娘……”他颈项上的痒越来越扩大,为了怕自己突生的怪症会传染到她, 他连忙松开手,迅速后退了好几步。“你离我远一些……我好像出风疹了!”她想 笑,连忙忍住,“我走了,真的走了噢……” “好,你快走。”他连忙运行内功,想要压抑住那逐渐散布到全身的麻痒痛楚, 满头大汗却徒劳无功。 她走了几步,回头望着他皱眉隐忍的难过神情,心里不禁一软。 笨蛋,这种痒是不会传染人的。可是他居然怕她被传染……唉,真是个冤家。 “好吧,这次就先饶过你,下次用点不那么毒的好了。”她暗暗咕哝。五毒教 独门的“天长地久痒不停散”厉害无比,无论是冲水、敷药、运功统统都无效,只 有她的解药能止痒消毒;苗艳青假意走远,小手轻轻一挥,招来了一只黄色小粉蝶, 在它翅膀上撒上了淡黄色的解药粉末,然后暗中往他的方向一扬。 小粉蝶旋然飞舞,轻轻扑向他的颈项,抖了抖翅膀。 说也奇怪,他身上的痒痛难当感瞬间消失。 “咦?”穆朝阳轻柔地以指拈住小粉蝶,一脸疑惑。“刚刚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