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扑腾扑腾 晚上下了棋回到家里,董柳已经睡了。我把灯拉亮,董柳忽然像弹簧一样跳起 来,把灯拉灭。我以为她怨我回来晚了,也不解释,摸索着把拉线从床头解下来, 把灯拉亮。董柳睡在那里伸手捞了个空,跳下床把拉线从我手中抢过去,把灯灭了。 我说:“平白无故又生我的气?”她说:“生你的气也没用,就像傻瓜,你就不能 恨他怎么不聪明。”我心里火得要命说:“有什么事你说出来,别撑着这张脸像蒙 了蛇皮一样。”她睡着一动不动说:“我生了儿子你还想我是杨玉莹?蒙了蛇皮? 还有蒙老虎皮的的那一天。”我说:“董柳你变了,以前你不是这样。”她说: “你的意思是说人没有变的权利?变是我的自由。”又说:“我生了儿子喂了奶还 不准我变,宪法上哪条作了这样的规定?”我说:“董柳你总要讲道理。”她翻身 坐起来说:“讲道理?你到厅里跟你的同志们讲道理去,讲道理你还住在这个老鼠 窝蟑螂窝里?” 绕了半天是房子的事。她说:“我不想住好房子,我在老鼠窝里窝一辈子我都 没意见,我跟了你我早就没有任何想法了。我只是为我一波打抱不平。”我说: “那我明天拿把菜刀架在申科长头上,看他不给个套间?”我转身就走,走到楼下, 我在冷风中打了个寒噤。董柳抱着一波下楼来了,我闪过一边,她一直朝办公楼走 去,我轻轻跟在后面。办公楼前灯光幽幽地亮着,她站在大门口犹豫了一会,就进 去了,想不到她胆子真有这么大。到二楼,她在楼梯口摸索着开关,我从后面伸过 手去,把灯开了。她吓得尖叫一声,见是我,马上把脸绷紧,把一波放在地上,走 下楼去。我把儿子抱起来,搂在胸前,到了办公室门口,董柳从后面追上来说: “我的儿子,就让你这么抱?我生的肉,给你?”她又一用力,把儿子抱过去了。 我开了门,她就跟了进来,她坐下来拍着一波说:“将来我一波我要培养他的正常 人格,不要像有些人一样,自己不是谁,还以为自己是谁。”我说:“至少要一波 不要把自己的儿子往地下甩。”董柳说:“你的嘴这么会说话,你去堵一堵你的同 志们,你敢吗?老是堵着我!” 自从有了两间房子,我没再把房子的事放在心上想过。说起来,这件事也还是 件事。丁小槐搬了,使这个问题紧迫起来。可我又有什么办法?她说:“大为我了 解你,你有你的性格。正因为如此,多少事我都忍了,我惟一不能忍的就是看着我 一波受委屈。你看我一波他这么乖,看着就让人心疼,他生下来比谁差了哪点,他 要比别人过得差?要说差就差了没个好爸爸。”我心里一抽一抽地痛,说:“你当 年也长了一双眼睛,你怎么不为一波找个好爸爸?”她说:“我的眼没有别人那么 尖!你看有些人长了一双千里眼,多少年以后的事都看到了,果然都到眼前来了”。 我生硬地说:“董柳你现在还不老,我放你一条生路,你再去投一次胎,你再去找。” 她说:“女人没有第二春,女人一辈子就是一锤子买卖!我再怎么找,可以给我一 波找个亲生父亲?”我说:“董柳你打对象真的打错了。”她望也不望我说:“那 也可以说这么说。”我说:“不过生儿子倒还是生对了。”她哧地笑了,说:“你 的口才这么便利,怎么不到马厅长丁主任那里去表演表演?” 回到家她抿嘴笑了说:“你赢了,你取得了一个伟大的胜利。”我说:“那你 要我怎么样?”她说:“怎么样我都无所谓,我一辈子苦到头黑到头我都不会哼哼 一声。你总要对得起儿子吧,为他成长创造一点条件吧?人这一辈子,总要扑腾扑 腾那么几下吧?”我说:“你以为卫生厅是个什么了不起的地方,明天地震都震光 了地球还照样转。再说一潭臭水有什么好扑腾的。”她说:“你瞧不来一潭臭水, 那你到中南海扑腾去,你去得了吗?你以为自己是谁,还嫌这潭小?小人物就扑腾 眼皮底下那几件事,该扑腾的还得扑腾,扑腾不扑腾总不一样吧,丁小槐就走在前 面了。好东西手伸长了再伸长都描不到,还有人讲客气,真是好死了那些伸手的人。 你池大为是男子汉,站起来也这么高,锯马桶也能锯几个,你比谁差了哪里?”我 说:“董柳你别堵我,堵我我又走了。别人愿意怎样那是他的事,脸盆里的风暴有 什么可得意?要不怎么说人与人的差别比人与猪的差别还大呢?” 这天晚上我整晚不眠。我忽然感到自己在这个世界上非常孤独,茫茫世界,有 谁把我放在心上?连董柳也这么陌生。 -------- 扬子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