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重新做人 我现在的绊脚石不是别的,就是我自己。这个念头从我心中掠过一刹那,我想 也没想,就抬起右脚踢在左腿的小腿上,腿一软,身子往前一冲,差点摔倒,跨出 一步,才站稳了。我骂自己说:“他妈的,下毒手啊!”不容自己再想就往回走。 到晏老师家门口我马上按了门铃,怕自己犹豫。 晏老师递给我一支烟,自己也叼了一根,我说:“晏老师知道我今天想抽根烟?” 他说:“看人还是看得懂的。”我说:“您帮我看一个人。”他把烟举了举说: “是看你自己吧?”我一拍腿说:“您是真人不露相啊,我觉得那几间厅长办公室, 怎么样也应该有一间是你的。”他自嘲地一笑说:“等明白过来,已经过了气了。” 我鼓起勇气抓住这个话头说:“那您看看我过了气没有?”说完这句话我如释重负, 话题已经打开,也并没有自己设想的那么难堪。他吸着烟,不做声,我紧张地望着 他。他说:“三十多了吧?”我说:“三十四。”他说:“也可以说没过气。”我 心里一跳说:“那就是说,也可以说过了气了。”他点点头说:“也可以说。”我 说:“没希望了?”他叹气说:“小池啊,早干什么去了?你啊,就是把自己看得 太重了。”我不解地说:“我一官半职都没有,怎么把自己看得太重?”他笑了说: “正因为把自己看得太重,才一官半职都没有。你想硬着那口气甚至还要挑战,又 想从中得到一切,那不合逻辑。大丈夫以屈求伸,伸着的人,谁不是屈过来的?” 我沉默了一会,内心看不清楚的黑暗之处像有一把刀冲出来,横冲直撞,把自 己留恋的趣味统统砍断。我说:“做个人真不容易,你想清高点,一大堆问题等在 那里,你躲到哪里去?怪不得有人逃去做和尚,连跌在花丛里的贾宝玉都要去做和 尚。”他说:“明白了一个道理只挂在嘴巴上,还不如不明白,你总不能像我一样 办事员到老吧。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这么写写是很有诗意的,真落地成 了泥,谁会来闻?没人闻,香也是不香。”他的话震得我心里怦怦地响,我说: “我想着自己也应该动一动了。憋了这几年,人都憋病了,心里直发虚,人好像是 悬着的。经过儿子这一回事,我想法也变了。权和钱,这两个俗物,硬邦邦的挡在 路上,你绕得过去?” 回到家中董柳已经睡了。我没开灯,摸到床上睡下。董柳惊醒了说:“太晚了。” 我说:“下棋去了。”她说:“你还有心下棋,世界上还有这样没心的人。”赌气 地一拉被子,我的身子全露在外面了。我把被子拉回来说:“其实我是跟老晏说话 去了。我想换一种活法,老晏他也支持我,就把自己想法说了。”董柳说:“早该 这么想了,到今天!”又说:“我看一个人他是那个样子他还是那个样子,改也改 不到哪里去,狗它改不了———我不说了。”我说:“这次你看我的表现。”她说: “那我们明天晚上到马厅长家去,你敢不敢去?”我说:“去干什么,又没有事, 没事怎么好去?”她说:“怎么没有事,别人都用车送我一波去医院了,你去谢谢 也是应该的。送得不及时,一波还好不了这么快呢。”我说:“这就跑到人家家里 去?看得一清二楚这是一个借口。”她说:“你有借口还不敢去,人家连借口都没 有还要钻进去,那你还有什么戏?没戏!还没开始就被别人拉下了!你说要重新做 人,那你是哄自己玩的,我第一个就不相信。我陪你一辈子倒没什么,我就是不甘 心我一波也这么陪着。”我一听儿子的名字,马上说:“去!咱们完全去彻底去。” 会来事的人能够无中生有,我有中生有还怕什么?怕什么! 天很早就黑了。我和董柳在裕华商城买了两袋雀巢奶粉,两瓶百花牌蜂蜜,乘 公共汽车去中医研究院。到了中医研究院我说:“东西进门的时候你提着,我是不 提的。”她说:“到门口你给我。我太了解你了,深入骨头,还说什么重新做人呢。” 到马厅长家门口我听见里面有人说话,就扯了董柳下来。我们站在一棵树下等着, 一会看见一个男人提了东西过来,在单元门口一闪就进去了。那一闪的动作提醒了 我,我说:“我去侦察一下。”那人果然在马厅长家门口停下了。我探了头看,看 见沈姨开了门让那人进去了。我溜了下来,对董柳说:“我们今天回去算了。”她 吃惊说:“东西都买了,回去?”我说:“你知道人家送什么,开门时里面灯光一 晃,我看清是西洋参。”我这么一说董柳就沉默了,董柳把提袋往地上一丢说: “知道你不敢去,找出这么多话来说!”扭头就走。 -------- 扬子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