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那次夏奶奶说那些个话,多少有点儿试探我妈妈的意思。妈妈轻描淡写两句转 移了话题,让我和小荻本来很纯净的关系变得复杂起来。用妈妈的话来说:“小荻 可是你——妹妹,虽然不是亲的,可我们早把她当成了亲生女儿看了。”我哑口无 言。 何必如此?又何以至此呢? 我们这样生活下去,到底是在为了什么呢?如果是为了幸福,那么要怎样的幸 福才算是对的呢?妈妈请你认真地回答我。妈妈说:“有一天你会明白我的苦心的。” 一晃很多年过去了,到今天我依然不明白妈妈的苦心。也许妈妈说的那一天, 还没有到来。那一天,又会是什么样子呢? 从那天开始我和小荻见面总是被双方家长以各种理由阻拦。我的愤怒一日压着 一日,他们执意要改变我,让我成熟懂事起来。有些不舍的东西,他们偏要给你夺 走,有些你不想要的东西他们偏要给你。父母和时间在我的生活中扮演同样冷酷无 情的角色,让我迅速长大,变得成熟。我从来没想过长大意味着什么,长大,或许 很多事情都会成另外一个样子。那种样子有什么好,又有什么不好呢?我也没有见 过那些已经长大的人有多幸福、多快乐。反而,听到的多数是羡慕我年轻的话:你 多好啊!你这么小,什么都不怕,日子长着哩! 但是我知道,长大虽然是很久远的事,可我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好的,并不会因 为自己年龄小而高兴起来,我的生活早已有许多难以表达的忧愁。我的思想日益凌 乱,行为也有些矛盾。我想摆脱时间,却不得不顺从它的改变。在镇中学的三年, 我把一切都搞得很糟糕。心情、学习、身体,都濒临崩溃的边缘。我唯一的收获, 就是学会了虚伪,学会了戴上面具做人。毕业的时候,我果然被塑造成一个新的人 了。 我变了!彻底地变了,变成了一个陌生人。 这一段时间发生的所有的事情,无一不是让人悲哀的。奶奶死了不到半年,爷 爷郁郁而终。死,一直让我觉得很神秘却接连发生在我们家,我第二次守棺的夜里 是孤身一个人。让我触目惊心的不是悲痛欲绝的父母,而是那盏长明灯,望着它我 想起的是小荻,似乎这死人的悲哀与我无关。我在欣赏、观看这场生离死别,为什 么会这样?我对着爷爷的灵位问自己。 永远不见大约就和死等同了。 爷爷,你为什么要死呢?我想我知道这个答案:这和活着的人无关,只和奶奶 的死有关,和我在长明灯前对小荻讲的那个故事有关,一条鱼死了,另一条鱼也是 要死的。 “小荻”,为什么现在一提这两个字,我的心就一阵阵地疼呢? 父母对我心中的痛苦视若无睹。我一整天一整天地蹲在小荻家荒凉的院子里。 这样到了第三天下午,我忽然想起了桥。我问妈妈:“我怎么没见过桥啊?” 妈妈说:“唉,人家都说那个孩子得了精神病,疯了。” 这倒是让我大为意外:“怎么好好的就疯了?” “谁知道他怎么中的邪,大半年了,骑车骑得跟飞一样,一边骑车一边唱歌。 开始人家要是问:‘桥,你去城里干吗去了?’他就说:‘去找媳妇啊,城里的姑 娘好看着哩!’问他:‘那你找着了没有?’他说:‘找着啦,过几天我就带来了。 ’后来人家再问他:‘你天天骑着个车子累不累?’他就不理人家了。再后来就更 不行了,整天骑着车子,看见女孩子就追着人家,又是唱歌,又是吹口哨,被人家 逮住打了几回,就疯了。” 妈妈的话让我感到震惊。她不知道桥为什么一趟又一趟地去城里,她不知道桥 为什么会疯掉。也许大家都不清楚桥到底怎么了!桥在任何人的眼里都是一个胆小 怕事的孩子,没出息,一提起他,人们的口气无一例外都是嘲笑、轻蔑、挖苦。我 们镇子里不乏得精神病的人,大家似乎对他们这些人的事情总是一笑了之。 可是我心里却又对桥放心不下。也不知道小荻是不是知道了这件事情。我没有 对妈妈说这些事情,而是找了个借口,悄悄地去了一趟城里,去找小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