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防不胜防 防不胜防 一个月没有见付理斯与梁宝贵。 宁林做了一次详细的环城游。他要将香港真切地拥抱一次。这一次,他不想 再与这个城分开。 车是付理斯的,经年淘汰掉的一辆丰田,黑色,浓重而沉默,车里装有良好 的音响设备,又可以敞开篷窗。风从头顶过的时候,他几乎忘情。 这座城着实华美而庞大,同样一座庞大的城,北京给予他的,是笔直,正规, 宽阔。似乎在那座城,他就必须遵循着一些规矩,去圆满地行走,不得有误。而 港九之地,他一下找到散软的感觉,那是他28年都未曾尝试过的松弛,如同冰冻 多年的一块鸡肉,突然遇到了高压锅的蒸气。他迅速地就瘫软下来,甚至感觉自 己即将肉骨离分。 满眼满耳的叫嚣,都是他不太熟悉的粤语。似懂非懂,没有儿话音,不干脆, 却也可以铿锵。没有轻闲而又友好的搭讪,亦不见胡同口忙碌的阿姨,甚至看不 到冶艳如梁宝贵。 他希望自己的一口正宗京片子,从此消失殆尽,从而也可以铿锵着全然改换。 香港,多少传奇多少春,他离开它又回归它,这里有他最原始的恩仇,也有 他最根源的水土,他不至于生疏。他希望,这20年的失散,不过是黄粱梦一场, 醒过来的他,依旧有情有意有生有息。只是,他希望一切,都是用另外一个载体 去享受。 他想到隐名埋姓。 这座城里,除去付理斯这个青梅竹马,没有人知道他的底细。这失踪的20年 里,没有任何香港这边的人与他们联系。他不知道自己的外公外婆在何处,这些 重要的事情,反而是他的母亲从来不曾提起的。她所有的话题,都与那个该遭天 谴的男人有关,他甚至知道那个男人的腰围和鞋码,却不知道母亲的平生。这些, 都是他无比好奇又不敢擅自询问的。他怎么敢在一个女人埋怨的时刻去打断她, 而问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比如说,他外婆的姓氏。 他不再是宁林。他没有往事。香港便是他的城。他要在这里,改头换面,他 不要再继续联系付理斯。他预备在半年之后,将这笔款项,车的款项,汇给付理 斯,并且会在这笔钱上面多付一些,算做利息以及情分。他不是不愿意再与他交 往,只是,有他的提醒,他永远不会过新生活。他会一直明白自己童年少年青年 的脉络,那是他无法忍受的。其实,更重要的,是梁宝贵。 梁宝贵太危险。她是28年来唯一能够引起他慌乱的女人。她抬眼却不看他, 对他的存在不屑一顾。只是这样,他便已慌乱,他料想不到再接下去,会发生什 么。 他要把生活里一切潜伏的闹腾的因素彻底掐灭,唯剩下一些安静生长的绿色, 一片一片,安全地将自己包围起来。宁林很明白,他只适合一个人生活,之前与 母亲相依为命的日月,便是牢笼,他只适合一个人,安静地、波澜不惊地生活。 就像现在一样。 闲时喝酒,忙时忘记喘息。节奏控制生活,一片大好。 他将丰厚的积蓄分批分领域做了一些投资,地产、股票、娱乐……每个月可 以有一些钱财滚滚飘来。他拿了一部分生活,一部分置业,一部分开展新投资, 剩余的,还做了一些慈善捐献。无留名地,默默捐献,他甚至打算在30岁的时候, 确定一种信仰,然后为此信仰倾尽所有。比如,修建一座寺庙,或者修建一座教 堂。 对于信仰,他向来是满怀敬畏。他熟读过一切的经书,他甚至在研究占星和 周易,总是在这种看似虚幻的世界里,他的灵魂得以平安。只是,这样的依赖并 非好事,他却是在一些短暂的平安之后发现,任何教义,他都接受,这在宗教里, 是万不可赦的。 他唯有焦灼着,一边贪恋着平安的喜悦,一边逃潜着罪恶的追搏。他就这样 混沌地过着日子,走到现在。真是清白,28岁尚为青年,他却倍感孤老。唯求平 静、平安、平顺。 于是,梁宝贵更为孽障,他不能不防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