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眼里流出的是冰雹(2)
小左住在一家宾馆的标准间。有一个女孩和他一起住,她白天上课去了。我们
洗了澡,看着电视,然后躺在床上聊天。“我有一种,想要永远和你在一起的,强
烈感觉。”小左慢慢地对我说。我还来不及反应,他就接着说下去“——米兰·昆
德拉。”
过了一会小左又说:“我们结婚吧——艾伦·金斯堡。”
我们哈哈笑起来。我们走路都一边牵着手一边蹦蹦跳跳,像两个孩子。下午去
吃饭时在一家书店里看到了一本《七十年代下的蛋》的书,我同时在里面看到了李
旗和凉的。凉的还是那种忧郁的表情,有我最喜欢的细密、多情的睫毛和杏核样的
像孩童般的眼睛。
我想我和凉的并非别人所解释的“仅仅是身体关系”,从我来说,我一直是喜
欢着他的。我无法进入他的世界,正如李小枪无法进入我的世界。我感到心脏的深
处不动声色地抽搐了一下。外面射进书店最最透明的阳光,冬天的阳光,仿佛击中
了我。
不知道出于何种心理,我一直没有把和小左见面的事告诉巴拨。
我的例假终于来了。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我又有些失落。好像永远失去了最爱
的东西。那个东西从来没有存在过。我有些自虐地想让一个小生物在自己体内生长,
然后再除掉他。我真是疯了。我是不会生孩子的。这辈子都不想。也许正是因为明
知道不可能有,才幻想一下。起码我和巴拨是相爱的。
在只有两个人的时候,这两个人很容易恐惧对方。他们害怕对方突然变了。当
发现的时候,就晚了。我和巴拨走在深夜吃完饭的回去的空荡荡的小路上,经常紧
紧地握着对方的手,害怕突然一个人消失不见。我们经常自己吓唬自己。一回到没
有足够暖气的小屋里,我们就顿时松了一口气,然后忙着到院子里打水洗脚睡觉。
巴拨的小屋被我们两个弄得很乱。垃圾筐里扔着手纸、空的方便面塑料袋、用脏了
的卫生巾和矿泉水瓶。床上到处是书和衣服。巴拨和我那时正做着突然发财的黄金
梦。他开始买足球彩票。我知道巴拨很喜欢足球。有好几次,他都说很有可能猜中,
直到后来也没有猜中过。
“我有一种,想要永远和你在一起的强烈感觉……”巴拨满脸感动,还不知道
怎么回答,我又说:“米兰·昆德拉。”巴拨跟我说过上大学时,他有一个同学和
他很谈得来,是个男生,平时很孤僻。后来来到北京和他联系过,他们约在一个地
方见面。结果见面时那个男的变成了女的。巴拨毫不惊讶,什么也没问。后来还是
他那个同学对他的沉着发生了很大的好奇,直接告诉他他变性的事情。“他变性肯
定是因为我。他肯定是爱上我了。”巴拨说。
听巴拨给我讲完,我半信半疑,但还是觉得这是真的。巴拨就是一个过红绿灯
都“胜似闲庭信步”的人。没有什么能改变他的从容、冷静。我们有着同样不相上
下、不容怀疑、完美无瑕的智商。所以那天我也见到了巴拨的变性女同学。
她斜倚在门框上,说着话,流下两行泪,又坚强地擦干。电脑里放着我带来的
罗大佑的《超级市民》。她身高大约一米七,很瘦,胸脯像小小的百合花般隆起。
容貌一般,嘴唇最好看,颜色红润,形状优美、俏皮。看不出变性前作为男人“他”
的样子。她一下子就看出了我和巴拨的关系,对我既礼貌又冷淡。我也是。但愿她
不是为了一个男人而变性的,那样就没什么意思了。我们出去吃饭,她说现在有一
个人正在追求她,但她看不上。她说那个人没什么素质。
“你都说他没素质了,那个人就肯定没什么素质。”我忍不住刻薄地说。巴拨
小声笑起来,捏了捏我的手。
在西二旗,我们吃了一顿饭。那个女人,很做作。她在冬天穿得很少。我们点
了三个菜:水果沙拉、鸡蓉玉米汤、宫爆鸡丁。她和我男朋友喝酒每一次都要说
“干杯”。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那个女人,我已经不知道该说她什
么好了。她不断地提起要去自杀或让巴拨杀了她。我简直无法想像那是一种什么样
的情景,如果巴拨真的杀了她,我们会不会在她的尸体前呕吐不已?我说我还是先
走吧。女同学看了看腕上的表:“现在还早,才7 点半多一点儿……”我终于忍不
住了:“如果你学过相对论,你应该知道,时间并不是一个小时60分钟这么简单…
…”
我经常和潭漪在QQ上聊天。在每次的常规问候“小逼!”后,我们就开始打情
骂俏。比如说,我问:你做了吗?他就反问:你湿了吗?
嗯。做了。潭漪这次出乎意料地老实答道。湿,见到你的名字立马儿湿。我刚
打完这句话,就看到潭漪说做了一夜,感到很不舒服。过了几天,潭漪问:今天你
做了吗?做了。怎么样?还成,不错。噢……男诗人有些伤心。女诗人也问:你呢?
也做了。做了一夜。男诗人飞快地打出一句话来:上帝说,为了让你们都不伤心,
你们两个做一次吧。也就是说,我们要是做爱,首先要经过上帝允许,是这样么?
我和巴拨的第一次分手是由于我们对一些诗歌的看法问题,也许事情还不仅仅
是看法问题这么简单,它暴露了我们并不相同的诗歌观和性格。我们的问题就是常
常见不到面,活动的大多数场景是在网上。语言是误会的根源,于是事情就这样发
生了。他对另一位诗人的评价让我心生嫉妒。而那个人是我的一个朋友。我做不到
对朋友诚实,也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巴拨欣赏别人。我感到了自己的渺小和虚伪。在
我的聊天室,我气急败坏地让巴拨以后不要再发那些让我产生复杂感觉的帖子,巴
拨说:“每个人都有发言的权利。”是啊,每个人都有发言的权利,但你也可以不
用。我说,那就这样吧。分手分手。随即在论坛上发了一个帖子,让巴拨把我留在
他那里的东西寄给我。巴拨立刻回了帖,他说不希望我难过。我真正想看到的是他
的挽留,于是我又发了一句:你少在这里虚情假意。巴拨立刻急了,他说了很多,
他说:你说说,我什么时候虚情假意过?这句话让我稍稍有些不安。巴拨确实不是
虚情假意的人,事实上,更多的时候,他认为没有虚情假意的必要。那天我们都有
点发疯,他在“诗江湖”贴了一个帖子。对他的一个朋友说:事情真的会越来越糟
糕。我则在各个聊天室里疯狂聊天,我在“花瓶聊天室”中看到一句话,有人说:
你是一个摇滚青年,隐隐约约我喜欢摇滚,虽然模模糊糊我不知道什么是摇滚。我
看到这句话立刻流下泪来。
李小枪一直坐在我身边。我是在他家上的网。李小枪在我发和巴拨分手的帖子
时说:“你真的考虑好了吗?虽然你这么做我很高兴,可我不希望你难过。”
那天我没有像往常一样回家睡,我住在了李小枪那里。我不时跑到厕所擦眼泪。
我不希望李小枪看到我流泪。在他面前我是坚强和果断的。我怎么了?我居然控制
不了自己。我和李小枪并肩躺在他的小床上,我们一动不动地睡去。半夜我醒了,
看见他坐在桌旁抽烟,他说要一个人静静。我知道他在控制自己不去碰我。
我半醒半睡直到天亮。我恍惚觉得巴拨也在经受煎熬。我再次昏昏沉沉地睡去,
不知道自己做得是错是对。下午我给巴拨公司打了一个电话,不知道说什么,就是
想听听他的声音,想知道他过得好不好。巴拨声音低沉,我说:我是春无力啊。他
沉默了一下。接着说:怎么了?我……我脱口而出:我下午去找你吧。好吧。巴拨
说。
巴拨下班后我出现在他面前。他看上去疲惫不堪。连衣服都显得污秽、没有光
泽。我们站了大概一秒钟,然后我走过去抱着他。他没动,好像没反应过来,既而
也抱着我的腰。我们和好吧。我说。“你不知道我昨天晚上有多难过和失望。”巴
拨说,“我一晚上都没睡。”巴拨认真地看着我说:“只此一回。下回如果还这样,
就真的没意思了。”我说:“我也很伤心,我甚至不敢一个人再在午夜走回家的路,
我是睡在李小枪那里。”巴拨说:“李小枪?”我说:“是。”
李小枪问,春无力你用的香水是什么牌的?就是你那瓶红色的,你那天留在我
枕头上的香味儿特别好闻,我喜欢这种味儿,特甜,你以前也留下过同样的味道。
和好以后我们和以前没什么区别。这段感情看起来遥遥无期,中间没什么惊喜
和幻想。我现实地发现巴拨确实是个很闷的人,和他坐公共汽车时我忍不住要挑衅
:你怎么不说话啊?你真无聊,我特烦。当然事后我又要和他道歉,在看电影时我
们还情深意切,要走时我们就因为吃不吃早点又吵起来。其实也是我一个人在吵,
巴拨气愤地沉默着。除了李小枪,没人容忍我莫名其妙的情绪化。巴拨也意识到我
的喜怒无常,这可能是我对我们关系不满的信号。
很快我和巴拨就真的分手了。这次是他提出来的。还是在聊天室里。在网上分
手总是让人感觉有些不认真和轻率。自从那天晚上看到他发在论坛上的要和我说一
些东西的帖子,我就觉得不妙。或许就是要结束了吧?前几天见面时我们刚吵过一
架。他不是能忍受得了我脾气的人。他送我到地铁站时我好像又心生讽刺地对他说
了些什么,说完之后我就后悔了。巴拨面色转暗,然后说:我走了。就走了。接下
来的几天内我们也没有打过电话。我没想到会这么严重。严重到我们不得不离开对
方,从此再无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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