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夜很深了。眼前看不见一点灯火。连那一贯热闹拥挤的星空,也似乎关起了门, 黑沉沉地浮在上面。风呼呼呼地从山头奔下,肆意狂乱地吹着。周遭空荡荡的,唯 有那不知名的小虫在悲戚戚的嘶叫着。 柳佳倩用手拢了拢了额前纷飞的头发,不经意间,触摸到脑后那根斜插着的紫 薇玉簪。她呆了一下,拔了下来,仔细端详着。且不论这簪的贵重与否,单是看它 原先的主人,并且就在刚才亲手为她插上这份来说,也已是价值不菲,不知要羡煞 城中多少女子。她,柳佳倩真是个幸运儿。不是么?就凭这点,她已从地下飞上了 枝头。她该感激涕零才是,何苦在这冷清清的山坡上自寻烦恼。 是的,真是应该快乐的。今天,是她大喜的日子。而且,她嫁的不是别人,而 是那名声远扬的杨家的二公子——杨书辉,杨氏集团的行政总监。那位给她亲手插 簪的杨夫人不消说自是他的母亲。 这杨家真是名不虚传的家大业大。且不说遍布在各地,有着高额回报率的房地 产投资,处处高林耸立,处处可见“发展商——杨氏集团”的挂牌,就连你身上穿 的衣服,脚下穿的鞋子,甚至你用的牙刷,一不留神,就有可能出自于他们公司。 总之,他们公司的经营范围之广,经营品种之多,让每个业界的伙伴都另眼相 看。 所谓水涨船高,杨家也无不例外地站稳在了最高处。声名远扬,当然是声名远 扬。 与某某国王子共进晚餐,与某某高官共听音乐会,当然,还有大公子杨书光沉 迷风尘女子差点与父闹翻,二公子欲与名模订婚等等等等,所有一切的一切,每天 都大张旗鼓地占据在报纸最显眼的地方。自然,象今天这样轰动全城的婚礼,想来 也必是铺天盖地张扬吧!佳倩不禁地笑了起来。她完全可以想象明天的报纸封面将 会怎样地写着。不外乎“灰姑娘嫁入豪门”之类的话吧!亦或是“杨家二公子被逼 迎娶小学女教员”。算了,不论怎样,都过去了, 一切都与自己无关了。 佳倩握紧了手上的簪子,“这可千万不能丢了,过些天还要还给杨夫人的。” 她想着,全身翻找了起来。找了半天,却找不到一件可以包裹的东西。是啊, 刚才急急地跑了出来,手袋都忘了拿。身上的这件纱裙礼服,是为了刚才那个婚礼, 杨夫人特意从意大利订制的,华丽得过份,只是连个口袋都没有。无奈之下,佳倩 只好又把它插回脑后。 天越来越黑,风越来越大。佳倩觉得冷了起来。祼露的双臂冰凉凉地,全身直 起鸡皮疙瘩,都出来这么久了,该回去了。可是,该回哪儿呢?回自己那个温暖的 小屋吗?不行,奶奶问起该怎么办?奶奶辛辛苦苦地抚养自己这么多年,身体又不 好,不能再让她老人家操心了。佳倩叹了叹,重重咬了一下嘴唇,决定回去。这个 去,不是去自己的家,而是去自己的新房。家和新房是不同的。她站了起来,朝身 后的那条小路走了上去。她的那个新房就在这条小路的尽头,在这小山的半山坡上。 一幢造型典雅的中式小洋楼。 十分钟后,她就站在了眼前这幢不大也不小的,粉黄色的,早已出了名的“秋 宛别墅”的大门前。具有讽刺意义的是,前些日子正被媒体大肆宣扬的杨家二公子 与名模沈梦共度周末的爱巢如今却成了她柳佳倩的新房。而这个新房目前却是她唯 一的栖身之所。 大门上还贴着两个大大的喜字,有些讨人厌的醒目。杨联明,这个杨家的家长 有着深深的恋旧情结。那些“一拜天地,二拜高堂”的旧式礼仪,今天就在这里被 上演得热闹非凡。两边的悬梁上垂挂着两串红通通的大灯笼,此时被风拽得晃荡不 安,忽明忽暗地叫人心惊。真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迹象,看来,这场雨是离 得不远了。 大门没关,只是微微掩着,从门缝里透出一线亮眼的光,无声地吸引着正浑身 打哆嗦的佳倩。看来,杨家总算还有人记得她。 但,她这个新娘子此时却有些进退两难。 “不知那两个人还在不在,这会儿进去合不合适?”她反复思忖着。她清楚地 记得她婚礼上的那个丈夫就在晚宴散后,拥着一个风华绝代的女子进了这幢小楼。 她也是为了避开这尴尬场面,为了避开佣人们不解的眼光,才远远的逃到了那 个无人小山坡上。但现在这时候她实在是太需要找个地方好好歇歇了。她又凝神听 了听,四周静得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想必是都睡下了。应该是无碍了吧?她轻 轻地推开了门,空无一人,不禁松了口气。真是可笑!不是么?可有哪位新人,在 进新房前还要思前想后,还要贼似的担心是否打扰了自己的丈夫与情人的安睡?世 事无奇不有,没有任何道理可讲的。 佳倩提着裙摆,轻轻地走进了大厅,虽张灯结彩,却无喜气。她往楼上瞧了瞧, 那过道的灯也亮着,却也只是亮着,一切都没什么动静。这下,她安心了,但仍是 脱下那穿了一天的,为了这个婚礼准备的崭新的高跟鞋。并不合脚,早已让她的脚 后跟起了两个大水泡。她轻轻地走着,不发出一丝声响。在他人的地盘上,草木皆 兵。这个谨慎,她自小就有。 楼上的第二间,就是他们的新房。佳倩侧耳听了听,然后轻轻地敲了敲门,等 了一会儿,就进去了。 屋内黑灯瞎火的,想必那对鸳鸯早已另觅爱巢。佳倩按开了灯,环顾着四周。 其间的高雅,华丽让她赞叹不已。这就是有钱人的生活。无尽的财富,已让他 们远离了贫穷,哪还会管那街边正流浪着多少乞儿,那城市的角落正苦熬着多少饥 民。 这就是现实。没有任何理由可讲的。自古女娲造人就有美有丑,更何况是这个 已离了十万八千里的现代的文明社会。佳倩自嘲地笑了笑,朝那梳妆台走去。脸上 那些香喷喷的颜料已见了一整天的光了,也熏得她鼻塞头胀了一整天。从小,她的 鼻子就对任何化妆品的味道过敏。 镜子里的那个女子,着一张上了色的脸,美丽却陌生。乌黑的头发上,那根紫 薇玉簪晶莹剔透,衬着她的礼服,更显雍容华贵。只是,这不是她,佳倩心里很清 楚,她绝不是这个样子的。佳倩冲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了笑,拔下了那根簪,轻轻地 放在了梳妆台上。身后的大床上,乱七八糟的堆了许多这天娘家送来嫁妆,所谓的 嫁妆,其实也是杨家代办的,她的娘家一贫如洗。佳倩草草整理了下,然后取睡衣, 穿脱鞋,好好地梳洗一番去。 真是舒服畅快!洗完澡后的佳倩精神百倍,连一丁点的睡意都没有。而且原先 所担心的事,都没有发生,这让她有种如释重负之感。只是,她身上穿着的那件粉 红色的睡衣,薄如蝉翼,让里面的柔美若隐若现。这让佳倩微微皱起了眉头。幸好 屋内没人。“杨家的女人难道都这么旁若无人?”她有些不惯,返身到衣柜里翻了 个遍,大都是同一类型,再无满意之物。早知道如此,真该把自已的那些棉布睡衣 带来。她站在衣柜那儿发了半天的呆,最后拿起一件毛衣外套套在了外面,虽说热 了点,但心里舒服多了。 这时,她又坐在了镜子前。打开了包裹着头发的浴巾。乌黑的头发如瀑布般倾 泻而下。柔软的披在身后。她不禁地用手摸了摸,这头秀发,从她十五岁那年母亲 丢下她离去后就从未剪过,到如今已有八年了。想到了母亲,她心揪地疼了起来。 美丽温柔的母亲,闲时总爱拿着一把小梳,轻轻地为她梳头,然后给她扎各种 花样的发型,然后微笑地说:“小倩,等妈妈有了钱,一定给你买个漂亮的发卡。 这么漂亮的头发,一定要配个最最漂亮的发卡才行。”这个可怜的女人,在她的丈 夫去世后的十多年间,一直沉默寡言,只是拼了命干活,赚钱。这些美妙的承诺是 佳倩自爸爸去世后,听到她说的最长的一句话。可是,残酷的现实是容不得那些幻 想的,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她熬尽了心力,却仍是糊不了她那一家一老一少的口, 有了上餐没下餐的日子足足维持到了佳倩初二那年,就再也撑不下去了。高昂的学 费和家中那两张苍黄的脸,让她做了一个让奶奶至今都无法原谅的决定。那年春天 的那一天,佳倩到死都无法忘记。依旧美丽的妈妈跟着一个开小煤窑的工头走了, 条件是必须每月支付家中必须的生活费和佳倩的学费,直到佳倩毕业自力更生为止。 妈妈临行前的那个眼神,悲戚而无奈,有不舍,有决绝,象根针似,深深的扎在了 佳倩的心底。这六年来,汇款果真是月月准时,只是除了汇款单上那陌生的笔迹, 再无任何有关的只言片语。到了去年,佳倩师大毕业,在家乡的小学里任了职后, 那个陌生的笔迹也跟着消失了。佳倩心里并不悲伤,因为她知道,她的亲爱的妈妈 这些年一直在某个地方默默的陪伴着她,守护着她,只是她不方便出来见她。她深 信不疑。 佳倩又叹了一口气,曾听老人们说过,在大喜的日子里是不能叹气的,不吉利。 可是这又有什么要紧的呢?这个形式婚礼根本就不是她可选择的。算了,不想 了。 她站起来,朝床走去。 咦,哪来的风?冷冰冰的,直窜肌肤。佳倩四处找了找,原来风是从身后的那 扇窗透进来的,想必之前忘了关了。此时,那草绿色的帘正随风起舞呢。佳倩走过 去,拉开了窗帘,正踮起脚尖,想着伸长手臂,却突然看见了一个——人,在窗台 上。顿时,她吓得尖叫了起来,“是谁?”颤微微地问道。那人却一动也不动。 “你再不说话,我可要叫人了啊!”佳倩故作镇定,恐吓道。 “这是我的家,我想说就说,不想说就不说,由不得你使唤。”那人转过头盯 着她,冷漠地说道。 佳倩一愣,悄悄地朝前看了看,竟是那个家伙,她的“丈夫”。他正坐在窗外 那宽大的花台上,背靠着窗户的一边,伸长着两腿并交叉着,两手亦交叉着抱在胸 前。此时,正安静地看着佳倩。室内的亮光,和垂挂的窗帘,竟让她刚才没发现他 的存在。 “他怎么还在?”佳倩不知不觉得又朝窗外看了看,然后飞快地环视着四周, 佳倩的心莫名其妙地又紧张了起来。“好象就他一个人。”这就好。不用担心那些 桃花事件碍她的眼了。她放心地转身往回走着。那人“丈夫”就随他去吧! “喂,”“丈夫”叫道。佳倩转头看去,他已从窗台上跳了进来,一副吊儿郎 当的样子。“关窗户去。”一边说着,一边擦着她的肩膀过去。这什么人,这是? 佳倩气结。世上怎么还有这种高傲的家伙?她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生着闷气, 这时,窗外的风象是幸灾乐祸似地狠狠的扑了进来,把她的衣服吹得象个球似的鼓 了起来,外套也被翻得散开了。佳倩急忙扯紧了外套,并扣上了扣子,正抬起头, 却发现对面的那个人不知什么时候已转过了身,正两眼亮晶晶地直盯着自己不放。 佳倩的脸一下羞得红到了耳根。她明白刚刚那阵风,一定是让他看到了一些不该看 的东西,都怪这不正经的睡衣。佳倩瞪了他一眼,连忙转过身去,背对着他,装做 要去关窗户的样子。 “怎么啦?你妈难道没告诉你,女人的美丽是要给男人看的吗?” “丈夫”突然冒出来一句,冷漠却轻佻。已使劲关上窗户的佳倩猛地一听,气 不打一处来。这个自大又没教养的家伙,“你妈难道没告诉你,一个人的说话水平 在很大程度取决于他的教养水平。”她气疯了,反唇相讥。她一向认为自己的涵养 够深,从不轻易动怒。可是眼前的这个杨家公子却是讨厌得让人忍无可忍。“丈夫” 似乎未料到她的回应会如此的激动和刻薄。不禁呆了一呆,但很快又异常轻蔑 的回应道:“是吗?这还真没说过。不过,我倒知道另一句话,”他顿了一下“有 教养的人,是不会同一个泼妇计较的。” 什么,他竟敢骂她是泼妇?佳倩心都要炸了。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能上当, 不能上当,他这种人是不值得自己如此失态的。于是,她,冷笑了声,头也不回地 向沙发走去。今夜一定是无眠的了。 那个家伙,看了看佳倩,朝门外走去。丢下一句话:“今后别穿得那么性感, 不是人人都象我一样的。”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