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妇幼保健院里出来,邱沫沫抬手抹了把汗,撑起太阳伞往最近的一家冰吧走去。 分居一个月,居然现在查出来怀孕,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那个人烟没戒、 酒照喝,每次植树造林也都是半夜两三点。这样生出来的宝宝,应该并不健康;拿 掉它,应该也是最负责的办法吧?可这心里,竟然还是觉得空落落的,有些内疚。 “喂?”捂住肚子缓缓走在林荫道上,低头看到‘老妈’二字在屏幕上蹦跶, 邱沫沫叹了口气,“神探,您老又收到什么风了?” “有你这么跟妈妈说话的吗?刚才刘阿姨看到你去了保健院,哪里不舒服?” “也没什么。就是有了。” “……”那端一阵沉默,邱沫沫却识相地将手机挪开耳朵,静静数着1 、2 、 3 。而电话里中气十足的狮吼,还真没令她失望,“这叫没什么?!卫卓知不知道?! 这臭小子!我现在就去单位找他!” “冷静。”复又将电话贴上耳朵,她伸手挠了挠脖子,想低头再看看瞧不出丝 毫端倪的肚子,却因满地光斑突然一阵眼花,“妈,你去吧。顺便告诉他,我把他 们家孙子给灭了。” “你……”老妈的声音瞬间软了下去,似乎很有些不能接受,“别胡说。吵架 是吵架,夫妻哪有隔夜仇的?沫沫,妈妈是怎么教育你的?有时候不要太倔,每人 退一步。卫卓前几天不是还来看过我和你爸吗?还带了那么多礼物,你可不要胡来 ……” “是啊。”推开冰吧的玻璃门,邱沫沫疲惫地放下太阳伞,要了杯不加冰的果 汁,“他跟我打电话了,特别告诉我,那是我婆婆的意思。妈,晚上我想回家吃饭, 给我炖只老母鸡,多加红枣,补血补气。” “你这孩子!”邱妈妈气急败坏的声音里,分明有着教育失败的懊恼,“你别 吓妈妈啊,真的给打了?你能不能张点心眼啊!他出轨,哎,不管他是不是真的在 外边有了女人,如果你怀孕了,他肯定还是会回头的。真要给打了,不仅拉不回他, 以后亲家也会生你气的。” “妈。”不知真的因为失血过多,还是片刻前那剧痛留下的后遗症,邱沫沫似 乎觉得头越来越晕,说出的话也有气无力,“不想给我炖鸡就算了,我自己买。挂 了啊,一会还得去学校。” “别别。”到底还是心疼,邱妈妈叹了口气,连声说道,“晚上回来吃饭,我 和你爸等着你。沫沫啊,要觉得心里难受,就请几天假,我去给你们周校长说。但 是要记住,千万不能做傻事。” “我就想吃鸡。吃鸡!” 冰吧里坐了半个多小时,才算渐渐恢复些精神。出租车在二中门口停下,邱沫 沫正要抬脚往里走,哪知随意往附近租住的单元楼方向看了眼,却忍不住皱起眉, 绷脸慢慢朝巷口走去。 “邱,邱老师?” 校门一侧的小巷口,一个头戴鸭舌帽、脸挂大墨镜的男生,正和另外几个看来 流里流气的小青年蹲在一处,吞云吐雾吹口哨,猥琐至极;一瞧见她,却连忙丢了 烟头张嘴扇扇风,揪下墨镜低了头。 “呦!你们老师啊?这么年轻,又漂亮,真看不出来啊。卫帅,介绍介绍呗。” “闭嘴!这还是我婶子呢。”瞪眼努嘴示意几个损友赶紧离开,直待地上只剩 下几个未燃尽的烟头,卫帅才咧嘴扯下鸭舌帽,笑得一脸灿烂,“婶子,还在跟我 叔生气呢?奶奶昨天还把他臭骂一顿,您大人有大量,晚上回去吃饭吧?” 伸手收了他的墨镜和帽子,邱沫沫冷冰冰看他一眼,转身朝校门走去,“现在 是在学校,拉什么近乎?进来上课。下午逃了几节?” “就半节。”早知躲不了一阵训斥,卫帅还是心有期待,好声好气说道,“其 实也就不过三五分钟,一根烟都没抽完……” “又是翻墙出来的?”听着他卖乖的声音,却不由自主想起那个人抽烟时吊儿 郎当的模样,邱沫沫脸色更冷,低头在包里扒出一包口香糖,向后递去,“写检查。 深刻检讨你逃课、抽烟的劣行,明早交给我。对了,还要家长签字。” “婶子,邱老师……” 一声哀嚎,看着邱沫沫拐向办公楼的背影,卫帅咬牙切齿把小叔腹诽了一阵。 要不是他和邱老师夫妻不和,就再咋的,看在奶奶份上,这婶子老师也不会这么摆 谱。咦? 目光被一片轻飘飘落下的白纸吸引,卫帅走前几步拾了起来,正要开口大喊, 却又惊愕地瞪大眼睛,看着上边那排机打的小字。 他这声‘婶子’,以后真的不能叫了? “谢谢方主任了。这么晚还要麻烦你送我回来。” 夏天的夜晚,大排档、路边摊,到处都是拥挤的人群,没有一丝入夜的寂寥。 电业局家属楼下,邱沫沫朝广本内那斯文的笑脸摆摆手,叮嘱道,“路上开车小心。” “你晚上住这里吗?”熄火走出车门,那被称作方主任的男子,一件白色无袖 衬衫映衬着温和的笑容,显得干净而又内敛,“如果还要回去的话,我可以等一会。 太晚一个女孩子走路不安全。” “不用了。”连连摆手,客气又感激地冲他摇摇头,邱沫沫低头看了看表, “晚上我就住这儿,明天学校见。” “那好吧。明天见。” 他一向这么温柔有礼,保持着大学时身为学生会主席的风度与热心,更有着书 香世家沿袭而来的儒雅气质。虽有人说,他年纪轻轻就当上了二中的教务处副主任, 完全是靠裙带关系。可在邱沫沫眼中,方青云完全具备这个职位要求的一切素质, 更衬得起‘为人师表’这厚重的四个字。流言失真,不过是因为家里曾有只无风浪 狂涌的母大虫,害他成了众人眼中的玩笑。 想起他颇为失败的婚姻,邱沫沫不由自嘲地笑了笑,回头一步一步踏上楼梯。 居然还有心思同情别人,她呢?自从搬到学校附近独居,一进办公室,就能看 到众人或同情、或幸灾乐祸的目光。她不知道家丑被传到了何种程度,也无心理会, 因为组建家庭本来就是无奈的选择,并非她生活的重心所在。离了婚,反倒再也不 需要面对一个总在深更半夜爬上床、混着烟酒味道背后动作的男人,以后安心睡个 囫囵觉也不再是奢望了。 “妈?”打开房门,一股呛人的烟味。邱沫沫捂住鼻子疑惑地皱了皱眉,目光 扫到沙发上大刺刺翘着二郎腿的男人,反感的脸色变得平静无波,“来了?去窗户 上抽。” “楼下风景不干净,看了容易生眼疮。”那人伸手灭了烟头,肩下的警徽在灯 光中灼灼闪亮;摘下大盖帽放去茶几,露出一张英俊却写满不耐的面庞,“岳母叫 我过来,说你有话对我讲?” “叫你来的是她吧?跟我有什么关系。”见不得他审贼般冷冽的眼神,邱沫沫 低头换上拖鞋,放下挎包径直走向厨房。 “爸,妈。做这么多菜?我的鸡呢?” 听到喊,邱妈妈连忙把正在翻搅的铲子交给老公,擦把手拉了她咬起耳朵, “你看看,妈妈一说你想见个面,卫卓跑得多快?有什么心结,趁着今天都给说开。 以后好好过日子,别再让爸妈操心了。” “跑得很快吗?也就刚到吧?”想起他刚刚摘下的警帽,还有并未换下的制服, 邱沫沫不由撇了撇嘴,拉开老爸接了他手中的锅铲,“爸,别费劲了。他嘴刁得很, 什么饭都挑得出毛病。你们去歇会儿。他什么东西啊?值得着你们对他这么好?” “打你个坏孩子!”心惊的瞟了眼厨房门,邱妈妈一巴掌拍她胳膊上,声音压 得低低的,“有你这么说话的?那是你丈夫!你们还没离婚呢。我可告诉你,你爹 妈丢不起这人,你们闹脾气,闹分居,闹什么都行,就是离婚不行!孩子都怀了, 还倔什么倔?听话……”说到后来,威逼也变成了小声小气,转而搡搡一直不吭气 的老公,“她爸,你倒是说话呀?沫沫平时最听你的。” 瞥一眼女儿紧抿嘴巴冷若冰霜的小脸,邱爸淡淡转过身,背手朝阳台走去, “逼着她嫁人的不是你吗?孩子大了,做什么都有自己的道理。她爸以前错了,以 后一定会支持到底。” “你!你个不会说话的老东西!你给我回来,回来!” 身后是妈妈气急却又压抑的低吼,拎着锅铲的手,却因为老爸那寥寥几个字轻 轻颤抖起来,连带着鼻头也酸酸的。 事情闹到现在,她从来没有掉过一颗眼泪,因为觉得不值,觉得不耻。戴了绿 帽子的她,不管在他家还是自己家,都有无数声音在耳边相劝。言语里是明显的、 对那人的数落,可没有一个人是真正站在她的立场考虑,所有劝阻无外想说服她委 曲求全,就这么无爱无心过了下半生。而虽然一向敬重少言寡语的爸爸,她却从没 想过,在孤立无援的现在,突然说句‘支持到底’的,竟会是思想保守的他。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