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第八章踏雪(3) 他仍然往前走,我想,胤祥好像还在塞外练过兵,跟着他再走应该也不会迷 路吧?不过,就算迷路,也没什么,我本来就不属于这里。 只听见两双脚踩着雪,咯吱咯吱的声音,我好像烦乱地在想着心事,却又像 什么都没有想。他突然说:" 坐上我的马吧,你没穿踩雪的靴子。" 其实我早就感到了脚上的冰凉,只是懒得管而已。既然他发现了,我也老实 地说:" 我还没骑过马呢?怎么上去啊?" 借着雪地微光,我看到他无声地笑了笑,突然一把托起我的腰,转眼间我已 轻轻地落在了马鞍上。他又绕着马转了一圈,抓着我的两只脚分别塞进两边的脚 蹬子里。 我欣赏地看了看他,因为他的举动让我想起武侠电影中那种一身侠肝义胆, 但又心思细密的江湖侠客。但又发现,他牵着马,我坐在马上,那现在我不成了 唐三藏? 一笑,忍不住问他:" 十三爷这是要去哪?" " 塔古寺。" 为什么这么晚了还一个人去什么寺庙?我奇怪。但我的原则一直是,如果别 人想告诉我,自然会说;如果不想告诉我,问了也只能得到敷衍或者虚假的回答。 所以我不出声地等着他自己继续。 果然,又默默走了一阵,我已经感觉到身上都冰冷起来,胤祥才自言自语似 的说:" 四哥每次来热河都会陪我去塔古寺。我额娘,她去世前就在塔古寺带发 修行。" 原来是这样!我同情地看看他。我只知道他从小没了娘,在宫中很受众皇子 欺负,只有四阿哥经常护着他,所以他们才一直非常亲密。为什么一个身份尊贵 的皇妃竟会丢下儿子,远离皇城,跑到这荒凉的地方来枯度一生?这里面,又有 多少淹没在深宫红墙内的故事?又想起那个十八岁开始守寡至死的" 贞妇" ,我 全身都打了个冷战。 他停下来,把披风取下来笼在我身上,才继续拉着马往前走。宽大的披风里 面温暖无比,我舒服地把头都缩进来。 他却没有继续接自己的话头,又问起了我:" 你呢?这么晚了,冰天雪地的 想往外跑,还一脸怒气,有四哥和邬先生在,谁还能给你气受?" 没想到我刚才的样子竟是一脸怒气,我想了想,自觉无趣,我有什么资格生 气?于是说:" 我向来觉得人之立志,除了自己,别人是无法给你气受的。" 他爽朗地笑了,说:" 你就是有这么多道理。从来没见过你这么奇怪的女孩 子。人之在世,总不得不受制于人和事,譬如我,就会受我那些哥哥们的气。" 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突然停下来,从怀里摸出一只扁圆的金属瓶子,打开来, 要喝,又迟疑地看看我。我连忙一把抢过来,笑着说:" 给我祛祛寒!" 喝了一 口,好辣!我伏在马上,呛得眼泪汪汪,但那阵辣意过去后,全身流过的血液都 变得滚烫,心里也活泛起来。胤祥笑道:" 原来你不会喝酒,何必逞强呢。" 说 着拿过瓶子,自己喝起来。 又不知道往什么方向走了多久,他突然停下来,指着远远一处不太起眼的院 落,说:" 那就是塔古寺。" 我原以为,塔古寺应该至少也是像宫殿一样的建筑,但这片房舍,和热河的 那些馆苑别墅相比,平常得像这塞外只稍阔气一点的民居。看看四周苍茫的雪野, 无法想象这位年轻时在大草原上骑马驰骋,后来又在皇宫里养尊处优的蒙古公主, 是如何从二十几岁就在这无边的荒野里,守着青灯古佛度过每一个日夜的? 在我的震惊中,我们已经走近了塔古寺,在离红墙投下的阴影不远处停下来, 除了周围房舍在雪地中幽幽的影子,四周悄没声息,一个人影也无。 胤祥以酒浇地,然后跪下来朝塔古寺方向沉重地磕了三个头。 我早已笨手笨脚地爬下马,也跟着跪下了。看着胤祥一脸的悲愤茫然,想着 他的额娘,想必又是一个薄命的红颜,我心里又压抑起来,一把夺过他手里的酒 瓶,酒已经只剩点瓶底了,咕嘟几口全都灌进肚子里,强压下心头的辣意,对胤 祥说:" 十三爷,你不要再伤心了,娘娘她早已成佛,会在天上保佑你的。" 他一歪身顺势坐在雪地里,道:" 她是在天上看着我,可我呢?你也看到了, 死心塌地憋着口气办事,在户部忙得昏天黑地,在刑部为人作嫁,受了一肚子窝 囊气,末了竟成了个多余的人,这些日子我连跟了我额娘去了的心都有!" 我听了这话,不由怒上心头,声音也一下子提高起来:" 这是说的什么话? 你是堂堂皇阿哥,康熙盛世里的天皇贵胄,天下多少人仰望的宗室亲贵!当今皇 上是你的父亲,当今天下是你们爱新觉罗氏的!你为自己的父亲、爱新觉罗的天 下做事,一点委屈就不能受吗?亏得人家都叫你' 侠王' !大丈夫快意恩仇,得 之我幸,失之我命,何必说这种丧气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