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节:第二十一章残生(1) 第二十一章·残生 " 我" 在黑暗中飘浮。这黑暗是一片平和安详的混沌。 当" 我" 意识到了自己的存在,无边无际的黑暗立刻变成一条长长的隧道, 黑暗尽头有一个极小的光点。" 我" 向着那个光点飞速移动,但是为什么?" 我 " 不知道,仿佛这只是一种本能。 冲出那个细细的光门," 我" 沐浴在耀眼的白光中。看见了尘世的一切,它 们却又如此透明虚无," 我" 迷惑," 我" 是什么?为何存在? 直到尘世间传来杂乱的呼喊声,每一声都传递着刻骨的痛。 " 凌儿……" 我看到胤。他一个人跪坐在苍茫的郊野,埋头痛哭,他身边有一匹可爱的马 儿,无奈地朝夜空打着响鼻。像一个迷了路、找不到回去的方向、又害怕一个人 孤独面对黑夜的孩子,他让我悲悯。还想安抚一下那只马儿,但我已经不受控制 地,飞快、透明地掠过了他,远远地只剩下他渺小的身影。 " 凌儿……" 我看到胤。他双眼深陷,下巴上胡子拉碴,额前没有剃的头发长起来浅浅的 一层,但是目光却坚定得近乎僵直。我原来很粗心?从来不知道,不了解他有这 样的一面——他似乎随时准备着跳进冥界把我拉回来。这么多的灼热藏在他总是 冷冰冰的、猜疑的、审视的理智形象里,他不累吗?他这复杂难懂的心,简直让 我恐惧。 " 凌儿……" 温柔的邬先生,他清瘦了很多,深深低着头,我看不见他的脸,但他的右手 轻轻搭在一具身体的手腕上。真想嘲笑他,指尖抖成那样子,能把到脉? 我看到那具身体。她盖着被子,床上看去却平平的似空无一物。我突然明白 了。 " 这么些天她脉息一直很正常的!只是神志未醒而已,毫无缘故的,脉息怎 么就消失了?" 性音在紧张地低声问邬先生。 在我能作出自己的选择之前,已经迅速地下沉了,尘世不再是透明的,我成 为一个实实在在的存在。 睁开眼,我先努力向着邬先生安抚地微笑。 他黑漆漆的眼眸里乍然闪起一点、一点、又一点的星光。然后飞快地转身站 起来,背对我,我听到他在问:" 我是不是……看错了?" 他声音里,有一半不 敢相信的惊喜,和一半等待的恐惧。 他当然没有看错。胤已经踉跄两步来到床前,我看到他的脸,僵硬得没有任 何表情,只是脸色苍白。 " 这是怎么回事?邬先生?你可曾见过这样儿的?会不会……" 性音诧异地 说。 邬先生先是转身,确认地,深深看我一眼,然后急急把性音拉到一边小声商 议起来。 胤缓慢地在床沿坐下来,俯身,抓着我的手轻轻在他脸上摩挲。胡楂蹭得痒 痒的,我笑了一下,他先是不敢相信,盯了我有一时,脸部肌肉总算有了点活动, 慢慢地,也笑了。 邬先生性音和尚用他们各自的方法给我把了一遍脉,在一边小声研究一阵, 然后长长舒了一口气,都展开了眉头,向着胤确定地点头示意。 我一直没有说话,但是忍不住要看着胤,努力地用眼神向他表达我不敢说出 来,或者说我知道说出来也已经没有用的叹息: 胤,你太可怕了,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我明明亲口喝下了毒酒,康熙明明叫 走了你,你居然还是把我硬生生地救活了。先不管我本来、根本就不愿意在这个 世界上继续活下去,就说你违抗圣命,还暴露了自己的弱点。如果这被你的政敌 发现,我就是把柄……今后我该怎么办?你该怎么办?难道你没有运用你的谨慎、 精细、理智考虑过吗?为什么一定要救我啊? 得到了邬先生和性音的肯定,胤才开口,但是声音嘶哑得堵在嗓子里,要扭 头镇静一下,才能说出话来:" 凌儿……" 叫了一声,又停住了几秒,似乎不知道能说些什么,就胡乱找了些话说:" ……你……还有什么地方感觉不适?想不想吃点什吗?" 我感觉很好,虽然这具身体软绵绵的似乎不太听使唤。说到吃,我倒是觉得 喉咙里火辣辣的干涩得厉害。 " 我想喝水。" 这四个字好像还没出口就消失在空气里。 我奇怪,清清嗓子,再次开口,但一个" 水" 字再次消失在空气里,我只听 到自己发出轻微的" 啊啊" 声。 什么啊?我不耐烦了,大声叫道:" 胤!邬先生!" 还是没有听到声音……我发出的只有微弱的、难听的" 啊啊" 声。 本来已经满脸轻松的性音和邬先生吃惊地对望一眼。胤也吃惊地瞪着我。 我开始认识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不自觉地用手抚摩自己的脖子,慢慢地说 :" 我的声音……" 还是没有声音,什么都没有。 邬先生沉声问道:" 凌儿,你不要急,慢慢告诉我,你嗓子感觉怎么样?" " 我没有急啊,嗓子好干……" 不用再说下去了,因为我的确没有发出任何 声音,估计我白白张嘴的样子很像一条挣扎在没有水的陆地上的鱼。 胤猛地回头看向性音和邬先生,但我轻轻拉拉他的衣袖,他又猛然回头看我。 努力地比了个手势,徒劳地说了个" 水" 字。就算哑巴了,至少也有个口型 可以帮助别人理解我的意思。 胤会意地回头看看,邬先生从桌上就着茶杯给倒了杯茶,递给胤。胤正要扶 我起来,我已经自己撑起半个身子,凑到他手边,把杯中水咕嘟咕嘟喝光了,又 可怜巴巴地望望桌上的水壶。 不知道喝了多少杯水——这杯子实在是太小了,本是用来品茶而不是喝水的, 胤一直在说:" 慢些慢些……" 我累得又倒回床上,嗓子的干涩总算得到了一点 点缓解。 性音突然" 啪" 地拍一下自己的光头,重重地" 嘿" 了一声。 邬先生问他:" 这……难道被毒烧坏了嗓子?解毒不是已经很及时了吗?" " 唉……解毒之后常有这样的……咽喉是人体要害中最弱的一环,又最早接 触到毒物……不过不妨的,王爷,徐徐调治,多则几年,少则几月,多半能好。 " 性音胡乱地挠着自己的光头,不安地说。 " 我不要多半,我要完全。" 胤冷冷地说。 " 性音一定竭尽所能!这就去开方子煎药!" 一向嘻嘻哈哈的和尚" 扑通" 跪下磕了个头,急匆匆退出去了。 ……这么说来,已经可以确定我成了哑巴? 虽然无法说话,但我心中清明,突然自嘲地笑了: 凌儿、凌儿,你以前一定是犯了口舌之忌。 想一想,你是不是话说得太多了?太肆无忌惮惊世骇俗了?还唱那些歌…… 就算招来的杀身之祸被胤这样强悍的人救了,但是老天拿走你的声音,看你今后 还怎么牙尖嘴利?看你今后还怎么唱歌唱到害人害己?活该!报应! 我又是点头又是笑,胤先是呆了,然后轻轻地摇摇我,好像在唤醒一个梦魇 中的婴儿。 " 凌儿你不要这样!没有声音了有什么关系?你还是我的凌儿!何况,我一 定会治好你的!" 我自然地张口说话,听得没有声音,又连忙摆手。 不是的!我不是被这个事实气傻了,我是在反省自己啊!能让我活下来,你 已经很了不起了!只是……我已经不是那个凌儿了。这个千疮百孔的灵魂,这个 不堪折腾的身体…… 我们两个都急着想安慰对方,却无法用言语交流。发现了这一点之后,我们 又都静下来,凝望对方,所有的语言仿佛一缕一缕在空气里渐渐消散。 要怎么才能让你知道我这一肚子的话?我无奈地看看自己的双手,早知道会 有这一天,我就认真学拿毛笔,认真学繁体字。可是现在,我几乎无法完整地用 繁体字写出哪怕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