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合时宜的婚事 茂生回来了,回到了阔别一年多的家里。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离家这么久, 因此感觉村里的一草一木都亲切而又新鲜。 村里人象不认识他似的,在一边窃窃私语,没人跟他打招呼,这让他感到有些 困惑。难道刚刚一年时间他们就将他遗忘了吗?显然不是这样。他们那迷茫的眼神 里无疑有一种责备的意思,这一点茂生看出来了。于是他看见人便主动打招呼,直 到老槐树下,白秀看见他了,老远跑了过来,说茂生你可回来了,把你妈都快急死 了!你这娃咋能这样,出去一年了也不给家里吭一声。说完便围着他左看右看,这 拍拍那拽拽,像看见自己的孩子一样高兴。这时豆花的声音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 来,人也像一股风似的卷了过来:“哎呀这不是茂生吗?——你可回来了!把你妈 都想死了!”接着一把就抓了茂生的手,上看下看:“我娃出去一年,到阿达去了? 婶做梦都梦见你哩!——凤娥考上大学了,你知道吧?死女子来了几封信都问你的 情况哩!”然后盯着他的脸仔细端详了一会,对着旁边的人说:“你别说,这娃出 去一年,人也白了,衣服也新了,比以前洋气多了——茂生我娃出去肯定到好处咧, 你妈看见肯定会高兴的。”白秀说:“你快让人家回去吧,茂生还等着见他妈哩!” 正说着,茂生妈已经出来了,颤巍巍的,象要站立不稳的样子。父亲紧紧地跟在后 面,一只手扶着她。 茂生只觉得鼻子一酸,眼泪差点就掉了下来。看时,父亲的眼睛红红的,母亲 的脸上已经挂满了泪珠。 茂强也出来了,不满地看了他一眼,一句话没说,拿了他的行李就走。晚上的 时候两个姐姐都来了,父亲高兴得转来转去,母亲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只有茂强一个人坐在那里好像心事重重,闷闷不乐。 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许多下放农村的人都得到了平反,郭世傲也不例外,但 他拒绝再回到原来的地方,他已经厌倦了原来的工作,习惯了放羊的生活。由于黄 泥村没有他们户口,因此也得不到土地。队里的拖拉机、电视机、缝纫机等公有财 产都卖给了私人,羊群自然也不例外,郭世傲于是在农村也面临着失业。除了放羊, 他还能干什么呢?于是,他东拼西凑借了钱,把那些羊买了下来,这才保住了羊倌 的位置。 世傲家住在沟渠里的土窑虽然没有涝子的侵袭,可是年久失修,已经很破旧了。 窑面塌了一大块,一颗水秋树从上面倒了下来,遮住了窗户;门前的水沟遇到下雨 就成河,不能过去。 茂生家没搬之前,院里两家人还有个照应,现在孤零零就剩了他们。孩子不觉 间已经长大,一家人还挤在一条炕上,老郭找到宝栓,想在村里要一院底子,盖三 间瓦房。说了不下数十次,就是没结果。刚开始的时候是广富出面,哭哭啼啼地诉 说不幸:女儿大了,应该有自己的空间了,住在一起不方便。宝栓当时就反驳回去 :女儿再大也是自己的女子,一条村的人都能在一起住,就你家不行了?广富又说, 儿子大了,该娶媳妇了,人家来一看地方就走了,总不能把媳妇娶在破窑里吧?宝 栓说没房子的人多了,又不是你一家,大家都提这样的条件,我怎么解决得了?其 实这不过是个推辞,那时的农村,只要你有钱修得起,院底子一般都不会有什么困 难的。顶多把队干部叫到家里炒两个菜,喝一瓶酒,问题就解决了。奈何老郭不是 黄泥村的人,队干部同意给他地基,社员还不答应。再说广富在宝栓眼里没一点魅 力,一看见她就返胃。老郭于是把希望寄托在下一任队长身上。后来包产到户,地 都分出去了,哪有院底子给他们家?老郭一家人只好还住在那里,直到村里要填平 沟渠,才把他们迁到果园的旧房里。后来,老郭女儿谈了一个做生意的人,这个人 看到当地有丰富的苹果资源,就成立了一个果业加工厂,在县城租了房子,把事情 弄起来了。第二年,女儿在县城买了房子,把父母都接了下去,老郭一家才结束了 十多年的洞穴生活。 茂生被公安人员送回来的那天把袁玫父女下了一跳。他们还以为茂生在外面闯 了祸了。公安人员说我们最近正在追捕两个歹徒,你们多留意些,见到可疑的人就 告诉我们。这两个歹徒近年来连续作案,抢劫强奸,无恶不作。袁玫突然想起了一 年前的那个晚上,两个歹徒对她的暴行,说不定就是这两个小子。要不是茂生相救, 自己早就被他们糟蹋甚至迫害。那个月明风清的晚上留给袁玫的是无尽的恐惧。 送走了公安人员,袁玫父亲让茂生跟他们一起在县城最好的酒店订了一桌饭。 席间,袁玫父亲举起一杯酒说:“我很多年没喝过酒了,今天要喝一杯。茂生,你 来这里有一年时间了,我们的情况你应该了解得差不多了,我这人的为人处事你也 知道一些,是个说一不二的人。感谢你对袁玫的救命之恩,这一年来,如果有什么 地方照顾不周,还希望你能谅解。”说完一饮而尽,然后又给自己斟了一杯,给茂 生也斟满了,说:“我就这么一个女儿,袁玫从小没娘,我对她娇生惯养,所以很 多地方没有礼貌,比较任性。平日里在一起,你对她也多有关照。袁玫对你的感情 你心里应该清楚,如果你同意的话,我希望在适合的情况下给你们办一场订婚宴, 把关系确定下来,这样以后也好相处,咋样?” 茂生没想到他今天会讲这些话,愣在那里,一时缓不过神来。袁玫的眼睛痴痴 地盯着他,希望能得到回答。茂生没有说话,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由于很长时间没 沾酒,他被呛得差点流出了眼泪。袁玫忙拿出了自己的手绢给他揩拭。袁厂长也端 起了酒杯,说了声:“好!”然后一口就灌了下去。两杯酒下肚,脸色已是绯红, 看着茂生不好意思地笑。 如果这事在一天前提出,茂生是断然不会答应的,如今他被证实已经没有官司, 说明红卫根本没事的。 茂生开始犹豫了。 袁厂长又给他斟满了酒,两个男人碰了一下,一饮而尽。三杯酒下肚,话就多 了起来。茂生这才把憋在心中一年来的秘密倒了出来,直听得父女俩瞪大了双眼。 “知道了吧?我是一个杀人逃犯,一个可能被通缉的逃犯,怎么能象正常人一 样堂堂正正地做人呢?”茂生激动地说。 “为你的彻底平反干杯!”袁厂长又端起了杯子。袁玫也向服务员要了一个杯 子,给自己斟满,同他们一饮而尽。 这是一个不眠的夜晚。茂生是激动的,套在身上的无形枷锁已经解脱,自己从 此可以自由了;袁厂长是高兴的,自己选的成龙快婿果然没看走眼,是个好样的男 子汉!袁玫是高兴的,自己心爱的人让人骄傲,茂生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爱自己了, 用不着象以前那样遮遮掩掩了。袁厂长提议一起送茂生回一趟家,拜见他的父母, 然后再回来工作。 茂生不同意,他说还是让自己一个人先回去吧。一年多没回去了,家里不知道 成啥样子了,他要一个人先回去看看。 袁厂长尊重茂生的选择,嘱咐他快去快回。 茂生一家人挤在一张大炕上,仿佛又回到了少年的时候。那时大哥大姐和二姐 都在,姊妹六人和父母,一张炕上铺得满满的,冬天也不觉得冷。大姐抱着儿子已 经睡着了,二姐好像也进入了梦乡。茂强出去找伙伴去了,晚上不回来。父亲好像 没睡,但是也不说话,只有母亲滔滔不绝的给他讲述一年来发生的事情,一点睡意 也没有。母亲说你这一年在外面受得什么苦?茂生说其实也没有受啥苦,在一家工 厂给人打工。母亲说那家工厂是公家的还是私人的?茂生说是私人的。母亲叹息了 一声,就不说话了。停了一会,她又说,你还去吗?茂生说还没有想好。母亲说你 不要去了,私人办的摊子,几天就倒塌了,能有啥出息?不倒塌说不定哪天也会被 公家给收拾了!唉,我还以为是国营厂子哩。 母亲显然很失望。 “——凤娥考上大学了,你知道吗?”母亲说。茂生说我知道。母亲就又沉默 了。“我跟你大的意思,你还是再回学校去,参加明年的高考。”母亲好像早就想 好了。这时茂生听见父亲在轻声咳嗽,以证明自己没有睡着,并且是同意这个决定 的。“茂强跟你生气,也是为这事。”母亲说。说完便不肯声了,留给他思考的余 地。 茂生望着窗外碾转反侧,考虑着自己的出路。黑陶厂很适合自己发展,袁玫父 女对自己又那么好。如果自己愿意的话,那个企业以后就是他们的了。黑陶也是自 己钟爱的事业,要不了三年五载,说不定会干出一番事业的。 然而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工厂呀!充其量也就是个大一些的个体户。茂生虽然一 心想跳出农门,但他心目中的单位最少应该是国营企业。母亲说得对,私人办的摊 子能有啥出息?干上几年说不定能挣点钱,厂子一倒闭,弄了个不文不舞,那时候 再回来可就惨了。茂生在那里呆了一年,亲眼目睹有关部门有意刁难他们的种种劣 迹——办事部门审,工商税务查,水电部门刁难,村民不理解。处处遭人白眼。那 时办一个企业多难呀,哪有现在的民营企业风光!——你在国营企业当临时工大家 会用仰慕的眼光看你;你停薪留职弄了个个体户,亲戚朋友都脸上无光,见了都不 好意思——这就是当时的真实情景,特别是在落后的西北地区。 至于袁玫,茂生从一开始就没有对她动心过。自己的情况自己最清楚,袁玫跟 他根本不是一条船上的人。那种城市女孩的矜持是他无法接受的,在她的面前,自 己永远有一种压抑的感觉。家境的贫寒使他本来就有一些自卑,他不愿意让自己一 辈子喘不过气来。 茂生就这样胡思乱想着,鸡叫三遍的时候才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 茂生带回来的钱还清了村里人多年来的欠帐。这些欠帐有生产队的时候替他们 家顶的公粮款;有给他家赊了猪娃已经几年了的欠款;有给他家耕了田的欠款,更 多的是父亲做生意时赔进去的钱,这些年来人家一直没要。福来说那对猪娃钱我都 忘了,你还记着,你大村里欠人的钱多了,你能还清吗?茂生说父债子还,天经地 义。我大不管有多少欠帐,我一定要还上。父亲周崇德没有遗传爷爷的衣钵,从小 就不喜欢动书,对做生意却情有独钟。别人做生意能把一块钱变成十元,崇德做生 意把袍子变成袄,袄再变成马甲,最后连马甲也没了,还欠了一屁股债。他从县城 贩的猪娃赶到邻县集市上去卖,往往一个猪娃赚的钱还不够一天的伙食费。他做生 意对自己很苛刻,不管多远的路从来不搭车,一天不吃不喝,即使带着孩子也一样。 茂生至今还记得那次跟父亲一起去旧贤镇赶集的经历。早晨天不亮出发,步行 八十多里路程,来到镇上的时候已经下午了,许多人都已经离开。猪没卖掉,他们 于是就在镇上呆了一个晚上。天黑了没钱住旅馆,就睡在供销社的大门外。父亲走 的时候只带了一天的干粮,夜里人已经很饿了,没办法,只好到附近的食堂要了一 碗面汤充饥。那只小猪也饿得嗷嗷直嚎。好不容易熬到天亮,步行三十多里又来到 另外一个遇集的乡镇。中午的时候赔着钱把猪卖了,父亲买了两个馒头,自己却舍 不得吃,全让茂生吃了。那时孩子正长身体,能吃得很。两个馍馍下肚感觉更饿了。 拖着沉重的双腿踏上回家的路,看着一辆辆班车从身边呼啸而过,心里那种酸楚的 滋味无法形容!搭班车需要五角钱,两人就得一块,父亲心疼。走到一半路程的时 候天已经黑了,茂生饿得走不动了,于是就跑到玉米地里颁了一个苞谷,父亲发现 后从他的手里夺了过来。他说茂生呀,这是别人家的庄稼,还没有熟,我们不能侵 害。大知道你很饿,但再饿也不能作贼呀!我娃咬咬牙,再坚持坚持就回去了。 那次卖猪给茂生留下永生难忘的印象。 父亲虽然窝囊,没本事,但决不吃嗟来之食。茂生还记得那年的腊月,家里一 点粮食都没了,村里有几户人都出去要饭了,这在当时也不算啥丢人的事。母亲有 意让孩子出去,父亲坚决不同意,他说宁愿饿死也不准出去讨食!天无绝人之路, 临近过年的时候来了一个要饭的,伸出手让打发一点。母亲说我们也没啥吃,拿啥 打发你?那人说你没啥吃有钱也行,我讨得东西吃不完。说完便把背上的褡裢拿了 下来,鼓鼓囊囊的都快装满了,打开后里面竟然有许多白面馍。要饭人说快过年了, 要吃的东西很容易,自己吃饱后还剩了不少,离家远不可能背回去,你给上两钱我 就把馍留下。母亲动心了,一袋子晾干的干粮,搭配着麸皮,够一家人吃一阵子的。 于是拿出家里仅有的一元钱,要饭的也不嫌少,拿了钱就走。茂生一家居然过了个 有滋有味的年,都吃上白面馍馍了! 父亲卖猪娃赔了钱,如期给人家还不了帐,后来,就没人赊给他猪娃了。没了 本钱,生意就做不成了,家里反倒少欠了许多债。那时的农村虽普遍苦焦,家家都 穷,但黄泥村象茂生家这么一清二白的家庭并不多。因为政策已经允许包产到户, 有劳力的人已经解决了温饱问题,茂生家却依然挣扎在贫困线上,什么也没有。 茂强说什么也不到学校去了,茂生去了一趟学校,看见校园的黑板上有茂强的 名字,是公开开除的几名学生之一。 茂生长叹了一声,觉得肩上的胆子更重了。 凤娥来信了,信中讲述了学校生龙活虎的生活,力劝他再补习一年,当然这也 是全家人的意思。茂生找出了原来的课本,翻了翻又放下了。他来到宝栓家说自己 想承包一块沟地,因为沟地很便宜,弄好了一家人就不愁吃的了。宝栓想了想同意 了他的要求,在芦苇滩给他分了十几亩山地,父子几个就进沟了。 芦苇滩到处是石头,父子几个拣了十多天也没拣完。石头堆成了山,一个个手 上都出了血,茂生的一个指甲都抠掉了。最难弄的倒不是这些石头,石头的下面是 密密麻麻的芦苇根,纵横交错,星罗棋布。芦苇根很结实,怎么弄也挖不完。茂生 知道,如果这些根不除,就别指望长庄稼。茂强说狗日的宝栓心眼瞎着哩,专门给 这样的地报复咱们。茂生不这样认。茂生说再肥的地都是人整出来的,只要苦下到 了,庄稼不会亏人的。 河滩的地整理完后,父子几个又开始开山上的荒地。荒地上长满茂密的灌木林, 每天也开不了多少,手上的虎口都震裂了。早晨披着星光出门,晚上踏着月光回家, 一路上人软得象根皮条,腿都开始不听使唤了。地整理完后便从塬上往下担粪,每 天上山下山往返十多趟,肩膀都压烂了。茂生憋着一股劲,这样干下去不信没有啥 吃。 开始播种了,家家都套上了牲口,他们家没有,于是就用人力。茂生兄弟拉犁, 父亲在后面耕地。因为芦苇的毛根不容易弄尽,绊在犁上怎么也拉不动。或者遇上 了一块没有挖出的石头,犁便有可能被崩坏。后来黑蛋种完了庄稼,吆着牲口赶来 了,这才顺利地把地种上。种上之后还要经管,要不就会被乌鸦、喜鹊刨出来吃光。 庄稼有苗不愁长,一个多月后,玉米苗已经绿莹莹的了。 每年一度的高考预选来临了。凤娥寄来了复习试题,要他加紧学习。每天繁重 的劳动,哪有时间看书?因为没有系统的复习,茂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预选上。来 到昔日熟悉的学校,空旷的操场上一个人也没有。突然想起了他们在学校的岁月, 那时他们每天早晨都在操场念书,操场边的每个白杨树下都不知走了多少个来回。 学校有食堂,食堂的伙食分粗粮和细粮。粗粮就是玉米面,细粮是白面。食堂 的大师傅把馍蒸的比砖头还硬,摔在地上都能砸出坑。同学们说用它打狗比石头还 足劲。早晨食堂有玉米糊,热腾腾的,大家都喜欢喝。有一次稀饭快打完了,里面 捞出一只很大的老鼠,同学们于是全都吐了,没有喝完的把稀饭都倒在了灶房的门 口,黄橙橙一片。后来就没人喝食堂的稀饭了,食堂也不烧开水,寒冬腊月大家喝 凉水。茂生跟同学们跑到对面的医院接开水,人家不让,于是就瞅了没人的时候悄 悄去偷,偷出来的水往往刚开始加热,根本不开。因为馍都是从家里拿,一个星期 才回去一趟,因此早就变质发霉了,馍上全是绿色的斑点和白白的毛毛。茂生于是 就用毛巾擦了,泡在温水里放点盐吃。凤娥的情况要好一些,豆花给她摊了薄薄的 煎饼,用罐头瓶子装满了咸菜,咸菜用油辣子拌了,成了大家最爱吃的东西。于是 往往在头几天的时候,凤娥都让茂生吃她的煎饼,等煎饼吃完了再吃发了霉的馍馍, 吃得人吐酸水。后来,茂生就落下了很严重的胃病,遇到刺激性的东西就疼。 冬日的操场寒风猎猎,奇冷无比,同学们于是便来到后山上。正午的阳光暖暖 地挪过来,紧张了一上午的神经开始松懈,同学们跃跃欲试,开始弯腰踢腿。不知 谁倡了个头,大家一致要求凤娥唱歌。凤娥开始不好意思,后来在茂生的鼓励下就 亮开了歌喉,同学们听得忘记了背书。山上可以俯瞰整个县城,一条宽阔的河流把 县城一分为二,一条长长的浮桥把两岸连接起来。茂生每次回家走小路就要过这座 桥。浮桥用钢丝和木板搭就,人在上面晃晃悠悠,荡来荡去。凤娥每次过桥都要拉 着他的手才敢走。高高的宝塔近在尺呎,沧桑的塔顶光秃秃的,被岁月蚀去了最初 的棱角。据说当年胡宗南进攻延安,曾把这里当成延安宝塔进行轰炸,从而保持了 圣地宝塔的完整性。太阳懒洋洋地从西山坠下,气温顿时便凉了下来。该背的书没 有背完,只能留给晚自习来做了。 物是人非,如今凤娥已经是一名堂堂的大学生了,而他却还是一名待考的考生, 准确的说应该是一位八十年代的新一代农民。 预选成绩很快就公布了。茂生以优异的成绩通过了预选。平日里扎实的学习功 底救了他。茂生回到家里,一家人高兴极了。是啊,太多太多的磨难,已经有很长 时间没有看见亲人脸上的笑容了。茂强去拿了一瓶酒,兄弟两人一句话不说,一杯 接一杯地碰了几下,心里要表述的内容全表达出来了。 预选过后两个月就是高考,正是一年最热的时候。功夫不负有心人,沟里的玉 米长势也很好,给了茂生很好的安慰。他借了些钱买回化肥,要茂强追在玉米地里。 高考那天茂生有些发烧,但他感觉没事。考了语文出来,感觉答的还可以。正在这 时,给茂生借钱的那个人来了,说家里出了急事,着急用钱,要茂生给他想办法。 茂生的头轰地一声就大了!这个时候来要钱,他没功夫去借,于是让人家等他把试 考完。那人很着急,就坐在考场外面等。茂生进了考场满脑子都是怎样给人家还钱 的事,数学试卷上的考题一个也看不进去。他知道这关乎自己的命运,却怎样也无 法让注意力集中,等到开始答题的时候,同学们已经开始交卷了! 数学成绩直接影响了茂生的考分,就这样他的成绩还是超过了预录线二十多分。 县招办的人让他回到家里等通知,茂生等呀等的,直等到学校都开学了,也没等来 他的录取通知书!后来去招办一查,招办同志说茂生所报的学校录分太高,他没有 被录取。 让茂生揪心的事情还不止这些:一场暴雨过后,沟里的玉米被洪水全推光了!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