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钟琴呆立半晌,才伸手绕住钟意的肩膀。自从和谢天分手之后,钟意暴瘦的趋 势一直没有打住,现在更是身无二两肉。她单纯又执拗的妹妹,最后却…… 钟琴猛然想起两年前某个雷电交加的夜晚,钟意很晚才到家,皱巴巴的衬衫咸 菜似的贴在身上,牛仔裙被雨水泡得褪了色,一小股一小股的雨水绕着她修长的小 腿滴答下来。钟意整个人狼狈得叫人心疼,平日里总是清亮俏皮的眸子一片倦色, 钟意几乎是跌跌撞撞的倒进自己怀里,梦呓般的揪住自己的胳膊轻轻叫唤着:“姐, 姐……” 自己当时做了什么? 钟琴不忍的闭了闭眼睛。 她好像……一把推开钟意,又把她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通吧? 被忽略的细节翻涌上来,钟意隐忍克制的眼泪,别扭痛苦的走姿,青紫密布的 脖子——钟琴直吸了一口冷气,前因后果串在一起,真相丑陋得让人不敢面对。钟 意这个呆子,居然把其他三个人瞒得滴水不漏,亏他们还以为是老天开眼,亏他们 还以为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亏钟意还有心情陪他们一起笑! 钟意涩然又努力的笑容再次浮现在眼前,浅浅的笑纹如同千百片极细的刀子生 生的剐着钟琴的胸口,钟琴又是心酸又是心痛的抱住钟意:“钟意,你憋到现在才 说什么意思啊你,你觉得忍辱负重很好玩儿是不是,做好事不留名很伟大是不是?! 钟意,你混蛋!我、我……”钟琴“我”了半天也没憋出一个字,她退开一步抽过 纸巾在鼻子上粗鲁的撸了一把,对着钟意飞快的笑了一下:“对不起。” 扎在心底的刺只被拔出了一小寸,钟意只觉得疼得快死过去,腐烂的肌肉和着 汩汩的鲜血,带着经年累月的铁锈味道扑面而来。钟意固执的把头撇向一边,小心 翼翼的避开钟琴怜悯愧疚兼而有之的目光,飞快的笑了一下:“钟琴你干嘛,可怜 我?省省吧您呐,我现在要钱有钱,要闲有闲,过得不知多好呢我。” 钟琴抄起手里的纸巾盒就向钟意砸去:“你过得好,钟意你过得好是吧?那到 底是谁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让我过去救场,谁半夜三更的杵在我这儿痛哭流涕?! 你过得真TMD 好!”钟琴越说越激动,差点没手舞足蹈:“江哲麟那个混蛋去哪儿 了,居然敢这么嚣张丢下你不管?!去,你把那臭小子给我叫过来!” 钟意皱皱鼻子,一脸无奈:“怎么着,你还想替天行道?女人心,海底针呐。 姐,江哲麟不是你偶像么,你这粉转黑的也太快了点儿吧?” 钟意笑得让人难受。钟琴宁愿钟意痛哭流涕的控诉江哲麟的种种不是,也不想 她一脸倔强的笑了又笑。钟琴遮住脸倒在沙发上:“谁让你们俩演技一个比一个影 帝?我那不是一味你那死脑筋转不过来,对谢天余情未了来着么?” 钟琴移开手,看着灯光一寸寸的从指缝间漏下来,她幽幽的叹了口气:“钟意, 姐姐只想你幸福。” 眼泪骤然从眼角渗透出来,钟意掀掀嘴唇,最终还是没吭声。 两姐妹相对无语了好一会儿,钟意抬腕看表:“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好不容易爆发一次,和江哲麟呛声的劲头一过,钟意就开始后悔。把回忆温习 一遍,钟意愈发认定自己是得寸进尺,贪得无厌。她有什么立场去指责江哲麟?她 不过是他运用权势和金钱买回家门的一件战利品而已。 他不仅是她的夫,更是她的金主。 都怪江哲麟假戏真做的太逼真,才害得她以为自己可以仗着所谓的“宠爱”胡 作非为。没错,江哲麟确实很宠她,只是这种宠爱,同样能加之于血统纯正的猎犬, 限量发行的跑车,稀世罕见的古董——她和它们唯一的相似点,就是为了讨他开心。 一件上蹿下跳的商品跟主人谈自尊,不可笑么? 钟琴的手指动了一下:“回去?回去干嘛?除非那小子过来负荆请罪,不然你 就给我在这儿好好呆着。” “凭什么?”钟意怔忡的看了钟琴一眼,“你觉得,我凭什么能让他负荆请罪?” 钟意语气里的凄怆,让钟琴久久的说不出话来。钟琴黯然,她还以为钟意是集 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幸运儿,被谢天打击得体无完肤,却依靠江哲麟彻底翻盘。她还 以为,钟意那些别扭和矫情,不过是被江哲麟养出来的小脾气而已。 她不是个好姐姐。 一直不是。 钟琴叹了口气:“小乙,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钟意震了一下,接着扬眉一笑:“不怎么办,等江哲麟觉得不好玩儿了,可能 会离婚。” 钟琴的眉毛立刻纠结成一团,却听见钟意用无比轻松的口吻安慰她:“姐,你 不要替我担心。谁让我老公是江哲麟呢?等离婚了,我一缺钱就写那什么,我和江 哲麟不得不说的那些事儿,这不是时下最流行的身体写作么?写它个七八百部,我 就不信我红不了。等我老了啊,我还能颤颤巍巍的指着胡润百富榜跟你一溜孙子孙 女说,这江叉叉算个什么东西,他老爸还被姨奶奶我拐上过床呢。” 钟琴怒目:“滚!” 钟意从沙发上支起身子:“那我真滚了?” 钟琴怒目。 钟意绕过去勾钟琴的头发:“江哲麟对我真挺好的,这次确实是我……无理取 闹。” 钟意眉间微涩,一想起江思妍那张过分明媚的笑颜,她只觉得脑袋跟混凝土搅 拌机似的轰隆作响。 钟意克制的缩了缩手指,不放心的嘱咐道:“不要告诉爸爸妈妈。” “钟意,就算你以后的儿子是耶稣基督,我也绝对绝对不会惊讶。”钟琴横眉 竖目的哼了一声,“你丫就是一标准圣母!” 钟意牵住钟琴的衣角,可怜巴巴的看着钟琴:“姐,你答应我的。” 钟琴嫌弃的白了钟意一眼:“我才懒得说。” 钟意终于展颜,弯着眼角笑了笑,那点摇尾乞怜的笑意让钟琴深感无力。 那股激愤劲儿一过去,钟琴冷静了下来,扳着手指替钟意分析道:“小乙,虽 然你们一开始……那什么了一点儿,但我觉得吧,小江是爱你的。” 钟意被钟琴语气里的恳切逗得一笑,既不附和也不反对,只是静静的看着钟琴。 钟琴舔了舔嘴唇:“你可能不知道,小江求婚之前,上我们家提过亲。” 钟意疑惑的睁大了眼睛。 钟琴用手比划了一下:“不然你以为爸妈这么放心把你这个傻丫头交出去?我 后来听妈说,小江在他们的严刑逼供下招了,说你们是一夜情认识来着。” 钟意的呼吸一下提了起来。 钟琴尴尬的笑了一下:“你这么紧张干嘛?爸妈在你面前,还不是照样揣着明 白装糊涂?不过他们当时真是气坏了,咱爸脾气多好的一个人,天天笑得跟弥勒佛 似的,当时气得啊,随手抄了块水晶镇纸就劈在小江肩上。我那时候还以为什么事 儿呢,一手捧着救心丸,一手捏着手机,要是咱爸不行了我就拨120 ,要是小江不 行了,我就打110 。” 钟琴伸手捋了捋钟意的头发:“我有时候真佩服咱爸,气成那样还精得跟什么 似的,专揪着别人看不见的地方砸,比方说脊梁骨啊,胳膊啊,大腿啊,小腿啊, 脚踝啊。咱爸以前不是厨师嘛,抡起大勺来那力气你也知道,就那样,小江连眉毛 都没皱一下,就那么直挺挺的跪着。” 钟意听得胆战心惊,不自觉的绞紧双手,连大气都不敢出。 钟琴一哂:“打完之后你知道咱爸说什么?人指着小江的鼻子得了便宜还卖乖 :‘你这小兔崽子不要不知好歹,我对你那可是手下留情得一塌糊涂——我都没打 你这张脸,我可不想我女儿的老公,大喜日子还破了相。’我敢保证你绝对没见过 小江那副样子,又像哭又像笑,居然胆大包天的抱着未来的岳父转了整整三圈!” 爸爸妈妈对她,确实没得说。 钟母的事情,对钟家是一个沉重的打击。家境殷实的钟家,在这次滑铁卢中几 乎把积蓄挥霍殆尽。尽管如此,钟父钟母还是憋着一口气,替钟意置办了价值不菲 的嫁妆。 钟意一开始不同意,只是架不住钟母痛心疾首的唠叨:“我王美凤纵横一辈子 怎么生了你这种蠢货!妈妈我不知道江家大富大贵,根本不稀罕咱家这点儿钱啊? 妈妈要是贪了这点小便宜,你以后在江家还能抬得起头?爸爸妈妈是借着这个机会 告诉他们,咱们这小女儿,虽然比不上他们的大家闺秀,但也是从小宠到大的小公 主,攥在手里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谁要敢欺负我女儿,我王美凤第一个和他 们拼命!” 钟母把金色的同心锁按进钟意的手心:“宝儿,爸爸妈妈只想你幸福。” ——和钟琴的话,居然一模一样。 钟意深吸一口气,倒退着走出钟琴的公寓。 声控灯应声而响,光芒和煦又温暖,钟意摊开掌心,细长的光线跳跃其间,生 命线细腻绵长,钟意告诉自己,她一定要努力的幸福,这样爱她的人才不会担心。 她一定要努力。 钟意回到公寓的时候,时钟已经毫不客气的逼近十二点。 江哲麟还没回来。大概气坏了吧? 钟意慢慢抽散鞋带,手指划到了一张纸片。她进门没有开灯的习惯,借着廊灯 的光芒照了照,疏疏淡淡的描着几个字,无关紧要的纸条罢了,钟意捡起来随手扔 进垃圾桶里,才缓步走到沙发前躺下。 钟意静静的坐着瑜伽的吐纳动作,心里还是乱成了一锅粥。她有些吃不准自己 该说什么,她是不是该把自己扒个精光再贴上“任君享用”的标签? 实践证明,这种方法向来是最管用的。她和江哲麟之间一旦出现了问题,江哲 麟只会摁着她需索无度的做* 爱。江哲麟爽了,她被折磨得没了脾气,人民内部矛 盾得以暂时舒缓。 钟意苦恼的蜷成一团,二十几年严格的家教不允许她这样放低自己的尊严,只 是不这么做,她实在找不出更好的办法。她总不能抱着是抱着江哲麟的大腿一把鼻 涕一把泪的数落自己吧?还不如和江哲麟夯一夯坚实的革命友谊,眼一闭牙一咬, 忍忍也就过去了。 钟意摊煎饼似的把自己翻来翻去,时间不知不觉的就到了凌晨一点。钟意困得 快要羽化成仙,又怕江哲麟看见自己四仰八叉的躺在那儿会不高兴,支着脑袋有一 搭没一搭的看着午夜剧场。 凌晨三点,钟意红着眼睛瞪着茶几上的电话发呆,她怯怯的伸手去抓话筒,又 触电般的弹开,折腾了八百来遍,钟意才鼓起勇气把话筒抓进手里,各种各样的猜 想垃圾般的倒进钟意的脑子里,一颗心早已拧巴成卷曲的电话线造型。时间在这一 刻被拉得分外长,当听到清朗的女声机械的重复着“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 机”时,钟意好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凌晨五点,大荧幕里老尼姑转动着灰色的眼珠,牢牢的盯住年轻貌美的周芷若, 笑容奇异而扭曲:“你这样说,我若和他生下儿女,男子代代为奴,女子世世为娼!” 钟意盯着荧光变幻的画面,忽然泪落如雨。 出门之前,钟意特意查了搜狗地图,嘴里不停的默念着“四号线”、“330 ”, 确保自己能摸到江哲麟一手创办的颐中投资。 写字楼高耸入云,巍峨华美,顶端折射着炫目的阳光。进出的人个个衣装革履, 连鬓角都裁得整整齐齐。钟意一身T 恤加牛仔裤,每一个毛孔都和这里的精英氛围 显得格格不入。 钟意到得太早,又没有门卡,更惨的是除了颐中老总,她根本不认识其他人。 不出所料的,她被美艳的前台小姐礼貌的请出了门外。 初夏的清晨还有些冷,一小片一小片的梧桐叶托着晶亮的水珠,映出喜人的新 绿。 可惜她没什么心情欣赏这样的美景,担惊受怕了一夜,钟意又困又累,一边担 心江哲麟出了意外,一边又怕他气狠了找人春宵一度。钟意只觉得身上一阵冷一阵 热,就像武侠剧里常演的那样,走火入魔,气血攻心。 无比沮丧。 江哲麟的大秘林若峰长腿即将跨进写字楼的时候,若有所感的顿了顿,撇眼间 看见贴在写字楼墙角上的身影,纤细的一抹,像是随时会在雾气中消失不见。 跟着江哲麟的哪个不是人精,只一打眼,林若峰立刻就认出了只见过几面的总 裁夫人,后背腾的升起一片冷汗,三步并作两步的小跑过去。 江哲麟很少带着钟意抛头露脸,左手无名指上却常年盘亘着低调奢华的婚戒, 可见感情甚笃。 林若峰犹记得那年南方大水,总裁夫人二话不说的开赴前线,把自己的顶头boss 气得那叫一个咬牙切齿。 平日里笑起来犹带三分阴险的老板,居然上演了千里追妻的狗血戏码,真到了 那儿又开始摆谱,坚决不肯露脸,只是差他往上面输送一批又一批的安保人员,自 己则隐在不远处急得直搔耳朵:“嘿,你看她那德性,还真把自己当英雄,抱着颗 树跟考拉似的!” 刚抱怨完又坐立难安的在帐篷里兜圈子,几次想冲出帐篷把人捞回来,又生生 忍住了。 林若峰在边上看的费劲,自作聪明的要安排两人见面,却被江哲麟厉声阻止: “她要是知道那些人全是我派去的,又该跟我闹了。”言毕老板大人又愤愤的踹了 一脚岌岌可危的帐篷:“你说我心疼自己老婆,算得上仗势欺人么?算得上么!” 林若峰内心窃笑不已,想不到英明神武的老板,到头来也不过是妻奴一枚。 林若峰看向钟意的眼神带上了几分崇拜。 钟意被陌生的男人看得直发毛:“你是?” 林若峰立刻热情的自我介绍道:“我是江总的秘书林若峰,老板娘好。” 钟意被林若峰喊得有些尴尬:“叫我小钟就行。” 林若峰笑眯眯的:“钟姐。” 钟意不想继续在称呼上纠缠,试探着问林若峰:“江哲麟他最近……很忙?” 林若峰立刻警觉的竖起耳朵:“最近老板正和比利时那边谈项目。这不,昨晚 上刚赶过去。” 去比利时了么?之前怎么一点儿都没说?胃部的不适感愈加强烈起来,钟意自 嘲的笑了笑,这算怎么回事儿?丈夫去了哪里,还是别人告诉她的——江哲麟该不 是厌恶她到多看一眼都觉得嫌弃吧? 钟意按住腹部,恍惚的看着林若峰两片薄唇一张一合:“江总是深夜赶过去的, 肯定怕吵醒您才没忍心打电话。中午怎么着都该到了,我让老板给您打个电话?” 钟意轻轻摇了下头:“不用。他确实跟我说过,我不小心给忘了。” 林若峰狐疑的打量着钟意:“我让司机送您回去?” 钟意不肯:“不麻烦了。我跟我们单位同事一块出来的,还要在附近办点事儿。” 钟意语气温和,神情却很倔强,让林若峰不由想起她捧着相机在烈日下对焦的 模样,认真、专注、心无旁骛,一脸要强的模样,却格外惹人怜惜。自家老板心情 好的时候会传授点儿心得体会:“男人一旦对女人动了怜惜之心,他对她的感情, 便已经无限逼近于爱。” ——想必是经验之谈。 林若峰一转身,钟意堆在脸上的笑容刹那荡然无存。环顾四周,钟意只觉得陌 生到可怕,美轮美奂的大厦,逐渐喧嚣的街道,来来往往的陌生面孔,交织成可怖 的异度空间,向她亟不可待的扑过来。 钟意踩着马路牙子,勉强走到了人行道上,细小的石子硌着单薄的鞋底,一步 一步犹如在刀尖上的舞蹈,锥心刺骨的疼。 钟意浑身冰冷,周围的世界却一派欣欣向荣的美好。早晨蓬勃的阳光从卷曲的 云朵后面穿射出来,打出一个又一个美丽又炫目的光圈,像紧箍咒般一层层压下来。 钟意一晃神,便被擦身而过的自行车带倒。 倒下的过程非常缓慢,大片大片蔚蓝的天空在头顶缓慢的舒展开,最后汇成一 片炫目的白,华美得有些不真实。 肘部磕在柏油马路上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像一把尖刀直直戳进心里,钟意只 觉得腹部一阵翻搅,冷汗便被逼了出来,渗到眼角和眼泪汇聚在一起,显得十分狰 狞。 肇事者跳下来指着钟意破口大骂:“真是瞎了一双狗眼!走路不看道活该被撞! 你可千万别想赖上我,你可千万别……” 骂骂咧咧的字句蹿进耳朵,钟意只觉得十分可笑,捂着脸缓缓的笑了出来,指 缝间却濡湿一片,温软酸涩的疼。 医院里弥漫着若有似无的消毒水味,钟意前面的小姑娘小手指上蹭掉了一块皮, 伤口处的血液已经凝固,变成了一片暗红色,伤得不是很重。 实习医生刚举起一团药棉,小姑娘立刻触电似的缩回手,小嘴一撇,委委屈屈 的歪进男朋友怀里,把手指举到男友面前,满眼泪光的嗫嚅着:“疼,哎哎,疼!” 小伙子急得抓耳挠腮的,大手抓起嫩葱般的手指小心翼翼的捧着,鼓着两大腮 帮子冲伤口处呵气:“忍忍就不疼了,不疼了啊,乖。” 两人你侬我侬的异常入戏,磨蹭了许久都没轮到钟意。 钟意本着非礼勿视的精神,垂着头专心致志的研究自己的手指。钟意的手掌被 撕开一大块皮,鲜红的血珠子混着灰色的沙粒,伤口翻起像是婴儿的小嘴,显得格 外触目惊心。 钟意不知道别人是不是跟她一样,一旦沾上点儿小病小痛就格外软弱。钟意忽 然很想念江哲麟,尤其是他身上清淡的白麝香味,有种安定人心的力量。钟意从没 如此渴望过能不管不顾的扑进江哲麟怀里,把所谓的气质知性淑女风度全丢进垃圾 桶,把那点小委屈掰碎了碾细了,一惊一乍的吓唬江哲麟,就是要无理取闹,就是 要撒娇耍泼——她多希望能像前面的小女孩儿那样。 钟意涩涩的抽动了一下嘴角,撑直手指戳着伤口处翻起的嫩皮:打电话给他, 不打电话给他,打电话给他,不打电话给他…… 还没等钟意做出决断,那对腻歪的小情侣总算起身让开,没了两人的阻挡,一 大片白光大咧咧的刺进钟意的眼睛,钟意下意识的挡了挡眼睛。 医生对着钟意的伤口直吸一口冷气:“哇,妹妹我好崇拜你,摔跤都能把手摔 成这样。” 钟意隐忍的笑了一笑。 “刚才那位也忒矫情了点儿,有个男人就把她拽得二五八万似的。还‘疼,疼, 疼’呢,不知道还以为是处女在叫床。” 钟意噗嗤一笑,笑意还来不及收敛,她感到辛辣的酒精在伤口一刺,细小的沙 砾滚进翻开的皮肉里,疼得钟意一张小脸全皱在一起,一不留神眼泪就顺着满面尘 灰烟火色的脸淌了下来,一脸泪痕的样子把实习医生吓得不轻。年轻女孩立刻抽出 一团团纸巾向钟意砸去:“哭什么啊你,不就是没男人么?要我说男人这东西,持 久比不上按* 摩棒,激情比不过爱情动作片,有什么可羡慕的呀?” 钟意咬着嘴唇一个劲儿的摇头,抖索着嘴唇句不成句的抗议:“不一样的……” 怎么会一样。 草草包扎完毕,钟意便紧赶慢赶的奔赴报社上班。轻伤不下火线,更何况她已 经丢了男人,就更不能把工作也丢了,不然真成了名副其实的人财两空。 钟意拎着包挡住受伤的手,快步走进写字楼。即使这样,她还是逃不过林妙妙 一双火眼金睛。 林小编正赶着一群人出外景,八卦妙眼一下就捕捉到了钟意,可爱的眯眯眼唰 的一亮,几步蹿到钟意面前:“诶诶诶,这是怎么了亲,不会是被家暴了吧亲!” 林妙妙自娱自乐的唱着独角戏,精彩程度堪比川剧变脸,林妙妙窃笑一声,贼 贼的勾住钟意的手:“哎呀,说什么呢我,这怎么可能是家暴,分明就是s*m 嘛, 你们这也太激情了点儿!” 一开始钟意还肯配合着微笑。越到后面,钟意的脸色就愈发的惨不忍睹。 她淡淡的扫了林妙妙一眼,埋着头一言不发的往前走。 谁都知道钟意就一纯金打造的好好小姐,能把脸拉成兰州拉面的长度,就说明 问题大发了。 林妙妙顿觉失言,急吼吼的拉住钟意:“你这副德性还上什么班啊?别没当成 烈女,直接成了烈士啊亲!今天城东有家度假村开张了,老何让我去访访呢,我们 这儿正缺个照相的,不如一块过去?” 钟意脸色稍霁,眼睛斜斜一瞥:“什么叫做‘缺个照相的’?” 林妙妙抱头求饶:“呸呸呸,瞧我这张嘴!钟摄影师,钟大摄影师,钟大艺术 家,就算小的求您了,您别这么高傲冷艳了成么?赏个脸走一趟呗。” 钟意轻哼一声,算作回应,把林妙妙气得呀,肠子差点没打成一个中国结。 度假村的莫老板在娱乐圈挖了第一桶金,人脉颇广,除了请了一班媒体,还吆 喝了几名嫩模到场表演。 莫老板还算大方,特地赏了各路媒体一顿接风宴。莺莺燕燕环绕其间,衣袂翩 翩,美不胜收,把林妙妙那颗小心眼戳得千疮百孔。 林妙妙勾着钟意的手指直撇嘴:“女人只要美貌就行了么?就不能看点别的?” 钟意心不在焉的安慰道:“林妙妙你就别瞎纠结了。美貌重不重要是你能关心 的么?反正你都没有。” 林妙妙在桌子底下恨恨的掐了钟意一把:“找死吧你!” 钟意现在急需用各式各样的噪音充满自己的耳朵,和林妙妙窝在晚宴的角落里 有一句没一句的斗着嘴。她怕一闲下来,耳边就会响起江哲麟清朗如同一线的声音。 钟意捏紧手里的筷子,盯着餐布细密交织的花纹发呆。钟意忘了从哪儿看见过 这句话,谁先爱,谁先败。或许爱情才是最斤斤计较的东西。为了保全在江哲麟面 前为数不多的自尊,打死钟意她都不会承认,她对江哲麟牵肠挂肚,或者,迷足深 陷。 钟意第一千零一次的打开手机,只见屏幕上横陈着一条猩红的未接来电。 一排数字以一种陌生的顺序组合在一起,也许是从国外打来的。 心神不由一凛,钟意甚至来不及分析自己究竟是荷尔蒙冲动还是传说中的鬼上 身,就已经摁下了绿色的回拨键。 屏幕忽明忽暗,一排数字在光影中变化闪烁,牵引着一种酸涩又期待的情感像 胸口漫去,如同沿着洋流回溯的鱼,一尾一尾,在心底划出粼粼的波纹。 终于,钟意听见字正腔圆的女声在耳际响起:“恭喜您成为香港您成为香港XX 公司第xxx 位幸运客户。您……” 钟意只觉得胸口向下缓缓的凹了一块,理智告诉她,她不应该觉得失落。 钟意确实也办到了,只是初夏的空气过于浓稠,逼得钟意有些呼吸困难,闷痛 如同困兽,一下一下的撞击着她苦心经营的樊篱,有些压抑,好在,尚在接受范围 之内。 十七小时五十六分二十一秒,江哲麟已经这么久没有联系她了。钟意不明白自 己这点小心眼到底从何而来。她以前比现在洒脱太多,总是嫌江哲麟吵,嫌江哲麟 烦,嫌江哲麟这个,嫌江哲麟那个,甚至常常妄想把江哲麟踹进冷冻柜里求个清净。 习惯果然是种可怕的东西。钟意蜷起受伤的右手,只觉得右边空荡荡的让人难 受。 一不留神,滑不溜手的手机就掉了出去,滚进柔软绵厚的地毯里,停顿下一秒 便四分五裂,锂电池板飞出来,滑过一道极细的亮弧,落在一双细带高跟鞋前。 钟意的目光顺着对方笔直的双腿往上溜。年轻貌美的女孩子,身段窈窕,风姿 绰约,一身缎子般白嫩光滑的美肌,配上一米七看上的高挑身材,美得就像一件艺 术品。 艺术品小姐交叉着双腿优雅的蹲下来,把电板收进手心,起身,抬腿,款步, 前行,直至袅袅婷婷的在钟意面前站定,一举一动犹如一幅流动的画。 钟意捋了捋头发:“谢谢你。” 艺术品小姐笑了笑:“应该的。” 两人还没说上几句话,莫总引着何总编到了钟意那一桌。 何总编热忱的替他们介绍道:“小钟,这是莫蔚然莫总;莫总,这位是咱们报 社的巾帼英雄,钟意。” 言毕,何总编眼睛瞟了眼钟意,神神秘秘的凑近莫蔚然的耳朵:“小钟,可是 江家那位——对,就是江哲麟——的夫人。” 声音不大,正好能让一桌子的人都听见。 钟意只觉得如有芒刺在背,在一群意味深长的目光里局促的端起酒杯,直挺挺 的戳在那儿,茫然四顾,不知所措。 艺术品小姐看向她的目光微变,往莫蔚然那边退了一步。 莫蔚然侧头对艺术品小姐呵的笑了一声:“李千娜,看见没,什么叫深藏不露? 这就是啊!才上了几部作品就把你得瑟的,还不快跟人钟小姐学学。” 莫蔚然对着钟意举起酒杯:“我干了,您随意!” 钟意瞪着杯子里的酒十分为难。只有江哲麟在场,她才肯喝点儿酒精漱漱口, 工作场合她从来滴酒不沾。 真追究其原因来,大概就是所谓的有恃无恐吧。 钟意苦笑。 李千娜看了钟意一眼,巧笑着抬抬眼睛,目光从莫蔚然的双层下巴上掠过,停 驻在钟意垂在身侧的右手上:“钟小姐还带着伤呢,好意思么你?” 何总编在一边陪着笑:“咱们小钟啊,虽然家境优越吧,但特别能吃苦。” 钟意一本正经的点点头:“我承认,‘特别能吃苦’这句话,前四个字我执行 得特别好。” 一群人闻言哄堂大笑。李千娜掩着嘴微微一笑,一双美目上下打量着钟意,扑 闪的睫毛如同蝴蝶的翅膀,像是忍俊不禁。莫蔚然豪爽的挥了挥手:“得得得,钟 小姐都这么说了,我莫蔚然怎么也得下血本陪着!这桌人给我听好了,你们不陪着 钟小姐吃得尽兴,我可不放你们走啊!” 林妙妙安慰性的捏捏钟意的肩膀,嘴角一倾,深表无奈。 钟意落座的那桌,都是一群年轻人。 酒至微醺,男人女人们就有些耐不住寂寞,非得玩土得掉渣的真心话大冒险。 钟意记得她最后一次玩这种无聊的游戏,大约是在两年前。 她和江哲麟419 之后,统共见过三次面。 第一次,江哲麟替她教训了想占便宜的国资委某领导。 第三次,江哲麟把她摁在夜总会的浴缸里疯狂的做* 爱。 而中间夹着的那次,就是一群大龄男女开得相亲派对。钟意当时根本没心情参 加这些,只是不好意思拂了徐伯伯的面子。 徐伯伯当时这么劝她来着:“小钟啊,你整天闷在家里也想不出什么办法,不 如出去走走,多认识点儿人,事情会有转机也说不定。” 现在回想起来,钟意总有种被算计的糟糕感觉,不然她怎么会在那么市井的场 合,再一次碰到江哲麟呢? 钟意记得自己当时的心情很微妙,一方面她觉得江哲麟故意创造两人的见面机 会,一方面又觉得江种马不可能会对一夜情对象念念不忘。钟意最终把这一切盖棺 定论成巧合,缩在角落里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可惜老天爷总是不合时宜的把青眼砸向她。眼前的啤酒瓶晃晃悠悠,晃晃悠悠, 最后对准了自己那张晚娘脸。千不该万不该,她不该选了大冒险,居然被一群人逼 着向江哲麟表白。 钟意硬着头皮说了句“我爱你”,一抬头便对上江哲麟极其英俊迷人的眼睛。 江哲麟曲着拳头托着右颊,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低缓深沉的声音在她头顶 悠然响起:“我看这不是大冒险吧,这明明就是真心话。” 这是她第几次想起江哲麟了? 钟意自暴自弃的垂下肩膀,挫败的倒进椅背里。 好在这次钟意根本没必要减弱自己的存在感,江哲麟三个字犹如金钟罩般扣在 她头顶上,一般妖魔鬼怪进不了身。在场的所有雄性动物都自觉的对她敬而远之, 把主要火力集中在李千娜身上。 “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真心话。” “这辈子最感动的事?” 李千娜垂下眼睛,眼波里映着流动的灯光,显得分外楚楚动人。她身上有种很 大气的美,此时此刻展现出难得一见的小女儿态,格外的打动人心:“最感动的事 儿?大概拜我初恋所赐。” 李千娜伸出纤纤玉指在桌面上画圈:“那时候我才15岁吧?那时候真是什么都 不懂,听到他要出国,我只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大洋彼岸,烟波浩渺,要维系一 段感情?开什么玩笑。那时候我过得太一帆风顺,又不懂得珍惜,说断就断,没有 留下一点转圜的余地。” “他刚到鬼子国,一点根基都没有,语言不通,家里又断了他的经济收入。到 后来,我才知道他碰上了这么多事儿,要是能早点知道,我大概不会和他分手吧。” 李千娜失落的笑了笑。 “他是很固执的人。他无论如何都想不通我为什么要和他分手,非要向我要个 答案。有时候女人就是很残酷,不爱了就是不爱了。以前我觉得他一往情深,那时 候只觉得他胡搅蛮缠,烦得要死,就把他的号码全拉了黑,用来联络的邮箱被我永 久废弃。” “最后一通电话里,他告诉我,他会等我到成年为止。他真是大少爷惯了,明 明过得捉襟见肘,还隔着电话线弹了一首《致爱丽丝》给我听,一直弹到被强制掐 断通话。” “离开他之后,我家里出了点变故,大学念了一半,就出来工作。那时候年轻, 吃了不少亏,又走了不少弯路,最心灰意冷的时候,我鬼使神差的登陆了被我闲置 的邮箱。” “那里显示1096封未读邮件。他写信没有固定时间,大都是那边的凌晨四五点 钟,他睡不着,就一个字一个字敲给我看。他在那里呆久了,中文用得远没英文熟 练,写中文时不时冒出几个拼音,即使这样,他还是坚持写中英文一式两份的邮件 给我看。写什么的都有:鬼子妞身材比我辣啦,就是性格很让人抓狂;刷盘子刷得 手抽筋,结果工资还不够赔偿店里的损失;攒钱买了辆二手奥迪,从东海岸开到西 海岸,只是为了躺在海滩上晒太阳……他的信每封都有好几千字,最后一封却只有 一行字:恭喜你,终于长大成人。我也会move on 。” 一个少年,深夜写信给变心的恋人,却始终得不到回应,会有多绝望? 他绝望的挣扎了整整三年,包括一个闰年:三百六十五天加上凭空多出来的一 天,又多了二十四小时的挣扎。 同病相怜的情绪从钟意心底翻涌上来,心狠狠一揪,只觉得地上的寒气全逼进 心里,满满的都是遗憾。 只怪当时太过年轻,又太过骄傲。 有人在一边起哄:“他叫什么?该不是姓情名圣吧?” “姓禽名兽也不一定。” 李千娜一脸怔忡的抬起脸,接着粲然一笑:“我只出卖英文名哦。” “他叫,Jarin 。” Jarin,Jarin ,发音居然很像哲麟。 钟意甫一踏进报社的门口,便觉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诡异的气氛,一片熙熙攘 攘中像是藏着无数双眼睛,在暗处贪婪又愉快的偷窥她。 钟意顺手摘下了马尾上的发圈,乌黑的发丝顺着小而白皙的脸挂下来,滑溜冰 凉。白嫩的手指插* 进头发揉了揉,钟意借着这个动作挡去了大部分的目光,终于 轻轻松了口气。 这几天她总是反反复复的做噩梦,最让人觉得恐怖的是,这些梦相似度极高。 梦里江哲麟正托着她的腰,领着她在金碧辉煌的舞池里转圈,悠扬的钢琴声极尽缠 绵,水晶璎珞闪过华美炫目的光芒,江哲麟穿着黑色的燕尾服,内衬雪白衬衫,更 显气质英伟,气质不凡,他含笑看着她,目光是前所未有的深情和专注,每一缕视 线都镌刻着暧昧的诱惑。 梦里的自己只觉得满心欢喜,在江哲麟的牵引下,旋转如风,舞姿翩翩如蝶。 跳到最高* 潮的时候,钟意听见一把空灵纯净的女声,自身后轻轻响起。江哲麟的 表情迟疑数秒,握着她的手不由松脱,钟意感到自己被一股强劲的离心力掼了出去, 眼前的原木地板一节节坍陷下去,自己兜头跌入漆黑的无底洞里,五脏六腑被拉拽 着下坠,钟意声嘶力竭的想呼喊出声,嘴巴却像被一块湿布蒙住,发不出半点声音。 甜腻的音乐声还在继续,钟意惊恐的发现,江哲麟面色如常,她原来的位置已 经由一位面目模糊的女人取代。他们站在坍陷边缘笑得格外开心,江哲麟甚至还冲 她懒散的招了招手…… 钟意记得自己每次都是哭着醒来,垫在头下的枕头濡湿一片,寒意浸透发丝, 有种让人绝望的孤凉。 右侧的床位始终空荡荡的,既没有清淡的白麝香味也没有一丝凌乱的痕迹,被 丢在床头柜上的杂志封面上,甚至已经起了一层薄灰。 钟意用手指捻起那层细腻柔软的灰尘,在指腹间轻轻摩挲,忽然想起一句话, 直到没有了,才知道,是真的没有了。 钟意跨进格子间,随手抽支笔夹在指间慢悠悠的转圈。 钟意正歪着头一门心思的发呆,只听身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还没等她回过 神,贺玫专属的尖刻声音便在耳边炸响:“小钟,我不懂摄影,这里有组照片,你 帮我点评点评吧。” 一叠照片猝不及防的闯入视线之中,钟意只觉得眼前白光一闪,不由眯起渐渐 发涩的双眼,因为毫无心理准备,手里的钢笔化作一道银弧飞了出去,砸在书架上, 嗡嗡的响。 钟意扭过头瞥了一眼贺玫,粲然一笑,捻起其中的一张煞有其事的点评起来: “这组照片,构图完美,纹理丰富,很好的烘托出画面中的主角,也是行话中常常 说的‘兴趣点’。而且呢……”钟意顿了顿,平谷无波的目光犹如一双鬼手,凉丝 丝的掠过贺玫的后颈。 贺玫忽然觉得浑身一凉。 “这张照片立意颇为贴近生活。啧啧,这主角之一,不就是我老公么?” 贺玫被钟意看得发虚,色厉内荏的冷笑道:“那你觉得,这么优秀的一组照片, 是不是该见报?” 钟意的手指顿了顿,沿着江哲麟英俊无匹的侧脸线条浅浅划过。平心而论,这 组照片真的很美,大蓬大蓬盛开的郁金香中,江哲麟或驻足或沉思或微笑,俊朗的 眉宇下一双黢黑的眼睛,像是能透过照片看到人的心上。旁边那位美人似乎是城中 颇有名气的社交名媛秦蕊,琴棋书画,八国外语,无一不通。美人穿着藕色的连衣 裙,衬得一身雪肤玉肌,格外耀人眼目。 钟意心里划过一丝猝痛,猛然间涌上一股自暴自弃的挫败感,她斜着眼睛扫过 贺玫,笑容如同罂粟花般慢慢绽放:“贺玫,过来。嘘,不要看你后边——这里每 个人都想看我的笑话,可是,为什么站出来指着我鼻子问的,只有你一个?” 钟意的笑容愈发愉快起来:“这是因为,所有人都不肯当这个倒霉蛋。他们等 啊等,总算等到你这个蠢货,在替他们挡去风险的同时,又满足了他们的窥探欲。 贺玫,被人当枪使的感觉不好受吧?哦,还有,你该不是忘了,这两位是什么背景 吧?被晨间开了倒没什么,要是在偌大的A 城找不到立锥之地,这种滋味,啧啧, 我保证你尝过一次,绝不想再来第二次。” “钟意,你敢!” “不不不,我不敢。”钟意谦虚的摇了摇头,“只要这些照片进了印刷厂,自 然有大把大把的人争先恐后的教训你。” 贺玫的脸顿时血色褪尽。 “难道已经进了印刷厂?”钟意绕着乌黑的长发,心情颇好的卷起唇角,“我 教你一个办法,把所有和这些照片哪怕有一点点关系的人都找出来,法不责众,你 总是懂的吧?” 贺玫一走,林妙妙就闪了进来:“我好崇拜你啊亲!这些照片肯定是有心人抓 拍的啦,你一定要相信小江江啊亲。” 钟意全身虚脱般跌坐在转移上,深深的看了林妙妙一眼,不知是说给林妙妙听 还是说给自己听:“我,相信他。” 右手颓然垂下,无名指上钻戒的冷光,一闪而过。 捱到中午,钟意只觉得头重脚轻,浑身不对劲。林妙妙把脑袋挨过来在钟意额 头上轻轻一抵,吓得不清:“我靠,钟意你怎么回事啊?这额头跟热得快都有的一 拼了,您怎么还有心情在这儿干烧呢?” 钟意迷迷瞪瞪的挥了挥手:“走开!” “呸,我走开了你就真走了!不行不行,你一定要跟我上医院去!” 林妙妙好一阵死拖硬拽,才把钟意运到了医院。 林妙妙躺在椅子上气还没踹匀,就听见猪八戒背媳妇的音乐声从钟意包里隐约 传出来。 钟意烧得神志不清,嘴巴一撇,眉毛一皱:“烦!” 林妙妙瞪着钟老佛爷毫无办法,只好抽出手机,正打算摁掉,又被屏幕上的三 个字吸引了注意力:江哲麟? 江爷爷,偶像啊!!林妙妙在心里掬了把小泪,毫不犹豫的接了起来:“钟意 啊?发烧呢!多少度?不高不高,就差烧死了……嗯嗯嗯,A 市人民医院。喂,喂? 靠,挂了!” 十几小时的飞行已经让脊椎不堪重负。 江哲麟轻嘶了一口气,几天来积蓄的怒气被席卷而来的担心冲击得片甲不留。 江哲麟捏着手机面色不虞,连托运的行李都没拿,健步如飞的出了接机口,一 不留神和对面冲过来的女人撞了个满怀。 女人正高高的举着一瓶香水,被江哲麟这么一撞,尽数扑到了他身上。女人立 刻破口大骂:“长没长眼啊?!这可是……” 女人气哼哼的骂完之后,才看清对方一身昂贵的行头和英俊无比的长相,顿时 讷讷的住了嘴:“啊,这位先生,我……” 江哲麟看都懒得看一眼,直接从钱包里抽出厚厚一茬钱甩在女人身上,头也不 回的往前走。 江哲麟甫一开出车子,就接到江思妍的电话:“哥,回来了?秦蕊还好吧?” 江哲麟把速度推送到一个颇让人胆战心惊的数字,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 “唉,当初她和齐喧没成,我也有责任。这次齐喧让你去比利时给她递什么话 啊?” “齐喧能请得动我?偶遇罢了。”江哲麟颇为不耐的扯了扯蓝牙耳机:“你嫂 子还在医院躺着,不说了。” 清脆的挂断声在耳边响起,江思妍把手机按下,嘴角牵出一个笑容,把联系人 名单翻到了X 开头的目录,接着拨了出去:“嗯,她住院了……你可是谢家未来的 当家,找个病人还不容易?” 钟意正烧得云里雾里,恍惚间听见林妙妙和一个男人的交谈声。 林妙妙磨叽着嘀咕了两句,替钟意调慢了点滴下落的速度,才磨磨蹭蹭的贴着 墙边走了。林妙妙心里郁闷得想挠墙,没等来江哲麟,却等来了他未来的妹夫,害 得她滔滔崇拜之情无处宣泄,只想让人以头抢地啊。 门轻轻合上,下一秒钟意便扑入一个温暖又熟悉的怀抱,有清浅的消毒水味钻 进鼻腔,熟悉得让人落泪。有那么一刹那的时间,钟意以为自己回到了过去。因为 谢母是护士,谢天成天出入医院,身上自然而然便烙上了这种味道。她从小就喜欢 蹭着他闻着这种淡淡的芬芳,像是蒲公英细碎的蕊,在心底轻轻扎根,便能开出鲜 明亮丽的花朵来。 谢天?! 钟意生生打了个激灵,强撑着抬起头,果然对上谢天神色复杂的眼睛:“怎么, 怕我非礼你?”谢天笑了笑,伸出三根手指头,“小乙,我丢开三千万的单子过来, 就为了非礼你?” 这是双人房间的点滴床,左边的床空置着,房间里只有谢天和钟意,点滴震碎 的声音若有似无,显得十分暧昧。 谢天眼帘微垂,手指掠过钟意的左颊:“不。小乙,我想要的更多。” 谢天略低下头,便把钟意整个逼到狭仄的空间里,两人靠得极尽。,钟意都能 听到两种心跳交织成一种混乱的节奏。 记忆是猝不及防的一支冷箭,还不及反应,便深深没入心底,漫出汩汩的毒液。 钟意像被定住般僵在原地,心脏已经无法负载谢天带来的压迫感,钟意无助的闭上 眼睛,接着她便听见谢天的一声轻笑。 谢天的手指擦过钟意的脸颊,落在点滴调速器上,轻轻一拨。接着他才施施然 转过身面对一脸阴沉的江哲麟,笑得纯良无辜:“学长,你回来了?思妍之前托付 我照顾钟意,现在看来,没这个必要了。” 钟意浑身一颤,微阖的眼睛轻轻抖了抖,如同蝶翅般缓缓停靠下来,在双颊酡 红的映衬下,有种无法言喻的柔软与媚意。 江哲麟只觉得自己妒忌得连灵魂都在颤抖,像是有无数虫蚁在其中尽情杀戮。 钟意从未向他展示过这样惊惶无措的模样。 江哲麟自嘲的按了按鼻梁,他是不是来得太巧,正好打搅了两人鸳梦重温? 江哲麟几近示威般的把钟意横抱起来,声音里有克制的怒意:“这里条件不好, 跟我回家。” 钟意的眉眼还未舒展透彻,便闻到一股刺鼻的香水味道,被江哲麟温暖的体温 晕开,一点点传进鼻腔里,像无数落入沸油的水滴,哗的一声,一种前所未有的委 屈把她狠狠击中。 因为陆梦然的那次乌龙事件,钟意反复告诉自己,眼睛看见的未必便是真实。 但是这个秦蕊…… 钟意贪婪的闻着魅惑优雅的香水味,只觉得所有沸腾的情绪在某个瞬间落到冰 点,不可能更痛,也不可能更麻木,钟意睁大眼睛,只觉得眼前的画面熟悉又陌生, 恍惚间不知今夕何夕,只有扶着门边静静微笑的谢天,依稀着记忆里的模样。 钟意下意识的挣开江哲麟的怀抱,向门口处伸了伸手:“谢天……” 垫在脖子下的手臂倏然收紧,江哲麟浑身都散发着森然的冷意,总是清俊有光 的双眼里铺陈着毫不掩饰的心灰意冷。他的力气这样大,像是要把她活活掐死在怀 里。 钟意扬起下巴,努力把眼睛对焦到江哲麟的脸上,心底隐隐滑过一丝快意。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钟意实在记不太清,她本来憋着一口气要和江哲麟吵架, 却被他三言两语打发回来:“要吵,等你有力气了,我随时奉陪。” 家庭医生被江哲麟呼喝着,屁滚尿流的滚了过来,一瓶点滴下去,又配上秘制 的中药,钟意抱着被子狠狠的发了两身汗,体温终于掉到正常数字附近,只是浑身 黏腻,冷却的汗液像是拱着肌肤的蚯蚓,密密麻麻的让人难受。 钟意感到被子被掀开一个小角,微凉的夜风轻轻吹送进来。粽叶似的衣服被层 层剥除,毛巾熨帖着皮肤在身上游走,胸前的束缚被打开,让人舒服得直叹气。 恍惚间睁开眼睛。江哲麟狼狈的模样在瞳孔中放大,质地良好的衬衫布满或深 或浅的褶子,眉宇间的神色明明已经倦极,却依旧强撑着替她默数点滴掉落的速度, 眼底一片通红。 ——如果从比利时直飞过来,江哲麟已经超过24小时没合眼。 钟意的心尖猛的跳了跳。 微凉的手指一路向下,最后停留在腰部以下的部位,像是要替她褪下底裤。 那股刺鼻的香水味已经转为清淡,依旧顽强的横亘在两人之间。 钟意夹紧两腿闪躲着,淡淡的眉毛纠结在一起,办公室里发生的那幕情景骤然 跳出脑海,她想也不想便吐出两个字:“恶心!” 猝然的痛意在江哲麟眼底刹那闪过。 醒来后,钟意握住微微发抖的指尖,肚子发出极轻的咕噜声,在这种黯然神伤 的时刻,显得格外滑稽。 钟意无奈的叹了口气,翻身下床,想做点吃的,却发现冰箱早已被自己掏空。 站在空荡荡的客厅里犹豫半天,钟意还是决定去趟超市。 这个时间点,超市永远是熙熙攘攘的。开足冷气的大卖场,仍旧闷热得让她呼 吸困难,反观周围的人,每一个都言笑晏晏,马大嫂的眼睛精刮的掠过一个个价目 牌,飞速的比对计算着,像是很享受这种拥挤热闹的环境。 钟意猛然惊觉,自己已经被江哲麟惯得太娇气,除了和林妙妙钟琴逛街吃饭, 更多的时候,则是安心享受江太太这个称号给自己带来的一切享受和荣耀。 她离这样的市井生活,早就太远太远。怪不得贺玫看不惯她。 钟意用指尖刮着推车红色的手柄,嘴角不由自主的往下撇了一个无奈的弧度。 还来不及自怨自艾,钟意被一把尖利却熟悉的女声吸引了注意力。 看清来人的时候,钟意只觉得记忆被一股蛮力猛地一震,化作无数纷纷扬扬的 尘埃向她扑面而来,牢牢的攫住了她的呼吸。 她居然在这里遇见了一个故人——郑、思、然! 郑思然着一件花朵斑驳的连身裙,每个指甲上都涂着不同的颜色,曾经秀丽的 黑发发梢处染着耀眼的酒红色,站在那里犹如五彩斑斓的调色盘。 钟意不可置信的瞪着郑思然的侧脸,一时间连抬起双脚的力气都欠奉。她实在 无法相信,仅仅两年时间,曾经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居然会为了一件赠 品而脸红脖子粗。 郑思然笑得一脸尖酸刻薄,一把揪住促销女郎光裸的肩,对着商场经理朗声道 :“赠品没有了,你就想出这招?!你以为我是在乎这几个钱,就用所谓更贵更好 的赠品来忽悠我,瞎了你的狗眼!我现在就打电话给报社,让全A 市人看看,你们 是怎么欺骗消费者的!” 掷地有声的一番话迎来了零星的喝彩。 郑思然笑得愈发的得意,黑眸里闪过一丝市侩的狡黠,却在商场经理把补偿呈 上的时候,讷讷的看直了眼睛。她吞了吞唾沫,飞快的夺过包装粗劣的洗发水,又 做贼似的把赠品纳入怀里。郑思然眼睛一斜,笑得分外得意:“别以为这样就万事 大吉了。我现在有急事,啊,不如明天吧。明天我有的是时间,不把你们投诉到扫 地出门,我跟你姓!” 促销女郎气得脸都紫了,两眼通红的要冲上去。年纪稍长的商场经理拉住她的 胳膊,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 钟意目不忍视,推着手推车朝着另一个方向逃之夭夭。 照理说,她应该恨郑思然才对。可是,当她看到随着郑思然双臂飞舞的线头时, 钟意只觉得一阵心酸。想当初,别说是坐地铁,郑思然连打车都不屑,拉着她在荒 郊夜里,专心致志的等她哥哥的特牌奥迪。 钟意苦笑,却见花蝴蝶般的裙摆缓缓停驻在自己眼前。 郑思然一脸市侩的眯起眼睛,晃荡着吊着白色塑料袋的手直戳到钟意面前,蛮 横的拉过她的手用力握了握:“这不是美丽又高贵的江太太么,幸会幸会!” 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郑思然又长又尖的指尖划过钟意手掌上的伤口,逼得钟 意轻嘶了一声。 钟意一贯不擅长应付这种久别重逢的场面。更何况郑思然的声音尖得像把锥子。 已经有无数道目光被吸引过来,不动声色的打量着两人。 钟意听见自己僵硬的说了一声“嗨”,却把郑思然笑得花枝乱颤:“两年了, 你还是这么虚伪。钟意,别装了,你早就恨不得我去死了吧?” 碰到人品爆发的时候,钟意总是难得的牙尖嘴利。她猛然抽回手,看着郑思然 嘻嘻笑了起来:“我恨你什么,恨你把一个渣滓从我身边抢走,以免妨碍我奔向幸 福美满的新生活?郑思然,看见你这样我真的很难过——说起来,我现在一切的荣 华富贵,都是拜你所赐!我谢谢你,谢谢你的狼心狗肺,背信弃义和不择手段,我 真心的谢谢你!” 郑思然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她捂着胸口瞪着一脸笑容的钟意,杂糅着嫉妒疯 狂和悲悯的眼神显得无比复杂。 钟意并不恋战,把郑思然的自尊撕得粉碎的同时,她也被尘封已久的伤痛狠狠 洞穿。钟意扔开手推车,扶着货架一脸狼狈的逃跑,却依旧被郑思然拦住去路。 郑思然用一种骇人的眼神上下打量着钟意,咬着唇角恶毒的笑出声来:“钟意, 你真以为自己赢了么?哈,你这颗美丽的头颅还是跟过去一样,除了当做摆设,半 点其它的作用都没有!” 钟意不甘示弱的瞪视着郑思然:“总好过你连这样的摆设都没有!” 钟意的当头棒喝让郑思然彻底疯狂,她挥舞着利爪冲钟意扑上来,像是恨不得 撕开她那张刁嘴。动作进行了一半,郑思然忽然停顿下来,她嘴角划过一丝诡异的 笑容,眼睛凉凉的盯着钟意,忽然笑了:“钟意,最狼心狗肺,背信弃义的那个人, 其实是你。” 郑思然眼里浮起一种扭曲的得意:“钟意,你有没有想过,你为什么一直不肯 听谢天的解释——那是因为,你要替自己抛弃谢天,转投江哲麟怀抱找个借口!” 这样的指责来得太过莫名其妙和冤枉。 钟意再也顾不得所谓的风度,声音一下子拔尖:“明明是你和谢天,明明是… …”这样令人作呕的过去,她实在说不出口,只是睁大了眼睛看着郑思然,像是被 人忽然捏住了心脏。 郑思然笑了:“哦,你是说谢天生日那次,我们被你捉奸在床?钟意,我可以 明确的告诉你,谢天确实被我设计了。我呢,借着跟他倾吐心事的机会,在他的茶 杯里,放了一点点迷幻药。” 郑思然说完,还用小手指比了比:“就这么点。” “有时候我其实挺佩服谢天的。被女友撞见这样的场面后,还死缠烂打的不肯 跟你分手。当然,我也不会善罢甘休。我把那天我们俩的裸照递到谢家老爷子面前, 又让我哥哥向他们家施压逼谢天和我结婚。饶是这样,他还负隅顽抗,居然还要和 谢家断绝关系,可笑!” 钟意的伪装被郑思然凌厉的讥讽一点点削开,露出里面细白嫩软的肉。 郑思然说得没错。撞见那一幕后,自己毫不犹豫的单方面宣布分手。但是谢天 比她想象的固执,每天晚上游魂般的跟在她身后,距离既不远也不近,明亮的眼睛 一片空洞,在秋雨瑟瑟的季节里,挺拔的身影显得分外萧索。 白天谢天去了哪里,钟意无从得知,直到有一天,她饥肠辘辘的走进一家中式 快餐厅。 听到熟悉的低沉嗓音喊出一声“欢迎光临”的时候,钟意愕然抬头,撞入眼帘 的是谢天唇角还未来得及褪去的微笑。 谢天脸上刹那闪现的窘迫,把钟意的灵魂,一点点腐蚀殆尽。 “别说郑家不同意,就连谢家,也不能容忍这样一个私生子胡作非为。照理说 谢天名校毕业,就算被踢出家门也不至于饿死吧?我们都相信一句古语,重病需猛 药,索性断送了他所有的求职机会,只留下去建筑工地搬砖啦,去快餐店刷刷盘子 促促销的工作给他——不过他真是见鬼的冥顽不灵,居然还是抵死不从。啧啧,如 果他要是个女的,我绝对会替他立一个贞节牌坊。” 郑思然按住下巴:“我一开始对谢天,或许只是迷恋。他这么一折腾,我倒忽 然觉得非他不可了。” “你不爱他,你明明只是为了赌一口气!” “对对对,钟意,你说得全对。我确实为了赌气。你知道谢天最后输在哪里么? 他过早把软肋暴露出来,而偏偏就这么巧,有个绝佳的机会摆在我面前,推都推不 掉。还记得你妈那个案子吧?那个案子还捂着的时候,我哥就知道,把谢天招来, 把你母亲在里面扮演的角色放大了一点点,并且呢,很善心的告诉谢天,只要他肯 娶我,当哥哥的,一定会替他从中斡旋。谢天一定是爱你爱到发疯了,才会相信我 哥鬼话连篇的跟他扯。事实上呢,我们反而把你母亲一步步逼到了死角。放了她, 要是谢天反悔了怎么办?还不如让她在大牢里蹲着,方便我们随时使唤谢天。” 怪不得,谢天终于毫不犹豫的答应分手。 怪不得,每次她为了母亲的案子去求他,他绝情得让人发指——他是怕触怒郑 思然,以至于招来她更毒辣的手段吧? 骄傲如谢天,这确实是,无法宣诸于口的苦衷。 “现在想起来,我们两兄妹真是自作聪明。这件案子里,最大的赢家,你猜是 谁?” 郑思然眼里迸出奇异的光亮来,看得钟意心尖猛颤。 钟意几乎是梦呓般的脱口而出:“江哲麟?” 郑思然笑不可抑:“真是孺子可教。你在那个魔鬼身边呆了那么久,终于也跟 他一样狡猾了么,钟意?没错,就是他!谁都知道你母亲的案子比窦娥还冤。我哥 不巧又在升迁的当口上,太过高调了些。江哲麟借着这起案子向我哥发难,又翻出 他以前犯的事儿,一击致命,一夕之间便把我哥、把整个郑家扳倒了——哈,真是、 真是高明!还有,你知道么,你们婚礼当天,谢天也去了。” “恐怕你没机会见到他吧?你无所不能的老公不知和谢天说了什么,谢天出来 的时候,脸色惨白,直接摔在了地上——我现在倒是想问问你,究竟是谢天辜负了 你,还是你辜负了谢天?你不是很清高么,怎么这么快就另攀高枝,投进了那个魔 鬼的怀抱?!” 心脏的血液像是瞬间被击散,全部拥堵在细小的血管中。钟意感到两耳一热, 接着是嗡嗡的响声,眼前的景物霎时碎成了无数噪点,飞落如雪。 钟意忘记自己是否和郑思然告别,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家的,唯一铭记的便 是开门的刹那,一个人影隐没在沙发涌动如潮的阴影里,眼睛雪亮,笑容浅淡,抬 头俯首的一举一动间,真的有几分肖似魔鬼。 钟意扶住门框,犹如置身悬崖,连往前迈出一小步的力气都欠奉。 江哲麟脚下七七八八的倒着几个烈性伏特加的瓶子,江哲麟似笑非笑的看了眼 踟蹰在门口的钟意,胸口忽然涌上一股闷痛。 这个女人似乎特别擅长,用一个最细微的动作准确的掐住自己的七寸。 他昨天在床边守了一夜,换来的结果却让人十分心寒。 昏睡中的钟意,诚实的可怕,终于扯下所有的伪装,抱着自己的胳膊,一次又 一次的叫着另一个男人的名字。 偶尔提及“江哲麟”三个字,后面跟得不是“你不要过来”,便是“我恨你”。 原来,“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句话,字字锥心到焚心蚀骨。 江哲麟扶住额头,像是有些头痛:“去哪儿了?” 隔着远远的距离,钟意努力对上江哲麟的眼睛:“我碰到郑思然了。” “哦?”江哲麟的表情滴水不漏,喉咙里隐约着笑意,“我现在越来越感兴趣, 你到底是去了哪儿,居然能碰上这种稀客?” 钟意最受不了江哲麟半阴不阳的调子,所有的惊疑怨怼都冲着喉咙奔涌过去, 最后变成一声冷笑:“怎么样,很难得吧,你一定没有料到,还有事情能脱离你的 掌控!” 江哲麟轻轻蹙眉,手指在鼻梁处按了按,显得非常的高深莫测。 江哲麟发怒前的小动作让钟意每根汗毛都进入了高度戒备状态。她几乎是贴着 冰冷的门面,看着江哲麟的漆黑的影子,一步步压过来,直至没过她的头顶。 喝酒之后每个人反应都不一样。比如说钟意,喝多之后就会快乐到得意忘形。 而江哲麟刚好与她背道而驰。滚烫的酒精注入喉咙,江哲麟总是一反常态的沉默起 来,眼睛乌黑深沉,像是压着许多的心事。 此时此刻,他也格外容易被激怒:“钟意,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钟意声音有一点点发颤,“江哲麟,你不是很聪明么,万事 尽在掌控么?你倒是猜猜看,我到底是什么意思?!” 江哲麟抿唇不语,目光落在钟意受伤的右手上,不自觉的开始软化:“没换药 吧?别孩子气。” “说不出来了吧?好,我替你说!”钟意开始滔滔不绝,像是要把整颗心在江 哲麟面前剖开,“江哲麟,你真是我见过最精明的商人!你原本就要借我妈的案子 扳倒郑家,但你说得多么好听,都是为了我,为了我你才不辞辛苦的斡旋捭阖,为 了我你才不得不砸下那么多钱捞人——都是为了我!解决了对手的同时,顺便增加 一点附加值,多么的一举两得!” 江哲麟牙关紧咬:“这附加值委实也太低了点儿。” 钟意把郑思然临行前告诉她的话,鹦鹉学舌般的复述给江哲麟听:“你不就是 需要一个脑袋简单好拿捏的妻子么,可以确保你在外彩旗飘飘,在内红旗不倒?更 何况,我们一家都因为那件案子对你感恩戴德,你大可以为所欲为,想怎样,就怎 样!” 江哲麟冠玉般的面容骤然晦暗,瞳孔微微收缩,江哲麟笑了笑,笑容里有种难 以言喻的苍凉:“钟意,两年夫妻,你难道一点都不爱我么?” “爱你?”钟意嘲讽一笑,“如果欺骗也算得上爱的话,江哲麟,你的爱让我 恶心!如果不是你,我不用应付陆梦然秦蕊这种乱七八糟的女人;如果不是你,我 也不用处心积虑的讨好我的公公;如果不是你,我也不用帮自己的小姑子倒追前男 友;如果不是你……” 钟意顿了顿,捂住脸沿着门边无助的滑下:“我也不会和谢天分开。”也就不 会有这样一段,复杂又让人觉得屈辱的婚姻。 江哲麟的唇色,随着钟意一个累着一个的“如果”渐渐发白,在听到“谢天” 两字的时候,他的怒气终于如同决堤般不可遏制。 江哲麟的手捏住钟意的下巴,强迫钟意与他对视。江哲麟一点点笑起来,眼里 的神色像是渐渐亮起的黎明,江哲麟身上有股浓烈的酒味,混合着他周身森冷的气 息,带着嗜血的寒气,兽的气息。 钟意敏感的感受到那种无法躲避的危险,只是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太迟。 江哲麟像是着了魔,又如同中了蛊,丝毫不顾钟意的挣扎反抗,把她残暴的压 在身下,江哲麟低沉的喘息声带着炙热的吻落在她的耳垂,轻声的叫她,哄她: “小乙,说你爱我。” 钟意不肯,而她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她爱他,只是爱得太屈辱,太卑微, 太自私又太小心翼翼。 大灯的开关被钟意撞开,刹那满室光华,他们脚底的城市繁忙的车流交织成一 条光河,弧形窗在两种灯光的交汇下勾勒出两个人重叠在一起的身影,淫靡不堪。 她腰部以下未着寸缕,而腰部以上,却穿着质地良好的棉T ,连纽扣都谨慎的系到 最顶上的那颗,强烈的视觉对比愈发刺激了江哲麟的欲望,沉迷的吻变成了不管不 顾的啃咬,把钟意整个人都撞得一荡一荡的。 她就像只被人剥了皮的癞蛤蟆。钟意闭上眼睛,吐出两个字:“恶心!” 江哲麟怒不可遏又柔情万种的盯着她:“嫌我恶心你都湿了,你岂不是更恶心?” 钟意不知道自己被江哲麟要了几次,只觉得自己所谓的自尊被他每一次的进入 撕成了碎片,巨大的空白和浓艳的血色在她脑海里交替上演,她明明已经被掏空, 却在被江哲麟抵住膝盖跪下的时候,玉石俱焚般抵抗起来:“我不要……啊!” “我不是可以为所欲为,想怎样就怎样么?”话音刚落,钟意便觉得自己整个 灵魂被劈开,在江哲麟的折磨下变成了一汪水,又被这种伤人的灼热蒸发殆尽,只 剩下酥麻的痒意和剧痛托着她上升。 钟意终于抱着客厅里的廊柱呜咽出声,像是有漫天烟花次第绽开,脚趾不自主 的蜷曲又瞬间撑直,不知是为这极致的欢愉,抑或是痛楚。 钟意哭得昏了过去,醒来的时候江哲麟依旧不知疲倦的索取着,直到她再次晕 过去。折磨的过程这样漫长,每一秒都像是在滚烫的油锅里煎煮着。到了晨曦微露 的时候,江哲麟终于停下,伸手想把钟意抱起,却见钟意踢蹬着双腿不断向后滑去, 搂着光裸的胴体不停摇头,她梦呓般的重复着两个字:“恶心恶心……” 钟意倔强的撑起身体,又摇摇晃晃的倒下去,先是走,再是连滚带爬,最后是 完全匍匐在地上,向盥洗室一点点的挪动身体。 江哲麟一旦靠近,她便会抬起一片灰败的眼睛,吐出的还是那两字:“恶心。” 钟意在盥洗室里呆得太久,久到江哲麟不得不忽略她的情绪推门而入。 钟意紧紧的搂住自己身上残存的衣物侧躺着,像个婴儿般佝偻在浴缸里,莲蓬 头上的水把干涸的泪痕已经冲刷无影,但江哲麟知道,她一定在哭。有几缕额发粘 结着,钟意躺在那里,没有丝毫生气,就像一只猝死的白鸟,凌乱着一身纯白的羽 毛。 触目惊心。 钟意察觉到来人,扬起脸来,露出一个恍惚的笑:“够了么?江哲麟,这样子, 够了么?” 江哲麟木然的站在那里,目光落在钟意红肿的下* 体上久久不能移开:“小乙 ……” 钟意又开始发抖:“恶心,恶心……” 钟意跌跌撞撞的从浴缸里站起来,从他身边穿过,就像对待一个透明人。她困 惑又艰难的擦干身体,替自己套上一件又一件的衣物,在炙热的夏天里,甚至用一 条围巾牢牢的围住脖子,一直堵到眼睛。 她快步走向门口,却撞到了江哲麟的胸口,她愕然的抬眼,像是才发现他。 江哲麟用力攥住她的手,像是怕她随时会消失不见似的:“钟意,这样出去很 危险。” 钟意笑了一下,只是笑容很麻木:“唔,跟在你身边差不多——我要回家。” 他所在之处,到底不是她的家。这种认知,真让人绝望至刻骨。 言毕,钟意垂下眼,开始专心致志的挪动江哲麟的手指。 江哲麟的手指看着修长柔软,却十分有力气。钟意用力的掰啊掰,却始终掰不 开,一种熟悉的挫败感又涌了上来,把之前的每一个细节都冲刷进脑海,那样令人 羞辱。 手掌上没有好全的伤口,再次涌出汩汩的鲜血,绕着她的指尖,一滴滴的滴落 在江哲麟的心上,如同硫酸,所到之处,焦黑一片。 江哲麟凝睇着从钟意伤口处翻出来的鲜血,终于轻轻松了手。 江哲麟木然的看着钟意纤细的身影被电梯缓缓吞噬。电梯快要合上的时候,钟 意倏然抬起眼睛,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满是惊恐,嘴角却缓缓荡起一丝讽刺又恍惚 的笑意。江哲麟感到胸口一阵闷痛,一颗心随着橙红的数字飞快下坠着,飘飘荡荡 跌至谷底。 不过几天前,钟意还通红着双颊承接他的吻,娇气的黑眸映着艳艳的海棠花色, 连眼角都染着极致纯粹的粉红,那样的轻柔娇软,恨不得让人把她揉进怀里狠狠疼 她。 “小乙。”江哲麟呢喃着钟意的名字,忽然迈动步子,大步流星的沿着楼梯狂 奔下去。 二十层楼的楼梯倏然踏完,只见钟意的身影刚刚掠过旋转门,明明是闷热的夏 天,她却在雪白的日光下瑟瑟发抖,纱质的荷叶边裙摆被风吹成千万条。 离钟意不远处的男人们正用暧昧的目光扫过钟意腿上斑驳的青紫,笑容猥亵至 极。 一股难以言语的愤怒与懊悔涌上头顶,江哲麟双拳紧握,一脚踹上了正在缓慢 转动的门页,“砰”的一声巨响。 钟意立刻回过头来,青白的双唇因为江哲麟的出现开始剧烈抖动。 一辆出租车擦着钟意停下。钟意眼里迸出狂喜的神情,一边警觉的瞪视着江哲 麟,一边慌不择路的跌进座椅里,钟意包里的手机响了,歌声隔着厚重的玻璃传递 过来,一遍又一遍:我说了所有的谎,你全都相信;简单的我爱你,你却老不信。 忽然觉得心有戚戚,江哲麟抠进车窗的手指倏然一松,一不留神便被玻璃窗边 缘勾出一条长长的血痕,竟不觉得痛。江哲麟缓缓放慢脚步,直到后视镜里自己的 影子越来越小,越来越小,一点点被逐出钟意的世界。 他知道那首歌的名字,甚至能很清晰的说出歌手姓甚名谁,这对他这种对流行 音乐兴趣缺缺的老古董来说,十分难得。而钟意却不在乎,偶尔撺掇着他去K 歌, 听他唱这首,眉毛轻轻一簇:“江哲麟啊,你居然这么亲民,又打算去勾引哪家的 姑娘?” 至此之后,不管钟意怎么哄,江哲麟都没再开过金口。 钟意不得不佩服自己,在这种情况下居然还记得拿包,金属壳触感冰凉,在掌 心微微一刺,“王美凤”三个大字在屏幕上闪动跳跃,来回翻搅着钟意过于紧绷的 神经。 钟家的第一把手王美凤女士向来作风强硬,具体表现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手 机足足响了一分钟之后,钟意才迟疑得接起,还没整理好情绪,就被钟母一声“女 儿”叫得潸然泪下,眼泪毫无预警的夺眶而出。 钟母是粗中有细的典型,立刻警觉的竖起耳朵:“女儿,你怎么了,在哭?” 钟意狼狈的抹着眼泪,深深吸了口气:“是啊。我刚刚看了部电影,男主角很 可怜。” 钟母这才长吁了一口气:“哪个乌龟王八蛋演的,居然敢让我宝贝女儿哭?改 明儿我就让我女婿把那人给封杀了,让他演!” 钟意被钟母逗得嗤嗤的笑,眼泪随着嘴角弧度张大而满溢出来,钟意吸了吸鼻 子,随口报出了一个电影名。 钟母的反应一下变得十分有趣,为难的支吾道:“他啊,脑门都快凸出地中海 了,再让人掉了饭碗不好吧?”想了想,钟母又无比兴奋的说:“说起来我还没谢 谢小江呢。就前阵子吧,咱女婿不仅替我要了那谁的亲笔签名,还安排他和我见面 呢。” 钟意的呼吸微微一滞,心里漫上零星的感动,接着苦笑着摇了摇头。 江哲麟这么热心于收买自己的父母,是要把她逼入绝境么?让她成为人们眼中 最不知好歹的那个,让她匍匐在他脚下出卖所有自尊,不知羞耻的乞怜? 钟意故作轻松的笑了笑:“你去了,咱爸不得翻了天?” 钟母夸张的呵了一声:“女儿,我这叫纯爱懂不?干嘛非得见面,我心里有那 谁就成!” 钟母又转为苦口婆心:“女儿啊,咱这女婿真是没得说,当初把我从那案子里 捞了出来,现在孝顺得跟什么似的——啧啧,你要是敢对他耍性子,妈妈唯你是问!” 知道得越少,果然就越幸福。 钟意捏着手机,近乎贪婪的聆听着钟母满溢着幸福的唠叨,胸口的一个小角慢 慢塌陷下去,她攥紧拳头非常谨慎的笑了笑:“我会对他好的,妈妈。” 女司机看了钟意一眼:“小姑娘,你去哪儿?” “我要回家……”钟意讷讷开口,只觉得嘴角酸涩难当,她把头埋进膝盖里, 肩膀剧烈的抖动着,久久不能出声,良久才道,“可我回不去了。” 司机了然的递过一整包餐巾纸:“让你掉眼泪的男人,本来就不值得你为他哭。” 绕口令似的一长串,钟意居然听懂了。她有些自嘲,这个城市有太多的悲欢离 合,每个人都有一段伤心往事,她又能排老几? 钟意笑了笑,直起身子看着窗外不停掠过的大厦,视线最后锁定在一间药店上, 灯箱上的画面十足美好,王子和公主相拥而立,钟意找了老半天,才发现广告的主 题,居然是避孕药。 钟意心念一动:“麻烦您请停车。”说完,钟意浑浑噩噩的付了钱,扶着车门 慢慢的挪动下来。 司机眼里滑过一丝不忍,拍拍她的手祝福道:“小姑娘,好运。” 钟意微笑起来,阳光下她的笑容轻得如同泡沫,但还是笑了:“我会的。” 怎么可能不呢? 因为已经没有比现在更糟糕的情况了。 这是钟意第一次买避孕药。 江哲麟跟老虎伍兹差不多,极其不喜欢“穿着雨衣洗澡”。尽管如此,在非安 全期,他必定次次带套。安全期,除非是过于兴奋,江哲麟多数时候依旧会记得捎 上“小雨衣”。 不知他的动机是什么?钟意恶毒的想,大概是担心自己母凭子贵以后坐地分家 产?可惜江哲麟对金钱一向看轻。 或许是怕她借此消极怠工? ——哦,一定是这样的。江哲麟这样精明,自然明白物尽其用的道理,虽然她 只是他发泄欲望的工具罢了,他也舍不得不把投入的所有成本都收回来吧? 钟意被一脸探究的店员看得很难堪,做贼似的把避孕药揣进怀里,在街边随手 买了瓶水,就着硕大的药片吞咽下去,冰凉的水一丝丝逼入肺腑,疼得人几乎忘记 呼吸。 钟意只觉得胃里一酸,一大股一大股的浊气翻涌上来,直直冲向喉咙,钟意呕 吐得涕泪横流,四周的世界颜色褪尽,只剩下嘈杂的车流人流声如同催命符般在耳 边齐齐奏响,她想停下来,冥冥中却像有双手正在用力的掐着她的脖子,逼着她把 五脏六腑都呕出来。 一股酸臭味逼入鼻腔,钟意狼狈的扶着路灯跪坐下来,耳边却响起了尖利的刹 车声,有人从车上跳了下来,气息失稳:“小乙……” 钟意正在微微颤抖的身体骤然一僵,整个人像被抽去了所有力气定在原地,动 弹不得,直到谢天强迫着她转过头,与他对视,谢天黑沉的眼眸里五味杂陈,毫不 掩饰的怒意里有种让人心碎的无力:“小乙,别哭啊,别哭。他居然……我tmd 现在就去找他拼命!” 钟意只觉得眼前一黑,牢牢的裹住围巾,又伸手去挡两条光溜溜的腿,手忙脚 乱的样子又引来谢天一声轻叹。 钟意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这种言情片里演滥的段子居然会降临在自己头上,被 老公强*奸,又不幸被旧情人看了笑话? 怪不得那群女演员个个哭得如同深闺怨妇,最后那点虚荣和骄傲都被零落成泥 碾作尘,她和她们一样,什么都没有了。 “小乙,小乙……”谢天密密的吻着钟意的发心,却让她一阵反胃。 “这算什么意思?”钟意恶狠狠的推开谢天,倔强的眼里满是泪水,“你是在 可怜我么谢天?不会吧。我总算遭了报应,你应该得偿所愿才是!” 谢天的呼吸倏然一滞,涩然的笑了笑:“你都知道了?”狂热的希望之火遮去 了眼里浓浓的失落,谢天紧紧握住钟意的手,如同一个在勾勒梦想的稚童:“小乙, 跟我走吧。如果你不想被我纠缠,为什么又要让我看到你这副样子?小乙,我现在 终于能够独当一面了,跟我走好不好?小乙,跟我走!” 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不知怎么就想起这首诗,钟意忍不住放声大笑。她和谢天认识得够早了吧?最 终还不是被江哲麟一句话所摧毁,各自站到了天平的两端。 最强悍的是命运,这句话真是没错。 谢天冲动的样子让钟意不由发笑。记忆里谢天总是比她成熟比她现实比她理智, 他居然也会有这么天真的时候? 他们能逃到哪里去?何况,他才刚刚在谢家站稳脚跟。谢母在谢天十五岁的时 候便过世了,回光返照的时候,一直开朗大方的女人枯藤般的攀着谢天的胳膊,瞳 孔轻轻收缩,折射出骇人的执念:“天天,妈妈这辈子什么都不求,只希望自己死 了,能进谢家的墓。” 枯瘦的手指沾了点黄酒,谢母在谢天手心里吃力又固执的写字,一笔一捺,一 个字风干后再写第二个,连成一句触目惊心的话:“生未同床,死同穴。” 钟意丝毫不怀疑,谢天会为她和江哲麟拼命,只是这又有什么意义? 无非是以卵击石,幼稚得可以,愚蠢得可怕。这辈子她欠他实在他多,又有什 么脸让他为自己牺牲? 钟意压抑着喉咙里的饮泣,仰起头笑得十分恶毒:“谢天,我求你别傻了好么? 你凭什么认为,我对你还有所依恋?之前爱上你,不过是因为我还没找到更高的踏 脚石。一个被人三言两语就糊弄的男人,一个要妄想出卖自己肉体来保护女友的男 人,一个在大家族里连头都抬不起来的私生子,我会看上他?不不不,我的世界里 从没有失败者!”钟意笑了,几乎是用逼迫的态度直视着谢天,“就算江哲麟虐待 我又怎样?我乐意为他犯*贱,为他带给我的荣华富贵犯*贱!” 谢天难以置信的摇头:“小乙,你不是虚荣的人。” 钟意眨了眨酸涩的眼睛:“我一直是虚荣的人,而你一直有眼无珠。” 谢天脸上涌起气恼的神色:“你难道不知道,以色事人,色衰而爱弛的道理么?!” 钟意不由笑了,也只有谢天连骂人都骂得这样的引经据典。她无所谓的耸耸肩 :“我居然还有色,真是无比荣幸!” 谢天最终被自己气得扬长而去,末了还不忘甩下一句狠话:“钟意,你别以为 江哲麟对你一见钟情,他是有目的的。” 钟意只记得自己笑得很开心:“爱咋咋。” 江哲麟居然还有更深一层的目的?钟意觉得好笑,她未免太多功能多用途了一 点儿,她又不是可无限循环的垃圾。 一颗心却无止境的跌落下去。 钟意漫无目的的在街道上晃了很久,直到林妙妙一只电话追来,立邀她一起开 赴酒吧。 最近一次去酒吧,就是碰到江哲麟的那回。灯红酒绿的场所注定不是她的福地, 尽管如此,好了伤疤忘了疼这句话还是在钟意身上发挥了效用。 她需要酒精,足够多的酒精,把自己溺毙在里面,宁愿长醉不愿醒。 林妙妙揪着钟意,一杯杯的灌着酒。林妙妙作风豪放,在床上放倒的男人不知 有多少。可惜女人记忆里最鲜活的,永远是那个把自己伤得最深的男人。 今天肯定不是什么黄道吉日。连一向没心没肺的林妙妙居然也撞上了自己的初 恋情人,更让林妙妙抓狂的是,她还在剩女大军中冲锋陷阵,对方手里已经牵着一 大两小,家庭圆满,儿女双全。 林妙妙大着舌头哭诉:“他第一次请我吃饭,你知道他干了个什么事儿?吃完 之后,他居然向店员开发票!总共才80块钱,他还要颠颠的拿回实验室报销—— 钟意,难道我真的连80块钱都不值?” 钟意只觉得如梗在喉。 “我也不知道自己看上他什么,大概人年轻的时候总会爱上一两个渣吧?其实 后来我也想过和他分手,只是他每次都屁颠屁颠的凑过来讨好——我还真把自己当 回了事儿。后来我才知道,我真是傻逼,纯的!他找到下家之后忙不迭的就把我踹 了。那时我们大三,他居然找了个高中女生!” 钟意一言不发的开始吹瓶。 “钟意,我可真羡慕你一帆风顺,还嫁了这么个好老公。知道么,我和他分手 那天,他还送我一卷磁带,是那禽兽和小女生那什么时候的录音——他还笑我在床 上跟条死鱼一样,连未成年都不如!” “所以你这几年才苦练内功?”钟意欠扁的笑容听得林妙妙直捶她,她吃力的 捉住林妙妙的手,眼风一挑:“这算什么,我还看过现场版的。” 钟意呵呵的笑,捏着精致的酒杯灌了个水饱,看人的时候都带上重影,耳朵里 也是嗡嗡的响。林妙妙也好不到哪里去,搂着她醉成了一团烂泥。 钟意和林妙妙不常泡酒吧,一副醉态可掬的模样立刻招来了各路妖魔鬼怪。 钟意头昏脑胀的看着自己被一双肥得流油的手抓进怀里。她使劲推了推,对方 顶着0.1 吨的体重我自岿然不动,钟意气恼:“滚,我要回去。” 对方肚子上隆起的高峰正蹭着钟意平坦的小腹,发出舒服的喟叹声。0.1 吨闻 言也不恼,小眼睛眯起笑一笑:“别,别,别!哥哥保证你等会儿扭得哪儿都不想 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