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爱 回到杭州,苏离第一时间见到了宋思睿的父亲,宋天储,一个古板而气质的男 人,在说到儿子时却红了眼眶。 “我已经亲眼看着他哥哥离开了,我不想也不能再失去另一个儿子,但我实在 没有办法了,谁,也帮不了思睿,我不甘心,但是……我真的……苏小姐,你知道 的……我……”说到这里,他几乎哽咽到不能自已。 苏离听着,桌下紧握的手止不住地颤抖,苏离控制不住但是她不能哭,“总有 办法的,总有办法的……”双手蒙住脸,“会有办法的……” 一个星期后宋思睿住进了医院,他变得更沉默,日日坐在病床上,扎针时不挣 扎也不皱眉,每天都一样看不出好转也没有恶化的现象。但他却越变越瘦,吃得东 西越来越少,苏离坐在旁边,微笑地看着他,阳光洒在宋思睿的侧脸上,透明得有 些恍惚。 “真的不吃了?”苏离勺了一勺子鸡丝粥。 宋思睿摇摇头,柔软的头发搭落下来,温柔而细腻。“苏儿”。 “越吃越少,你老让我担心啊!再吃一口,再一口,最后一口!”苏离把勺子 凑近宋思睿的脸。 “刚刚就说是最后一勺了!”宋思睿别开脸,“吃不下了。” “切,以前都是以碗为单位,现在都是以勺为单位!”苏离一勺送进自己嘴里。 “苏儿!”宋思睿拉住苏离拿勺子的手。 “干嘛?” “你有没有说过……爱我!” 苏离猛地抬头,涨红了脸,“宋思睿,你……肉不肉麻!” “有没有?”宋思睿凑近身,脸上出现一丝难得的狡黠。 “我……我有啊!”苏离移开脸。 “什么时候,我都不知道!”宋思睿拉住苏离的袖子怎么甩都甩不掉。 “都说了我说过了!”苏离一拍床头柜,“你别啰嗦了!” “苏儿,再说一遍!”语气柔中带刚,怎么听都有点诱哄的成分。 “不要,啊伯父你来啦……我出去买点东西,你们说说话吧哈哈!”趁宋思睿 分神的空当闪了出去。 “呵呵……你来了。”宋思睿躺回被窝转过身。 “今天吃的比昨天多了些啊!”宋父看了看床头柜上的碗。 “恩!”被子里传来闷咳声。 “感觉怎么样?” “还好。” “我这个当爸的倒是没用了!” “思睿,明天想吃什么?” “思睿……”察觉出了不对。 “医生,医生……” “不用了……”宋思睿撑起身打断他,“大惊小怪什么……” “但是你……你流血了……” 宋思睿擦了擦嘴角,“别跟别人说,特别是……” “那,我去叫医生……”旋即转身。 “别多管闲事,叫了医生也没用。”宋思睿压住胸口顺气。 “思睿……” “我说不用了!”语气有些暴躁。 “宋思睿,大声什么啊,一楼都听到你的声音了!”苏离推开门,对着宋思睿 就翻了个白眼。“伯父坐啊,别站着了!” “不了,我还要回公司,这里就拜托你了。”宋天储僵硬地冲苏离笑了笑转身 离开。 “真是的,吃这么点嗓门儿还挺大的嘿!”苏离在床边坐下开始削苹果。 “不要吃!”宋思睿又别过脸。 “拽什么”,苏离瞪了他一眼,“谁说给你吃的。” “我困了”,宋思睿撑了撑身子往被窝里缩。 “来,吃一口再睡,不然我揍你啊!”苏离切了一小块苹果递到宋思睿嘴边。 “你揍啊”,宋思睿关了灯。 黑暗中,宋思睿发出一阵阵闷咳。苏离的心一下提了起来,伸手摸上宋思睿的 额头,“怎么今晚咳的那么厉害?我去叫医生吧。” 宋思睿探手抓住苏离的手,“苏儿……”苏离听了半天也没下文。 “恩?怎么话老说一半啊。” “不知道我们的房子装成什么样了啊……” “好啊,等你身体好点我们就回去看看……”黑暗中指尖缠绕。 “苏儿,我给你准备了一样东西,差不多该到了……” “什么东西?” 指尖的力道加重,“到时候就知道了……” “思睿……” “恩?怎么说话也学我?”声音渐渐迷离。 “你说过不会骗我的对不对!” “恩……” 苏离听着他局促的呼吸声,心中有百转千愁压得喘不过起来。 第二天,苏离回父母家取了苏母熬的汤,来到病房的时候竟然有三四个陌生女 人坐在一边。 “你们?”苏离放下手中的保温汤罐。 “苏儿,来。”宋思睿靠坐在床上,似乎精神有所好转。 “恩?” “把东西打开吧。”宋思睿转头对旁的三个女人淡淡地说。 其中的一个女人打开随身的黑色皮箱,苏离凑近一看,是一袭黑色婚纱。黑色 薄纱裹胸重重繁复,凌乱又不显无序,腰间黑绸隽秀着精美的繁华图样凸显腰线。 “宋先生,这就是你订制的,不知你满不满意?” 另一个女人打开一个藏青色绒布盒子。是一条黑色流苏碎钻项链。 “宋思睿,你干什么?”苏离转身回头,一脸迷茫。 “来,苏儿,试试看,我想看。”宋思睿满目温柔,轻笑着说。 “你……你开什么玩笑啊,这是医院!医院!” “苏儿,我想看!”宋思睿固执地撅起嘴,看得苏离一愣。 “拿你没办法!”苏离气的跺了跺脚,拿起衣服走进洗手间,“啪”的一声把 门甩上。 一刻钟后,苏离慢吞吞地走出洗手间,死低着头。 宋思睿走到苏离面前,双手捧起苏离的脸,让她看着自己,此时的宋思睿已经 换上黑色西装。苏离有些恍神,这似乎是她第一次看到宋思睿穿西装。 “苏儿,真好看”,宋思睿抬手理顺苏离额前的碎发。 苏离叹了口气,抱住宋思睿,“我们这是干什么呢!” “我想……” 忽然身体一重,“宋思睿,宋思睿……你怎么了?叫医生,叫医生啊,都愣着 干什么啊!叫医生啊!”苏离叫的声嘶力竭,她忽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宋思睿的手 竟然松了,抬头一看,他竟然双眼紧闭脸色暗淡。苏离一下抱住宋思睿的肩膀,大 声哭了起来。这时候一批医生急匆匆地跑了进来,把宋思睿报上病床,苏离被护士 扶着走了出去。在走廊上,苏离焦虑地等在门口,房内不断地传出宋思睿痛苦地呻 吟声。透过门上的一小块透明玻璃,苏离看到病床被医生蜂拥着,只看见床尾的白 色被子不断地纠结翻腾。苏离捂着耳朵蹲在墙边上,她能做什么,苏离从来没有像 现在这样痛恨过自己。苏离忽然想起那个自己被冻得快死的夜晚,是宋思睿给他披 上的外套。是那个总是穿着白色棉布衬衫用高傲和不屑伪装自己的男人,那个总在 深夜环抱住自己的小暖炉,那个无论她跑到哪里总是任性地追过来的男人,记忆接 踵而至从她眼前一一闪过。 这时门打开了,一个中年的医生站定在苏离跟前。 “病情算是克制住了,但是,你进去看看吧!”说完转身离开,苏离猛地跳起 来,抓住他,“告诉我,这是不是代表病情加重了?” 医生古怪地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说实话,思睿的病确实加重了,不但开始 咳血,身上还出现一些淡淡的斑块,如果再这么发展下去,他的各个器官都会开始 衰竭”,医生顿了一下,“就像思磊一样。” 咳血?斑块?器官衰竭? 苏离慢慢推门走了进去。病床上,宋思睿折腾累了沉沉地睡了。额间的碎发被 涔涔的汗水打湿贴在皮肤上。 “不是说好人才短命么,你那么坏怎么还会这样?你还真是没骗我但你也什么 都没告诉我,你怎么会坏到这个程度啊。”眼眶又不可抑制的红了起来。朦胧间有 人抬手柔柔地轻抚苏离的脸。 “苏儿……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呢,又对不起谁呢…… 从那天起,苏离不再问宋思睿的病情,鸡汤参汤不断,宋思睿吃了又吐,吐了 再吃,有时候护士都看不下去,但谁都不知道苏离私底下哭得比谁都凶。 宋思睿每次都拉着她的手轻笑着,说,苏儿,别急。然后再自己一口一口乖乖 地地喝。 多好啊,如果永远这样,那该多好。 但是宋思睿发病的频率越来短,每次发病时都呻吟得尖锐而悲壮每晚都因为疼 而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但是看到苏离时总是露出一股无关紧要的笑容,这种笑容是 咬着牙扯出来的,比哭还难看。最近一次急救后,医生收拾着工具说,再发病,谁 都救不了了。 一天,苏离来到医院,病房竟然空了。她忙拉住护士小姐,说是在院里里,今 天精神特别好似的,一大早就说像出去晒晒太阳,活动活动。 这副身子骨还活动活动? 院子里已经能感觉到春的气息。 “苏儿,来啦!”远远的就看见宋思睿独自站在一棵大树下。一身白衣,面若 清风。 “今天怎么那么好精神?”苏离走进他身边。 “不知道啊”,宋思睿依旧笑着,大手裹住苏离的小手。“花开了,春天到了。” “我扶你坐下吧!”苏离和宋思睿并肩坐下,抱着他的肩膀,“我们好久没这 么坐着了。” “是啊”。 “今天不用吃那些补汤了,是些蔬菜汤,很清淡的,我还带了橙子,等一会切 给你吃,还不好?” “好。” “你说我刚认识你那会儿,你怎么会那么痞啊!” “笨蛋,不痞,你怎么喜欢我啊!” “哼,你以前有过几个女朋友啊?老实说!” “呵呵,3 个本来还有个未婚妻的。” “这下怎么那么老实了,对了,刚刚我让那里的同事拍了新家的照片,给你看 看……”苏离拿出包里的一叠照片。手僵直地停在半空中,空气突然变得阴郁而潮 湿。 “我知道你想要亲自看,但是没办法啊,等你身体好点啊,我们再去,我们还 有好多东西没买呢!”苏离垂下手自顾自说着。 “你说你为什么要给我准备黑色的婚纱呢,不都说黑色不吉利么?” “思睿啊,你说,等你老了,还有没有现在那么帅,肯定丑死了……你……” 苏离突然笑了,这样他就不会再痛苦了。 “思睿啊,是不是以后你都不会再疼了?”地下好像撕裂了一个口子,出现了 以个巨大的黑洞,要把她吸进去一样…… 不知沉睡了多久,苏离只觉得在梦中不断出现追赶她的人,有疯子,有疯狗, 拿着刀,叫的她耳膜直发痒她不断跑但怎么也甩不掉。但是她不想醒来,可以做一 只幸福的鸵鸟。 但不想是不想,上帝总是吝啬完美,时间到了,苏离还是睁开了眼睛。不知谁 说的,把人关在房间里久了,突然打开窗,阳光不是温暖,是刺眼。现在,房间里 空荡荡的,四壁白墙无不折射着刺眼的阳光。 “你醒了”。进来的人竟然是宋天储。“你昏睡了3 天了。” 3 天? “伯父有什么事?”低头拨弄手指。 “昨天,思睿已经下葬了,这是他身前的东西。说实话,他跟我不亲,这些东 西应该给你比较好。”宋天储笑得有些无奈。 是一个暗红实木大盒子。“那,交给我吧,谢谢伯父了。” 宋天储点点头,走了出去。 苏离别过头,这是他曾经的病床吧,他是怎么度过这无数个日日夜夜的,一日 日就这样静静地枯坐在这病床上,那么深刻地孤寂,那么沉重的绝望。苏离几乎再 一次落泪,她再一次体会到,自己似乎从未用心去爱过他,了解他,帮助他,她浪 费了多少时间,浪费了宋思睿多少生命,她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痛恨自己。 父母亲来看她时眼睛也是肿肿的。 宋思睿,真狠,留下她一个人,但是他就甘心被深埋地下开始一段永无止境的 黑暗么。 苏离只在医院呆了一天便独自出院了,街边的法国梧桐已经长出了翠翠大大的 叶子了,风吹过发出唰唰唰的声音。三天后,苏离搭上了返回成都的飞机,行李只 有那个大大的暗红实木箱子。 万里高空,舱内灯光昏暗,苏离颤抖地打开箱子,“吱呀”,仿佛转动命运的 罗盘,齿轮在开启的瞬间开始碾转。整整齐齐的一叠相片,谈笑的她,吃饭的她, 睡着的她,看书的她,在超市购物迷茫地她,神情自然焦距模糊,厚厚一叠,苏离 突然想起宋思睿第一次和她对话时说的,“我跟了你两天了”,真的只有两天么… … 那条苏离只穿了10分钟的黑色婚纱,崭新而僵硬地摆着,苏离用力咬着唇,那 些以为早已忘记的记忆像潮水一般讲她淹没,她记得那个瘦削挺拔的男人,穿着精 致的西装对他说,苏儿,真好看。然后,她就真的失去了他,永远。 最后在箱子的角落安静地躺着一个黑色的MP3 ,苏离带上耳机,嘴里已经泛起 一丝血腥味,耳机那边,宋思睿哑着嗓子说。 “苏离,对不起!我爱你……” 对不起 我爱你 (完)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