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篇 看见江晓歌沉下脸赵耀根反而笑了:“李主任那个流氓怎么会轻易放过整我的 机会?这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李主任也不能一手遮天。还有群众,还有 张喜他们的证词,反正只要你出来了,这就是胜利。”赵耀根心中还是不能释然。 但看着江晓歌脸色不对,就没有再说下去。他翻了个身,很快就睡着了,发出一片 鼾声。江晓歌的眼睛却一直睁着。看着这个在身边酣睡的熟悉而陌生的男人,她毫 无睡意。她吃尽了千辛万苦,好不容易迎回了自己的丈夫,可预期的欢乐只持续了 短短的一瞬。她心中又开始沉甸甸的。她还是没有安全感,总觉得好像会有祸事临 头。第八章 宴请了曾经帮过忙的各路朋友,提着礼品拜望了岳父岳母,又在家里好好休养 了几天,赵耀根就回仓库上班了。本以为既然是无罪释放回到单位就会一切照旧, 却没想到团委书记的位置上早已经安排了别人;电瓶车也不让开了,发给他一根撬 棍发配他到搬运队出苦力去了。张书记李主任还大会小会地提他坐牢的事情,要大 家监督帮助他。果然就如他一个号子里的朋友说的那样,只要你进去过,不管你有 没有问题,你的政治生命就算画了句号!一个人失去了最宝贵的政治生命,即便活 着也无异于行尸走肉,赵耀根因此绝望到了极点,也悲愤到了极点。上班第一天他 扛着大包走上颤颤巍巍的跳板,低头看着脚下混浊的江水,恨不得一头栽下去算了。 他当然没有真的栽下去。他还没有那么傻。他想他应该好好地活着,磨砺意志,等 待机会。他还年轻,他不相信他这辈子真的没有机会了。他把单位里发生的一切都 对家里瞒了起来。他努力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咬牙坚持在最卑贱的工作岗位上。 其实一开始江晓歌就发现了丈夫的异常。丈夫不像过去那样精力旺盛了,他变得十 分嗜睡,一挨着枕头就打鼾;他腰酸背疼可又装得若无其事,有时候不小心捅着哪 儿了他就会痛得龇牙咧嘴;他晒黑了,黑得过分了,像一块黑炭;他的饭量增加得 很厉害,他总是吃不饱,可又克制着不敢多吃,怕被人发现他的变化而对他刨根问 底;他开朗的笑容显然是装出来的,内心深处的痛苦与压抑显然是十分深刻十分沉 重的,这从他偶尔一现的漠然中就可以看得出来。江晓歌将自己的发现深埋在心底, 她不事声张也不去打听,尽量让丈夫以为他的秘密一直保守得很不错。她只能用自 己加倍的温柔来抚慰丈夫,让丈夫觉得生活很美好。每天晚上,她都希望丈夫能够 卸下他沉重的面具,掏心窝子地与自己谈一谈。她相信谈话能让丈夫轻松一点。但 赵耀根就是不谈。赵耀根不想再连累家里人,也不想再让妻子为自己担惊受怕了。 他宁愿在沉默中独享自己的痛苦。他相信自己总会有翻身的一天。赵耀根就是这么 一个男人。江晓歌却觉得他们的生活又给悬在半空中了,她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 但是这一次,似乎没有具体的事情发生,她也就不知道如何应付了。 有时候,在超强体力劳动的间隙,赵耀根会坐在江边趸船上对着江中的流水思 考问题。他的搬运工同事们都躺在地上用草帽盖着脸打瞌睡,他们像狗一样东趴一 个西卧一个,那种听天由命随遇而安的苟活状态给了他深刻的刺激。这时候他就会 想:真的就只有这一条路可走吗?答案是绝对的:现在的社会体制就是如此,你既 然得到了这样一个社会分工,你就得自古华山一条路地走下去。如果你硬要离开这 一条路,你的工资、福利以及其他一切生活保障都将化为乌有;你就是一个社会闲 杂人员,你将失去最起码的社会地位。“鸡巴毛,”在一次聚会上,他的一个牢中 的朋友出言不逊地说,“我要那个社会地位干什么?我一无所有,破罐子破摔,我 照样生活得很好!”他的另一个朋友说:“是啊是啊,还回单位受他们的鸟气干什 么?现在南边有一个地方叫深圳,是中央开辟的特区。我的很多朋友都去了。有的 现在已经是万元户了!” -------- 深圳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