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高考终于结束了。等于有杰回到家中,母亲已经安葬。没有了母亲的家,显得 空荡荡、冷清清的。父亲比以前更沉默了,只是不停地吸着烟,连一向调皮的弟弟 都很少言语。家中只有妹妹有芹在里里外外地忙碌着。晚饭桌上,一家四人仍旧默 默无语,往日的欢乐似乎从这个家庭被连根拔走了。父亲吃得很慢,仅仅几天工夫, 父亲明显的消瘦了许多。夜里,于有杰辗转反侧难以成眠。屋内一团漆黑,四周静 得可怕。“妈妈……”黑暗中弟弟又在说着梦话。 “妈妈——”于有杰感到自己的五俯六脏被揪出来一般。妈妈——在他们心中 是那么神圣。有了妈妈,就有了欢乐;有了妈妈,就有了温暖;有了妈妈,就有了 一片蓝天、一片绿地,仿佛一切都浴满阳光。妈妈做出的饭,即使是缺油少盐的苦 苦菜汤,也觉得香美无比;妈妈偶尔的训斥,即使是打骂一下,也令人感到莫名的 欢愉。跌倒了,摔痛了,妈妈的一个抚摸,就又使我们站了起来,忘记了疼痛;妈 妈的一句叮咛,就始终烙印般深深地留在我们心里。妈妈——这一声最亲的呼唤, 在我们的心里如同一片阳光,始终温暖而且明亮。 于有杰的眼睛湿润了。在他的眼前,又浮现出母亲那慈祥的面容,和善的微笑。 往事,被泪水牵引着,一幕幕就像发生在昨天,发生在刚才。“哧”地一声火光一 闪,黑暗中,一明一暗。于有杰侧过头,看到父亲蹲在炕上正吸着烟卷。在那一明 一暗中,他发现,泪水正顺着父亲那粗糙的布满皱纹的脸颊上慢慢地流淌,沾满了 父亲的胡须。父亲没有擦拭,只是默默地吸着烟,任泪水畅快的流着、流着。 第二天,于有杰固执的同父亲下了地。此时正值麦收时节,麦地里如同蒸笼一 般,再加上蚊虫叮咬,使人难以忍受。虽是农家孩子,但母亲很少让他下地,因此, 对于农活,他并不很熟悉。一趟麦子还未割完,他的双手已磨出了血泡,那汗水, 将他的衣服后背都浸湿了,腰也疼得要命。但于有杰咬着牙忍受着。他拼命地割麦 子,让肉体上的痛苦去战胜精神上的痛苦。他每天都这样折磨着自己。晚饭后,倒 在炕上便死人般睡去,什么也不想。 这天下午,上工后到地里刚割完了一趟麦子,妹妹有芹急急地跑来找他,说他 的几个同学来了。于有杰一听,连忙给队长说了一声,同妹妹一起回到家中。老朋 友十几天没见,倒显得格外亲热,寒暄之余,于有杰问: “马明明呢?他怎么没来?” “他……”大家吞吞吐吐,都不好开口。 “怎么啦?出了什么事?” “他没考上。”赵欣伟说。 “没考上?他怎么没考上?” “谁知道是怎么回事,考后我问他,他说还可以,谁知离分数线还差一点五分。” 佟天说。 “那我呢?”于有杰追问道。 “你……”从朋友们的神情中,于有杰明白了。他脑中“嗡”的一下,跌坐在 凳子上,好半天,没回过神来。 “我没考上。”于有杰眼中茫然,嘴角抽搐,苦笑着说。 “其实你最亏,你的学习那么好,不应该考不上。连唐老师都不相信。这还不 是因为……”刘彩娥猛觉自己失口,忙笔上嘴。 “有杰,其实没什么,你可以复读……”赵欣伟说。 “我还差几分?”于有杰打断赵欣伟的话问道。 “二点五分。” “二点五分。”于有杰重复着这句话,内心突然有种莫名其妙的快感,但随即 又蜂蛰般疼痛。二点五分,竟决定了他的命运。 朋友们不知又说了些什么,于有杰一句也没听进去。此时,他有些麻木,悲伤、 痛苦似乎都远离了他。直到朋友们走后,于有杰才如同从梦中醒来一般嚎啕大哭。 夜半,一弯残月在云朵间穿梭着,夜空显得灰蒙蒙的。一阵一阵的微风,吹得 树叶和地里的玉米叶哗哗地响。于有杰爬在母亲的坟头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坟 地里静得可怕,月色下,一个个分头黑黝黝、阴森森的,偶尔有一两只不知是什么 东西爬过,那声音,令人毛骨悚然。 不知是什么时候,父亲站在了身后。他没有惊动有杰,只是蹲在有杰的身边默 默地吸着烟。好久好久,于有杰感到有人在给他身上盖着什么,他睁眼一看,父亲 正把自己的上衣轻轻地盖在了他的身上。于有杰坐了起来,父子俩就这么默默地、 默默地坐在那座新坟旁。也不知过了多久,父亲缓缓地说道: “孩子,想开些吧!世上的事难料。唉!”一向寡言的父亲又沉默了。又过了 好大一会儿,父亲开口说:“要不,复读吧!” 又是一阵可怕的沉默。 “夜里冷,回去吧!”于有杰顺从的站了起来,跟着父亲向家走去。 第二天,于有杰仍旧下地割麦子去了。消息传的真快,一夜工夫,全队人都知 道了于有杰考大学还差二点五分没考上的事。质朴的庄稼人立刻对他表示了极大的 同情。聆听着乡亲们纯朴的话语,于有杰有些感动,心情也好像一下子轻松了许多。 “唉!这个娃娃怎么会考补上?太可惜了!” “唉!他爹也真是,半途中怎么能把娃娃叫回来呢?” “唉!倒也不怪他爹。听说他妈咽气前还叮嘱过他爹,不让叫娃回来。都是他 那个二杆子亲戚,怎么就背着人跑到学校去了。” “唉!好心人做了糊涂事啊!” “唉!……” 铃子每隔三四天就来一趟于有杰家。就像在自己家一样,铃子一来,便帮着有 芹忙里忙外,而每到这时候,这个家里才有了一点生气,有了一点欢乐。这天,铃 子上午就来了,吃过午饭,铃子从包里掏出一百元钱递给于有杰说: “有杰,你复读的事我已求爸爸给办,爸爸答应了。明天我就要走了,这是你 复读的学费和生活费。” 于有杰怕烫手似的直往后退,连声说:“不!不!我怎么能拿你的钱。” “拿着。”铃子温和的话语中带着不可抗拒的严厉,把钱塞进了于有杰的手里。 “这是唐老师和同学们为你凑的钱。他们让我告诉你,别辜负了你的母亲。”铃子 的眼圈有些发红,声音有些颤抖。一股无形的力量使于有杰不得不把钱接住。 分手时,铃子突然转过身来,含泪问道:“有杰,你……能等我吗?” 于有杰也抑制不住内心情感的闸门,泪水也夺眶而出:“等!我一定等!” “我想让你说一声‘我爱你!’”铃子的声音有些发颤。 “我——爱——你!”于有杰强忍着自己的泪水,声音有些沙哑,但这是从内 心深处喊出来的。 铃子凝视了片刻,猛地勾住于有杰的脖子吻了一下,便头也不回的骑车走了。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