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201 号是黄河宾馆唯一带接待室的大套间。丁国义和李军都没有坐沙发,来到 窗下,一人一个小圈椅,隔小圆桌对面而坐。窗是落地玻璃窗,可以看见黄河浩荡 东流之势。 两人的谈话以李军的奇人称号为切入点。丁国义说,我听人说了,你号称奇人, 是罗山二奇人之一。李军淡淡一笑,摇摇头说,说玉兰奇,这名副其实,玉兰确有 奇法奇招高人一筹,令人叹服。我没有这水平,我是性格有点倔强,只要认为对的, 就非坚持不可,总是同多数人的想法做法相左,有点逆潮流而动。大学毕业,别人 都争取留大城市,我却主动回县,又主动下到乡镇,一竿子插到底。仕途中的人都 知道,前途命运捏在上司手中,因此竭尽讨好、巴结之能事,我对上司却连一丝谄 笑都没给过。工作中,都懂得报喜不报忧,问题少报或者不报,成绩必报而且多报, 我却死咬住实事求是,一是一,二是二,为此竟和书记郎全德闹到三干会上,郎全 德列举的成绩和数字,我却予以纠正和反驳。县委领导怒不可遏,见了我脸阴成黑 锅底,扬言要免我的职。而且还有来自市委某些领导的压力。别人劝我回头是岸, 赶紧写检查认错,而且要声泪俱下,求得上司原谅,保住头上这顶来之不易的乌纱 小帽。我呢,写倒是写了,但写的是辞呈,我把辞呈一掌拍到县委书记的玻璃板上, 转身扬长而去,回家当庶民百姓来了。人们都说,当今官场仕途,像我这样的人几 乎没有。物以稀为贵,人以稀为奇,于是就说,我是又一个罗山奇人。 丁国义听到这里,点点头说,你辞职的事,我是一无所知。来东峪之后,听老 孙讲到一些,刚才玉兰又讲了一个故事,我才对你辞职的背景有了一点了解。 谈话到此,停顿下来。片刻之后,李军说:“丁叔,见面话已经说过,该转入 正题了。我想我首先应当说明的是这几天为啥没有来见丁叔。可以说也是不得已而 为之呀。要是按我的脾气,按我的性格,按我惯常的做法,我对哪个人有意见,有 看法,非但不躲避,还会主动找上门去,毫不客气,一吐为快。可是面对你丁叔, 我犹豫了。这是看在你曾为老百姓办过不少好事的恩德上,看在你到乡下农民家来 过年这样不寻常的举动上,也看在你还记着我们家的这份情意上,我第一次畏缩了, 最后终于采取了三十六计走为上的不接触政策。” 丁国义说:“李军,我明白了。你躲着不见,已算是特殊对待我了,是给足了 我面子。这么说,你对我有意见,甚至意见很大,对吧?” 李军说:“应该说,我不是对哪一个人有意见,而是对干部队伍中的一种坏作 风有意见。何止有意见,我是非常痛恨!如果丁叔有染此风,那就想错也错不开, 咱们只能狭路相逢了。” 丁国义估计,李军在自己身上找到并瞄准的靶子,一定和老孙唱秧歌影射的一 样,是高高在上,官僚主义,不了解下情,忘了衣食父母,等等。这一点他已经有 过反省,并深深感到内疚,准备承受这位晚辈的一通猛烈轰击。这样他反而会好受 一些。因此他幽默地说:“我现在是《英雄儿女》中的王成,我在向你呼喊:”向 我开炮!‘“ 李军说:“也不能一味地开炮。公道讲,丁叔为官三十年,不贪不占,两袖清 风,这一点群众已有公论,我也很佩服。” 李军点到了丁国义引以自豪的强项,丁国义心里觉得很舒坦,笑着问了一句: “你也认可这种公论?” 李军说:“我认可。我这人愣,不会讲究什么说话方法,我不认可的,绝不违 心地说话。俗话说,雁过留声,人过留名,你所到之处都留下清白的足迹,人们不 但了解你有着清白为官的胸怀和境界,也了解你维护清白的决心和所采取的行动。 这一点,丁叔你响当当,硬邦邦,没说的。但是……”说到这里停顿下来。 丁国义笑了:“你完全可以直接说但是后面的话。难道怕我接受不了?” 李军说:“但是在另一个方面,我就不敢恭维了。丁叔来东峪几天了,一定对 东峪农民负担的现状有所了解。近年来,年年喊减负,年年在加负,明减暗加,虚 减实加,已经到了民不聊生的地步。” 丁国义点点头:“没人跟我详细讲,但我已感觉到了。” 李军:“当然农民负担重,是多种原因造成的。但在罗山来说,虚报、浮夸是 最主要的原因。你清楚,农民负担是按上一年人均收入的百分比下达的,罗山每年 上报的农民纯收入都是注了水的,这样农民负担就会有不合理的逐年递增,到了郎 全德书记这一任,已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我和郎全德的矛盾斗争就是在这个问题 上公开化、白热化的。我发现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罗山存在一个以秘书王大头为 媒介的数字腐败链,连接着四任镇党委书记,而丁叔你是这个链条的发端。这是没 法回避的事实,也是我所不愿意看到的事实。所以我们只能在这里狭路相逢了。” 丁国义好像后背上被蜂蜇了一下,倏地坐直身子:“你是说,我是一个腐败链 的发端?” 李军点点头:“是数字腐败链。你们那时每年的测算表我都搞了复印件,我认 为测算是比较符合实际的。有一年因遭灾,农民收入下降,表中也真实地反映出来 了。可你们是怎么上报的呢?这些数据,我也从县里查到了,比实际测算都高了一 截子,是逐年增收,连灾年也照增不误。我说的没错吧?” 丁国义有兜头泼了一盆凉水的感觉,浑身激灵了一下。他脑子里首先作出的反 应是:没法否认。接着是那些从未当回事因而已经淡忘了的往事,又在脑海里清晰 地浮现出来。那是他由关杉乡调任罗山镇书记的第一年,当时的秘书叫王秀成,但 没人叫他的姓名,而是喊他王大头。王大头的脑袋的确有点不合比例地大,但特聪 明,记忆力极强,都说是与脑容量有关。此人喜欢数字,善于摆弄文字,不管是总 结还是汇报,能将所有的内容量化,变成一大堆数字或百分比。而数字也用不着实 际测算,只须仰脸望一下屋顶,实际增长多少,同比提高多少,占到百分之几等等, 就全有了。丁国义刚升任罗山书记,对全年工作总结还是认真的,有些重要数字都 是经过反复调查测算出来的。然而王大头在报表和上报材料时全没有用。他用的还 是从屋顶瞧出来的数字,比丁国义测算得要高得多。丁国义知道后,问王大头,为 什么自作主张,擅自改动数字?王大头说,丁书记你别急,不说你也清楚,数字是 考核干部的主要依据,报低了要吃亏的。再说,你今年是新官上任,不点三把火吧, 还不点它一两把?你总得有点新表现让领导看呀。这样吧,报已经报了,先别管它, 你倒是可以了解一下其它乡镇的情况,看咱们是不是太冒了。要是太冒,重报一下, 第一次作为错报,责任在我,这还不行吗?丁国义想这样做也行,于是就到县里摸 了摸各乡镇各项任务指标完成情况,结果是罗山排名第五名。前四名中,第一和第 二两家是条件好,基础扎实的老先进,这没说的。第三和第四两家,他就有点不服 气了,论基础论条件都在罗山之下,两家的书记和丁国义一样,也是这次调整班子 时才调去当书记的,干了还不到一年,就跑到罗山前面去了。那么罗山在他们之后 还有啥说的呢?到了年初三干会上,前五名成为年度明星,领导大会小会一个劲表 扬,而那些后进的也没少挨批评。会后,王大头问丁国义:“怎么样?”丁国义笑 笑,伸手在王大头后脑勺上轻轻拍了两下。王大头说:“丁书记,事实证明,咱们 还是有点保守了。右丰和刘家庄都跑到咱们前面去了,我心里不服。再说了,古代 考试的前三名,叫状元、榜眼、探花,咱们这第五名算啥呀?今年解放思想,目标 应该是:保证前三名,争取当状元。”这以后,丁国义每年都要认真测算一下,为 的是心里明白,但上报时就按高参王大头的意见办了。因而在你追我赶的数字竞赛 中连续三年全县夺冠,三连冠的突出成绩终于将他推到副县长的宝座。做了副县长 的丁国义又是包罗山镇的点,罗山镇每年的成绩他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他更明白这 些突出成绩给自己头顶上继续增添着光环,这些光环使他的职位一路攀升,做了县 长不久,又升任书记。他做梦都没想到李军从这里捅他一下。这个地方,不捅就从 未感到有疤,可捅开了却又疤痕累累。他不知该如何作答,有种坐在被告席上的感 觉。 李军喝了两口茶,又给两个杯子加了水,然后说道:“丁叔,我说这些,绝不 是针对你个人。我说的是我们国家干部队伍中的一个可怕的症结。现在人们一提腐 败,想到的是买官卖官贪污受贿,也就是金钱腐败,却忽略了另外一种腐败——— 数字腐败。金钱腐败,说到底是改革开放以来,到了九十年代才泛滥起来的;而数 字腐败,建国之初就有,到了五八年登峰造极。那可是史无前例的一场报喜不报忧、 浮夸虚报的运动。问题不能提,事故不准报,至于报喜,不只能报,还得解放思想 大胆报,狠狠报,美其名曰放卫星,说铁水流成河,亩产万斤算低估,一个南瓜几 个人都搬不动。这种赤裸裸的浮夸虚报虽然以劳民伤财的可悲结局收场,但这种数 字游戏却深深渗透到干部升降任用的机制中去了。报喜是贴金,报忧是抹黑,黑少 抹最好不抹,金要贴尽量多贴。其中奥妙谁都清楚,下级无黑,上司也光亮;下级 贴金,上司也跟着重塑一个金身,上级与下级,彼此心照不宣……” 李军停顿,沉默少顷。 丁国义脸上曾有的一丝笑意,此刻已完全凝固了。他脑子里突然跳出这样一个 画面:一位抓了一辈子小偷的老警察,突然间被小警察给抓了,从他身上搜出以前 他并没有当回事的赃物。他也说不清这是从书籍和影视作品中来的,还是头脑的即 兴创作,反正此刻的自己,和那老警察一样尴尬与狼狈。 “当然,你退休,我辞职,我们都已离开官场政界,说这话已经没有多大意义 了。”李军面对窗外黄河,声音沉沉,好像不是说给丁国义听,而是在独白,“不 过,就是一个普通老百姓吧,当这种可怕的症结得不到治疗,甚至上上下下都不当 一回事的时候,心里能安然吗?搞金钱腐败的人,起码还知道自己干的事犯法,因 而做贼心虚,提心吊胆,唯恐东窗事发,遭法律严惩。而搞数字腐败的人,虽作贼 却心不虚。何止不虚,还理直气壮,堂而皇之。因为恢恢天网对别的腐败者是疏而 不漏,唯独对数字腐败的人是网开一面,使他们逍遥于天网之外。即使哪天露馅, 也只是个批评与检讨的问题,‘是不对的’,‘是错误的’,领导的严厉批评和个 人的深刻检讨,有这两句话八个字足够了。殊不知,数字腐败对上误导决策,对下 坑害百姓,比金钱腐败有过之无不及啊!” 丁国义原本不是气量狭小之人,加之在各级领导岗位上多年磨炼,使他具备了 一种迅速从尴尬与狼狈中摆脱出来的应变能力。他振作了一下,瞧着李军说道: “今天和你见面,听听你的肺腑之言,听听我在别处听不到的话,很好,太好了。 你提到我曾有过数字不实的问题,我不否认,也不必要作任何解释。金无足赤,人 无完人,任何人都不敢保证他一生就不犯一点错误。关键在于早发现,早纠正。比 如我在职时,不管是做县委书记还是市委副书记,只要你们有人提出,就可以及时 纠正。可是很遗憾,没人提出。你在罗山工作也几年了,你又以敢于直言著称,怎 么也不提个醒儿?直到今天了,我已退了,你才———当然不是今天不该提,是说 今天提已没有意义了,农民受了那么多的损失和伤害没法弥补了!” 李军说:“起初我是副镇长,副镇长的任务就是包村下乡,没有权力过问别的 事。当了镇长以后,我才开始干预这事。我没有想过到上面找你,我想问题最终也 得由镇上解决,我就在郎全德身上下工夫,由提醒到劝阻到坚决斗争,最后的结果 是以我的败退辞职而告终。”停顿少顷,又说:“村里倒是有人想上访,就是你当 县委书记的最后那两个月吧,东峪西峪两村七名高中毕业生,要联名上访,自称七 勇士。马吉祥一听着了急,就办了一桌饭,请七勇士喝酒。老马问,你们说,丁国 义对咱们有恩没有?青年们说有。老马说,知恩不报非君子,我们该怎么报答?青 年们说,不知道。老马说,你们状子里说的那些事,前面的事都是丁国义在镇上当 书记时的事,后面呢,他是县委领导,掌管全县,他也脱不了干系。听说他可能又 要提到市里去。你们在这个节骨眼上一闹腾,他那提拔非泡汤不可。知恩不报反而 给他添麻烦,这不是恩将仇报吗?青年们问,那你说怎么办?老马说,把状子撕了, 各干各的去。眼下的困难我们咬咬牙,忍一忍,让丁书记顺利升到市里去,就算我 们对他的一点报答吧。” 丁国义听到这里,内心感到一阵强烈的震动。 李军说:“老马在村里德高望重,把七勇士说服了。此后,七勇士有的迁居别 处,有的外出打工,都走了。上访的事就没人再提。直到去年冬天,有人问老马, 你说忍一忍,已经忍了三年了,丁国义也很快就要退休,咱们还忍呀?老马说,既 然影响不到丁书记了,那就别忍了。人们问,你说怎么办?老马说,咱大家一条心, 对一些不合理的费用抗交。能抗得住,那也就减轻了咱们的负担,咱就啥话不说了。 若是抗不住,上访!这回我领头。郎全德得知这个消息后,派人把老马叫到镇政府 去办学习班。他对催款队的人说,一天二十四小时,你们三班倒,不骂,不打,连 一指头也不要戳,让他认错。什么时候他认了错,愿意交费,而且能负责把受他影 响的人家的费也交齐,就放他回去。有队员问,他要不认错呢?郎全德说,那你们 就耐心陪着他。六十多岁又患有高血压的老马,怎么能吃得住六个年轻人的车轮战? 熬了三十多个小时,到第二天晚上10点多,他本来要上厕所,一下子摔倒了,再没 起来……” 李军哽咽而止。丁国义脑子里轰地一下像着了火,惊问:“老马是这么死的?” 李军点点头:“郎全德给老马的儿子安排了一个临时工作,就把这事给压下了, 私了了。没人敢说真相。陈玉珍不想让你们去她家,原因也在这里。她怕以后万一 走漏风声,人家找她的麻烦。” 丁国义问:“你镇长也没管,任由郎全德胡作非为?” 李军叹了一声:“真不巧,是我辞职回家后第三天发生的事。当时我在县城的 家里呆着,人死以后才知道的。” 丁国义向后一仰,像突发重病,脸色很不好看。 这时玉兰和王慧回来了。玉兰一看情况,忙对李军说:“丁叔有午休的习惯, 咱们走,让丁叔休息一会。”说罢,拽了拽李军,两人告辞而去。 王慧问:“你怎么啦?李军到底说了些什么?” 丁国义说:“咱们回东峪告个别,晚上就住这儿。你联系车,明天回去。” 王慧有点奇怪:“怎么这样着急?真的又要逃回去吗?” 丁国义说:“没法呆下去了,逃吧,逃吧,快快逃回去吧。” 正月十四晚上,东峪村的西坪热闹非凡。一场九曲黄河阵牵动了周围几十个村 庄。场地上已是人群熙攘,还有人在不断地从四面大道小径上向这里汇集。本来明 晚镇上就有九曲黄河阵,那是每年例行的灯火晚会,但东峪的活动也不能误。转了 九曲黄河阵,一年四季交好运,娱乐在其次,主要是祈福消灾。这样的事不厌其多, 多转一次,多一分虔诚,增一分福气,何乐而不为? 场地上栽了三百六十五根杆,代表三百六十五天。每根杆头一盏灯,表明天天 亮堂,日日光明。现在管理人员将电闸一合,三百六十五个灯泡哗一下全亮,整个 西坪一片灯海。这在乡村来说,是最灿烂辉煌的夜晚了。 关于九曲黄河阵的起源,有诸多说法。一说是:既为阵,必与古代战争有关, 这个战争就是《封神演义》中说的,三姑摆下黄河奇门阵,欲把玉虚门下十二大仙 困进阵内,使其失神、销魂、丧本元、损肢体。于是民间就效法三姑,也来个九曲 黄河阵,当然斗争对象不是十二大仙,而是日常给人们制造厄运的阴魂鬼魅。摆下 黄河阵,不怕鬼狰狞,人们只要进九曲黄河阵转游一回(简称转九曲),就能消除 灾祸,一年通顺。如此说来,民间的九曲黄河阵始于明代《封神演义》成书之后了。 另有一说:不是民间受《封神演义》影响,而是《封神演义》受民间影响。也 就是说,许仲琳在写《封神演义》中三姑欲擒十二大仙时,借用了民间已有的九曲 黄河阵。若此说成立,民间的九曲黄河阵就远在《封神演义》成书之前,历史更久 远了。 不管是谁受谁的影响,有一点是一致的,即九曲黄河阵是非常厉害的。其厉害 在于“九曲”二字———曲曲弯弯,复杂难辨,因而连玉虚门下的十二大仙这样神 通广大的仙人,困于阵中都无法出来。这种复杂绝不是寓意性的,象征性的,你只 须看看阵图,就会明白它的文化底蕴和知识含量,就会为其构思奇妙和构图严谨惊 叹不已。它根据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的易理,以三百六十五根杆 为点,而连成乾、坤、艮、兑、震、离、坎、巽八宫。八宫之外,又设中宫,这就 构成复杂的八卦九宫图。转游起来,大弯套小弯,小弯连大弯,转出来又转回去, 转回去又转出来,越转越感复杂,越转越觉奇妙,使转游的人迷失方向,分不清东 南西北。 如果有人贸然入阵,必然走错而困在阵内。这被认为是很大的不吉利。没人敢 冒这个险。所以就形成有人引导的集体转游。引导者多为识阵的僧道之人或是吹鼓 手。引导者在乐队吹奏的舒缓乐曲中前行,其他人将点燃的线香举在胸前,鱼贯其 后,迤逦行进。纷乱嘈杂的人群,一旦入阵,就变得庄严肃穆,加之手举点燃的线 香,更增加了虔诚、神秘之气氛。 今天来东峪转九曲的人们,多了一个兴奋点,那就是丁国义出现在转九曲的人 流之中。他是正月初六下午仓促回家去的,初十又出人意料地重返罗山,住到黄河 宾馆。入乡随俗,他也来转九曲,也是将线香举在胸前。但他脑子里想的和当地群 众完全不同。他没有为自己祈求什么,他是突然想起社会上人们常说的一句话:人 生如戏。他觉得太对了。小时候自己是一名小观众,后来成了大观众,在看别人表 演,同时跃跃欲试地作着上台准备。终于上台了,演的是连台本戏,一口气演了三 十多年。现在剧终幕落,自己又被还原成观众,一名老观众,到了台下,看别人表 演,同时也回头反观自己那台戏,细细品味自己所扮演的是个什么样的角色……在 整个转游过程中,他的思维活动主要集中在这个“角色”上,自然想到了李军说的 数字腐败,东峪人的沉重负担以及马吉祥的惨死…… 阵外,关于丁国义的话题在等待入阵的人群中广泛传播着。有人说,丁国义这 回下来是要调查农民负担问题,然后以个人名义向市委、省委以至中央打报告。没 人派他,是他自个主动下来发挥余热。 有人说,他的调查已经进行了三四天,而且已经触及到马吉祥之死这样令东峪 人讳莫如深、噤若寒蝉的事件。他由此发现罗山还有类似的事件,他要一一调查。 这一下,郎全德慌了,就给岳父打了电话。一个钟头以后,市委书记就给丁国义来 了电话,说老丁你要注意身体,快点回来,让老干局组织你们几个作一次全面体检, 还计划召集几位老同志开个座谈会,希望你尽快回来。丁国义接完电话,想了想说,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何况我已不在将士之列,解甲归田了啊! 有人说,郎全德见丁国义没有回去的意思,又赶紧进城找县委书记汇报,说丁 国义私自在下面活动,不利于罗山的安定。县委书记一听是丁国义,也有点无可奈 何,指示郎全德看看情况再说。郎全德回到镇上后,就派了一个心腹对丁国义暗中 盯梢。 有人说,罗山二奇何玉兰和李军成了丁国义的左膀右臂。李军帮丁国义安排日 程、提供线索、打印材料。何玉兰呢,说丁叔的活动有危险,担心有人暗算,就从 县城公司抽调来两名保安,白天跟随保卫,晚上住隔壁,要做到万无一失。 还有人预测,丁国义的行动会牵动镇、县、市、省四级神经,所引发的斗争恐 怕比复杂的九曲黄河阵还要复杂百倍千倍。 总之,有关丁国义重返罗山的话题,多出自镇政府干部及其家属、亲友之口, 因此在整个九曲黄河阵的场地上,人们深信不疑地传播着,演绎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