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冬天来了,快过年了。 街上的寒气越来越重,大人和小孩包裹得像一只只发酵的面包。湖里都结了冰, 天空显得很干净,我想起来有好几个月没有见到吴寿了。我的日子还是没什么改变, 房间依然凌乱,袜子和内裤随意地扔在地上,一个礼拜洗一次衣服。我想我应该打 个电话给吴寿,快过年了,吴寿该回到温暖的南方了,如同一只大雁。 拨吴寿的手机,很快就通了,一个女人的声音说:“喂,你好,请问找哪位?” 我说:“找吴寿,你是谁?”电话停了大约五秒钟,我听见一个声音喊:“吴寿, 吴寿,电话!”然后听见吴寿说:“你让他等一下,我一会打过去。”接着一个甜 甜的声音说:“对不起,吴寿在洗澡,一会我让他打给你。”挂上电话,过了几分 钟,电话响了,吴寿的声音:“大年,在哪里呢?”我说还不是北溟。吴寿说晚上 过来吃饭吧,就我家里。我说:“你家里那个女人是谁?”吴寿说,你来了就知道 了。 去吴寿家的路上,我想我大概比吴寿还紧张,我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念吴寿啊吴 寿,你千万别真把面具小姐给弄到家里来了。在吴寿家楼下,我买了一只卤鸭,吴 寿喜欢的,我想晚上估计要喝一点了。 敲门,一个女人开的门,戴着面具。我的头“嗡”地一声就大了。我心里重复 的只有一个词“傻×,傻×,傻×!”吴寿见我过来,把我手上的卤鸭接过去,递 给面具小姐说:“晓,你拿去热一下,我和大年今天要好好喝一点。”然后,吴寿 就拉着我的手,紧紧地抱住我说:“大年,我们有好几个月没见了。”在桌子上坐 下之后,吴寿说我也不说了,你也知道她是谁,我知道你会说我傻逼,你说好了, 反正我现在是心安了。我能说什么呢?吴寿都心安了,我又有什么不心安的。 喝酒的时候,吴寿说他要结婚啦,他要改邪归正啦。吴寿拉着面具小姐的手说 :“大年,我要结婚啦,过了年,我就回来结婚。”吴寿看着面具小姐的时候,眼 睛像一潭湖水,又深又透明,我有多少年没看过吴寿的这种眼神了。第一次看到吴 寿这种眼神是在刚进大学的时候,吴寿和他广东的小情人还在热恋之中,吴寿说起 他的小情人的时候就是这种眼神。然后,他们分手,吴寿的这种眼神也就随之消失。 来了北溟之后,吴寿就成了著名的浪荡子。现在,这种眼神又回到了吴寿的眼中。 吴寿看着我说:“大年,我觉得安静了,四周一片澄净,满世界飞的都是天使。” 面具小姐把手搭在吴寿的肩上,看着吴寿,偶然也看一下我。吴寿指着我说:“晓, 这是我最好的哥们,我大学同学,我们全系同学就我们两个在北溟。”吴寿说晓你 一定要跟大年喝一杯,如果不是大年,我还下不了决心娶你。面具小姐拿起杯子, 笑着说:“大年,我替吴寿敬你!”我觉得我心里所有的瓶子全都打翻了,什么味 道都有。那顿饭,我吃得很难受。 回来的路上,天开始下雪了,快过年了,街上也有了节日的气氛。灯光有些昏 暗,公共汽车还在不知疲倦的工作,我很想找一个地方坐一会儿。我摸了摸我的脸, 感觉到一股热热的液体从我的眼睛里流了出来,我想我是哭了。突然感觉很嫉妒吴 寿,没来由的。雪花飘得很美,一片一片的,如同羽毛。 腊月二十八的晚上,我接到了吴寿的电话,他的声音很凄厉,他说:“大年, 你过来,到医院来。”我赶到医院的时候,看见吴寿趴在一个女人的身边。女人很 苍白,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头发很长,沾着血迹,搭在厚厚的衣服上。吴寿捧着 女人的脸,眼泪像爆裂的自来水管一样涌了出来。等吴寿哭完的时候,一个警察把 吴寿拉到一边说:“你过来一下。”我看着这个躺在病床上的女人,这是一个多么 让人怜爱的女人,嘴唇调皮地翘着,有些孩子气,眼睛也闭着,睫毛很长,鼻子挺 挺,像一个洋娃娃。我看见了那双熟悉的手,光滑而美丽,右手的手指上还带着一 个戒指。她现在安静地睡着了,如同死了一般。我听见吴寿从那边传来一声怒吼: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看见旁边的两个警察愣了一下,然后给吴寿发 了一根烟。 春天来了,我在北溟的报纸上看到一则新闻,一个从良的吧女因为她的未婚夫 强行撕下了她带着的面具而跳楼自杀。报纸上说,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连他的未 婚夫都吓坏了。报纸上还说这个吧女快结婚了,她本来是想在结婚的时候摘下面具, 让他好好地看她。可她的未婚夫没等到那个时候,而是在一次酒后强行撕下了她的 面具。在遭到抗拒的时候,她未婚夫说你不过是个小姐,你牛什么呀?走在街上, 我听见人们议论纷纷,眼睛里闪动着兴奋的光泽。我想起了我的朋友吴寿,在过年 回家的时候,他绝望地对我说他不知道到哪里去了,广东他是回不去了,现在他也 再不想回北溟了。 春天来了,我的朋友吴寿还没有回来,我想他应该呆在南方,那里有温暖的海 岸线,那里不会下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