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天,珍珍早早地起了床,梳洗好,吃过早饭,就跑到春香家门口。春香妈 一见,立刻沉下脸:“我们春香不在家,你以后少来我们家,别把我们春香带坏了。” “说什么呢,大妈,我和春香商量好今天一起去玻璃厂上班,一个月四十几块 钱呢。” “我家春香没这个福分,你一个人去吧。” 春香赶紧从屋子里走出来,说:“妈,我们今天真是去找厂!不信,你跟我们 一起去。”春香妈听说在玻璃厂上班,一个月能挣四十几块钱,心里就有些动了。 现在再听春香这么一说,也就不言语了。春香趁机拉住珍珍,骑上王大头那辆老凤 凰,飞也似的跑了。 走到半路,珍珍说:“春香,我不去了,我可不想做个电灯泡。” “你怎么能不去呢?又不是外人!”春香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巴不得珍珍早 些离开。珍珍咯咯地笑着,从自行车后座上跳了下来,“不妨碍你们亲热了。我就 在姑母家玩,一会儿你们回去时叫上我,我们一起回去,你妈就不会怀疑了。” “好吧。”春香红着脸自个儿骑车走了。 等到中茶时分,才有远处一辆汽车一摇一晃,从南边那条坑洼不平的石子路上 开了过来。春香踮起脚尖,用手挡着刺目的光往那看,可只能模模糊糊地看见那个 戴鸭舌帽的胖司机,其他人一概看不清。春香觉得自己的心跳得突突的,像要跳出 来似的,脸也火辣辣的,像夏天坐在锅膛口烧饭时一样。 车停住后,一个军人背着行装从车上走了下来,春香心里一喜,刚要叫,却发 现是个陌生人,立刻不好意思地拘谨了许多。 “春香!”抬头一看,来俊正背着行装看着自己,春香娇嗔地看着来俊,真是 越看越喜欢。此时春香真巴不得这个世界就只剩下他们俩,好让自己痛痛快快地吐 出心中的相思之苦。但千言万语最后只缩为两个字:“走吧。”两个人也不骑车, 就这么一个扶车推着,一个背着行李,一前一后默默地走着。 “到我姐姐家去坐会子吧?”来俊终于打破了沉默,春香红着脸点了点头,两 人又掉转方向,去来俊姐姐家了。 “姐姐,我回来了。”来俊姐一愣,见是弟弟回来了,还带来了从小跟自己玩 大的春香,心里明白了几分。连忙招呼两人进屋,又是端茶,又是倒水,忙了几个 小菜,三人吃了中饭。姐姐是个明白人,说:“你姐夫那边忙,关照我去,你们休 息会儿,到什么时候都行,反正我们到晚才下班呢。”春香站起来说要回去,被来 俊姐姐拦住,春香也就半推半就地坐了回去。相亲相爱的两个人,一直呆了一个下 午。 他俩在来俊姐姐家吃过晚饭,赶紧往家赶,绕道珍珍姑妈家,叫上珍珍一块, 到家天已擦黑了。三个人也不喧哗,各回各的家。 珍珍到家时才知道,春香妈已来问过几次了,家人只是猜测说今晚可能加班, 所以回家晚了。珍珍也不说话,只是想着春香妈审问迟归的女儿时那狐疑的眼神, 不由得偷偷笑了起来。 这是女孩子一生中最特殊的几个日子。身体香香的日子。心儿蹦蹦的日子。也 是最敏感机警而又最貌似平淡的时期。她们掩饰真相的谎言,是世界上最灿烂美丽 的谎言。 晚饭结束,珍珍与妈妈咬耳朵,还诡异神秘地发笑。二丫头听到她说,春香与 来俊肯定已作过怪了,不然两个人见到她时,不会那么如释重负而又神闲气定,他 们神情大方得太不正常了,像对老夫老妻似的。珍珍妈叹了口气,说自古以来,棒 打鸳鸯散,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走到头。 王朝坐在一旁掏耳屎,见她母女几个又是笑又是叹,插了句嘴:都说是“荤后 素”。把终身大事一办,谁还不想过安生日子。兰英子一听动了气,碍着女儿们在 旁,若有所指地说:那是老早的说法了,那时候一年动不了几次荤,动过荤后,一 家子人全吃蔬菜,把碗里锅里所有油花子,全都刮掠到肚子里去。“荤后素”,说 着玩的!有条件的人家天天动荤,结过婚的照样偷人!都是没得家教的,猪狗不如 的人,没得说头了。说这些话时,她的脸沉得刀斩不动。 全村人都知道来俊退伍回家了。春香妈先是紧张了几天,发觉春香每天如常, 淡进淡出,一点不上心的样子,总算放了心。 小柳庄的日子又像流水似的平静地过下去了。 “珍珍,珍珍,你停下来,我跟你说件事。”一个月后,春香和珍珍下晚班回 家,春香似乎有些焦急地喊着珍珍。“有什么事等回家再说吧。乌漆麻黑的,吓死 人了。”“就一点小事,两句话。”“好吧,你说。”“我那个没来!”“哪个没 来?”“就是那个。”“哪个?你说清楚点好不好。”“我这个月没来红。”“没 来红?你和来俊在一起过啦?”“嗯,就一次,谁知道有这么巧!真急死我了。要 是被我妈知道,非把我打死不可,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来俊他知道吗?” “我怎么好意思告诉他。” “孽是他造的,祸是他闯的,不告诉他告诉谁?告诉我,难不成是我闯的祸。” “你别喊好不好,告诉你就是想让你帮我一起想想办法。” “想办法?想什么办法,要我说,办法只有一个,找来俊,要他想办法。” “你帮我去说吧,我怕去了被我妈知道会起疑心,前天她就催我和表哥把婚事 办了,我说不急,还小,再等两年吧。” “不急?你都急成什么了?还没有结婚就要做妈妈了,还说不急。” “珍珍,你就别笑话我了,我把你当亲妹妹才请你想办法的,我是急得没办法 了才找你的,你以为我还好意思向你开口。” “行了,行了,明天我去找来俊,让他拿个主张。” “就拜托你了,你可千万要跟他说清楚,让他赶快请媒人到我家去说媒,再迟 我恐怕要出丑了。” “放心吧。” 果然第二天,王大头家就来了几位特殊的客人:一个是村里的支书,一个是村 民组长,再一个就是来俊那个开个小作坊的姐夫。 可任他们三个说干了嘴,磨破了嘴皮,王大头老婆那儿就是一滴水都洒不进去。 “除非我死了,你们再来谈这门亲事。”春香躲在房里,大气不敢出,只在心里埋 怨妈妈太不近人情。 几个媒人乘兴而来,败兴而去。第二天,王大头家真正来了个稀客,来俊他娘 ———四娘子。只见她左手提着两条大前门香烟,右手拎着一串香蕉讪讪地走进了 王家。 春香妈见四娘子来了,马上想起了左庄右邻的风言风语,沉下脸不说话。 四娘子却当作什么也没看到:“他婶娘,我们两家平时走动不多,你看,我家 来俊(回)家来了,他说春香他爸就好两口烟,就顺便从部队带了两条香烟。远亲 不如近邻,这几年,你们也没少帮我们,平时我们又没什么拿得出手,今天这点心 意,是孩子的,你收下吧。” “你拿回家吧,我们春香他爸可没这口福,我们消受不起。” “妹妹这样说就见外了,什么消受得起消受不起,孩子的一点心意,只要你们 不嫌弃,我们就开心了。” 王大头从堂屋里出来,刚想说什么,叫春香妈一个眼神又噎了回去。四娘子趁 机把香烟放在小桌子上走了出去,边走边说:“孩子(回)家来了,你们有空也过 去坐坐,坐庄结邻的,常串串门才好。” 经四娘子家这一闹,春香妈倒感到有些危机了,于是赶紧托人带信给自己哥哥, 叫他们赶快派人来提亲。 果然,腊月二十四,春香舅舅送来了公鸡鲢鱼和礼金,算是下小定,春香纵是 哭闹也无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