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雪中送炭的事总归没有锦上添花那么愉悦。我是硬着头皮去见戚为正的。他是 邻县人,两年前交流过来的,干事大刀阔斧,政声不错。他主政以来,在实现县域 经济突破上,在全省名列前茅。 为了见我,他推了一个会议,你没法不领情。对我,一如既往地客气,他没等 我开口,就猜到我是为聂磊而来,他真是精明到家了。 我当然不能要求人家徇私情,只能委婉地以打听聂磊案情为由展开话题,我的 话是兜着圈子保聂磊,说他这人是个呆子,本来当不好官的。 戚为正哈哈大笑,他说聂磊可不呆,内心极为精明,却以呆的表象示人,是大 智,而非大愚。 我不好驳他,什么大智?真是大智,能让自己掉进去吗? 戚为正很够朋友,他一点没打官腔,把聂磊的事和盘托出了。原来去年贯穿全 县的一条高速公路建成时,聂磊从上海做了一批纪念金币,每一枚重二十克,按当 今狂涨的金价算,每枚价值三千元左右。 我想起来了,我也得过一枚,是通车典礼时发的,嘉宾人人有份,如同各种会 议、活动发皮包、化妆品、电子书或MP4 一样,只是金制品更显眼而已。 戚为正很通情达理,姑且不说送贵金属是否妥当,有问题也只是工作失误。聂 磊所以犯事,是他把发剩下的金币,或者说是有意多造,这一批有八十多枚,就藏 在他办公室的铁皮卷柜里,涉嫌贪污。这怎么解释?为什么不交别人保存?戚为正 说,想为他辩解都找不出理由来。 我心里暗算一下,八十枚就是二十四万元啊,足可以移交司法机构判刑的。 我马上询问,还发现聂磊有其他经济问题吗? 戚为正告诉我,举报信如雪片一样飞来,正在一一核实。他叹口气,承认聂磊 很能干,优点是一根筋,缺点也是一根筋。要命的是,他把大大小小的承包商全得 罪了,聂磊宁可让北京的央企公司中标,也不肯给本县企业,肥水偏流外人田。 说到这,戚为正明显表示反感,他当然不会站到承包商们赚钱的立场来谈是非, 他的角度是父母官的高瞻远瞩,他认为,聂磊这么做,至少不利于培育本土的民营 企业家,他们是不如大型国有企业那么庞大、成熟,可自己都不培植,什么时候能 崛起? 戚为正用一种怜惜的口吻说聂磊“不可救药”,人固然是好人,可他这个好人 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惹得县里狼烟四起、鸡飞狗跳,戚为正哪个月接不到聂磊的 举报信,都觉得不正常了。即使聂磊不出事,戚为正也不得不考虑给他调换一下位 置了,去年年底组织部搞测评,在科局长们那里,聂磊得到的测评是不及格、不称 职。在建设县内二百多公里高速公路的几年里,先后有县长、副县长、政府秘书长、 发改委主任、规划局长、城建局长……大约有几十个有权的人物以不同角度、不同 理由要求县委撤换聂磊,声称让他当交通局长、把持高速公路建设是一大失误。他 说聂磊一进去,大家奔走相告,出现群起而攻之的局面,叫他很难办。 戚为正告诉我这些的用意是显而易见的,我虽然没有证据,却苍白无力地反复 强调,聂磊是好人,他是把名誉看得很重的人。 戚为正淡淡一笑,他更愿意聂磊是孔繁森、杨善洲,戚为正说,在纷繁的社会 舞台上,有时每个人都戴着假面在跳舞。这是对我的暗示吗? 我很反感,这不等于否定聂磊吗?可我又没有有力的证据为聂磊辩护,我的来 访不可避免地蒙上了乞求的色彩。 戚为正还是赞美了我的义气,并且表示他也很惋惜,也在极力斡旋。他虽然没 有公开说“爱莫能助”,意思听出来了。 不管真相如何,聂磊犯了众怒是不争的事实,连想宽容他的戚为正都说,好多 不喜欢聂磊的人巴不得他出事呢。聂磊终于被人捉住了尾巴,他私吞了八十枚纪念 金币!放在卷柜里算不算贪污?发出去多少,剩多少,这似乎是公开的,但若换一 种思维,它又有可伸缩性了。 戚为正照例要邀集“四套班子”一起请我吃饭,我没心情,一再婉谢。送我下 电梯时,戚为正总算有这么一句话:虽然聂磊是咎由自取,于公于私,还有我的面 子,他都会尽力的。 这话有几分含糊,怎么个尽力法?我没法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