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中午便吃鱼。果然如老村长所说,青做的鱼特嫩,吃着细滑、清香,还有一盘 炒豆角。孩子坐在火灶前,手中的火钳不断地发出声响。他在百无聊赖地用火钳敲 着自己的脚跟。青把菜端上来,便忙别的去了。“你和孩子都过来一起吃吧。”老 高说。“你们吃吧……”青回头有些羞涩地说。她又像是在叮嘱婴说:“过会儿吃, 菜还有哩。” 婴没有说话。他偷偷望了我们几眼,飞快地闪过去了,眼神里装着许多让我们 说不上来的东西。 “他还能说话吗?”中午饭后,老高终于忍不住向青打听。 我听到一声轻轻的叹气。那是一双无言的眸子,“我来这还没三天,他就用剪 刀把舌头剪裂了。他和谁都不说话。” 老高望了望我,双眉皱了皱,不知在同情这女人还是那孩子。 西洲方圆数十里,都是芦苇荡。夏天的到来,让这些水生植物发疯似的冒了起 来,似乎带着呻吟般的成长。我们划了一叶小船,轻轻地荡进芦苇荡深处。“今天 这孩子一直在偷偷地瞅我们。”我说。老高沉默着没说话。他将烟屁股弹进水里, 又拾起来,高高地扔向了芦苇丛。 “他一直戒备着呢。”老高终于说。 采集完数据,已经是傍晚。水面上波光粼粼,几只落单的小水鸟从芦苇中惊慌 失措地冒了出来,飞跃向蓝天去了。 婴就在我们出发的地方。斜阳下的小影子看上去格外单薄。早晨穿的那双破黄 胶鞋早已从他脚上跑了。 他看到我们靠近,转身走了,一点都不惊慌,不紧不慢地消失在黄昏的小径上。 “他在等我们?”老高惊讶地问。 我们看到婴刚才停留的地面,上面杂乱地摆放了几根芦苇秆。沙地上画着几个 大大的“×”。 回到住处,我们马上吃晚饭。奇怪的是,婴却还没回来。“你儿子呢?”我们 问。 “你们出去不久,他也到外面去玩了,大概快要回来了。”青说。 “他经常这样吗?” “都习惯了,他从不搭理我的。” “他和村里的小伙伴能玩得到一起吗?” “村里那些小孩子狠毒着呢,经常打他。”青用“狠毒”这个词,让我和老高 感到微微的诧异。“他想跟他们玩,但是他们不让。”青说。 接着,青又说:“焉城好吧?”话匣子便打开了。青问了许多关于焉城的事, 老高兴致也高了起来,给她说了许多。青对此感到非常新奇。“我想买台缝纫机… …”我听到青说。 老高便有些眉飞色舞起来。他说他亲戚就是捣鼓这个的,可以给青去弄一台来。 青的脸上荡漾着愉悦。看得出来,他们彼此都把这事当成事了。 “那死鬼,去了一年多,一个音讯都没有捎过来。”青最后幽幽地叹了口气说。 “他在那边做什么?” “捞河沙,河沙里有金子。据说那边很乱……”青有些无助地望着我们。“也 没寄过钱吗?”老高说。“从来没有,他们说他在那边有新的了……也有人说他早 已不在那边了。”青的脸色越发凄楚起来。 老高显得有些气愤。 说了几句话,女人又问到我和老高的婚姻。我说还没找对象。老高有些窘迫, 说:“我也没……” 我不知道老高为什么要撒谎。 婴回来了,像个影子一样悄无声息地从我们眼前晃过,低着头。青瞅了他一眼, 什么也没说,又继续和我们说话。 里屋响起一阵“啪啪”的声响。婴出来了,脚下套上了那双破胶鞋。老高走过 去说:“你怎才回来呀,快去吃饭吧。”语气是慈和的。婴抬眼望了望他,咬着嘴 唇,有些高兴,便进去了。 夜里,青在堂屋里借着月光编织凉席。白花花的芦苇片在她手中灵活地流动。 “一张凉席可以卖十块钱。”她说。 婴早已回房睡去。我和老高陪着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老高想去帮她编织, 可几乎没等下手,手便刮破了。“让你别来试哩。”青的语气带着自责和娇嗔。老 高就笑了。“你们都是干部,怎么能干这粗活呢。”青又说。 “干部还不照样来这里了。” “你们又不是常驻这儿的。” 老高蹲下身来“吃吃”地笑,没作声。 后来谈起我们俩的婚事。老高怂恿青给我做媒。青“咯咯”笑起来,声音在月 夜里格外清脆,像打碎了青瓷碗。 “西塘那边倒是有一个好妹子,哪天带你去见见?”她似乎还蛮认真。微凉的 夜风从芦苇荡拂来,从青身上传来一股淡淡的女人香,让我的脸微微有些发烫。 这时里屋的窗棂好像响动了一下。青站了起来,朝里面嗔了句:“再瞅,明个 挖了你眼球子!”窗棂那边马上安静了。 “这孩子脑子有些问题。”青有些歉意地对我们说。 “他受过刺激吗?” “谁也不知道。他娘喝药自杀的那天,他就在她身边。”青抖了抖手中的芦苇 片说:“真不知他怎么想的,他娘喝了三次,才把那瓶敌敌畏喝完,捂住肚子在地 上滚来滚去,口吐白沫,他就在旁边,眼都不眨一下,冷冷地望着他娘死去。” “一直等她死了,他才出去对人说‘我娘死了’。” “他娘为什么自杀?” “据说是做了丑事,被人发觉了,没脸活下去了。”顿了顿,她还是说出来了, “她偷人呢,之前传得沸沸扬扬。” 夜里,老高一直辗转难眠。“他肯定恨死他娘了。是不是该帮帮这孩子?”他 问我。 “怎么帮?”对此我很迷茫。老高翻了个身,没再说话。“这孩子一直对我们 充满了敌意。”我说。 “你错了,他没有敌意!他太需要一个人和他说话了。”老高的脑袋枕着双手 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