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潘秀兰把家里的事情托付给李平安,让他照顾好两个弟弟。她硬拽着李大麦, 坐长途汽车回老家安平的南牛具村,还带着学校停课的李四方。没料到,在南牛具 村,李大麦的弟弟李高粱带人堵在家门口,不让李大麦、潘秀兰进家门。历史就这 么愚弄人,当初李高粱想跟着哥哥李大麦去北京,因为他看到哥哥在北京当布店的 老板,有吃有喝,花钱如流水。可李大麦就是不让跟,他知道弟弟是个无赖,搞女 人玩牌局,那是会坏大事的。李高粱怀恨在心。后来李大麦去了天津成了房管局的 局长,李高粱带着两个儿子去投奔,说要找个挣钱的差事。李大麦又拒绝,说,你 回家当农民,这是你的命。当时李高粱离开天津时曾经发誓,你等着,你早晚有落 魄那天,到了那天看我怎么报复你小子。三年自然灾害,就是他写的信,告密潘秀 兰回来搞粮食。风水轮流转,他现在是村革委主任,他说李大麦是逃亡的走资派, 他们不包庇坏人。潘秀兰恼怒,拿给李四方一把斧子,让他砸门。李高粱叫号,说 你砸了就把你抓到猪圈关着。潘秀兰喝令李四方,这是我的家,砸!李四方举起斧 子,砰地把锁砸开。潘秀兰推门就进,把李高粱放在房内的东西全扔到了院子里。 李大麦袖手旁观,一语不发。围观群众看热闹,乡亲们都向着李大麦,又不敢得罪 李高粱。李高粱说,还反了你们!他站在高点的地方喊民兵。潘秀兰天不怕地不怕, 也站到高处和他叫阵。李高粱闹一句,她就喊一件他过去和女人的丑事儿。在场的 乡亲们起哄,李高粱气歪了鼻子。潘秀兰喊,你快滚吧,别站在那儿给你们李家丢 人现眼了!李高粱无奈假作头晕,让人架走。临走还叫嚣着,等着,我和你们没完! 一天深夜,潘俊才实在受不了憋囚,从深泽偷偷跑到了天津,到医院找吴炳江 倾诉。吴炳江人缘好,可能是他当医院院长的缘故,很多人都受过他好处,他和阎 阿姨受冲击最少。潘俊才对吴炳江抱怨李大麦,说我这个姐夫忘恩负义,用我的时 候甜言蜜语,一旦不用了就跟扔臭鞋一样抛弃了。他问吴炳江,那50块金表怎么变 成了45块了,是不是让我姐夫一人独吞了?吴炳江批评潘俊才,说,李大麦不是自 私的人,那5 块金表把我从监狱里捞出来。潘俊才不解,说,那为什么不告诉我。 吴炳江说,他就是这么一个人,只要是组织上的秘密他连潘秀兰都不说。潘俊才说, 我想洗清自己,我要回北京。吴炳江给他开出一长溜名单,嘱咐他找这些人,但别 给人家添麻烦。潘俊才说,这个我懂。 李大麦在地里种菜,乡亲们教他,说,你从小就唱弦子书,还真不是个庄稼人。 李高粱来到地头上找他谈话,告诉他,闹粮荒那年谁举报的你?是你弟我。你知道 我为啥举报你?是因为你小子不仁,我才不义。你要是再住村里,我还举报。我是 惹不起你老婆,可县里的民兵不管这。李大麦说,那你就举报吧,我看县里的民兵 下来,是抓你还是抓我。李高粱一跺脚站起来,说李大麦,那咱们走着瞧。潘秀兰 对李大麦说,你文,他武,他早年就是个土匪,他的外号叫土霸王。你惹不了他, 可他惹不了我,这个事情,我办吧。转天一早,潘秀兰骑着小毛驴上了县里,李高 粱派人悄悄跟着。潘秀兰先进民兵指挥部,跟着的人看见马上跑了回去,说潘秀兰 进了指挥部还大摇大摆的样子。其实,潘秀兰从指挥部转了一圈就出来,转身去了 邮电局。潘秀兰给吴炳江打电话,说,大麦得回去,但是你必须把他办到你的医院, 这样谁找他麻烦都有个借口。吴炳江尊敬潘大姐,说,大姐你发了话,我就得照你 说的办。这事情你放心。我马上安排。 潘秀兰回来捎来一个大号锁头,把钥匙交给邻居。她让人把李高粱叫来,告诉 他,这个房产是我潘秀兰的,我跟县里民兵指挥部都说明白了,现在我让邻居管着, 你不能往里放东西,放就是违法。有政府管你。我什么时候回来,这房子都得是空 的。你要用也行,给我立字据,月月交房钱。李高粱发憷了,也闹不清楚潘秀兰跟 县上什么关系,极不情愿地说,这个房子是李大麦的,我没有抢。潘秀兰说,抢就 打烂你的狗腿,上县里的那天我就告诉了他们,立我的名。不信你到县上去查查底 子。说完,她把李高粱打发了回去。李高粱走后,潘秀兰告诉李大麦,咱们马上回 天津。李大麦说,你脑子有毛病啊,你把房子都安排好了怎么还要回去?潘秀兰说, 回吧,我在那边给你找了个更好的地方,让你不下地干活受罪,风吹不着,雨淋不 着,还没人给你闲气受。 李大麦和潘秀兰带着李四方在长途客站下车,吴炳江派的救护车已经停在了路 边上,直接把李大麦拉进医院。李大麦身体好好的,可吴炳江带着大夫给他会诊, 硬给他说出一大堆病名,要他立即住院治疗。吴炳江板着脸说,你这个病潜伏期长, 后果十分严重。幸亏潘大姐给我报告了你的病情,你必须安心治病。李大麦心里明 镜似的,但就是嘴硬,不肯说一句好听的话。潘秀兰特别感激吴炳江,回来对李大 麦说,你咋就不能说句热点的话呢。李大麦板着脸说,吴炳江跟他这么多年,照顾 一下老领导是应该的。潘秀兰火了,说,你就死鸭子嘴硬吧,我怎么当初瞎眼跟了 你! 革命大半辈子的李大麦突然没事干了,他感到异常的孤单,像一个人掉进枯井 里。李四方要到工厂了,跑到医院告诉爹说,当了工人阶级是不是就不挨你的打? 李大麦说,你算什么工人阶级,我愿意什么时候打还接着打。潘秀兰怕李大麦在医 院憋疯了,就动员他和病友打牌。李大麦总是输就不想打,潘秀兰央求病友们,语 调凄楚:你们就输他几把,让他高兴高兴。潘秀兰到处收集苏联歌曲的老唱片,开 始研究烹调手艺。她给李大麦带来粗粮细做的新花样,向李大麦炫耀她找到的老唱 片。因她的到来,医院病房里充满了热闹。吴炳江对潘秀兰说,你得跟李大麦找个 他爱做的差事,总打牌容易上瘾,谁还能让他总赢啊。潘秀兰琢磨半天,从家里拎 来了三弦,对吴炳江说,我知道什么药方能治李大麦的病了,我让他唱弦子书。李 大麦开始不愿意唱,他说我一个领导干部,又不是一个走街串巷说书的,这太掉价 了。可潘秀兰把三弦朝他眼前这么一摆,病友们一起哄,李大麦心里就痒痒,拾起 三弦,唱了一段《华容道》,“赤壁杀兵战争苦,诸葛亮七星台上借东风。曹孟德 人马八十三万,大火烧得只剩七千零。见李典少盔无甲露膀背,见乐进战马光秃无 毛鬃。见许褚胡须烧个刷箸样,见夏侯淳只剩一人眼睛。”病友们被李大麦精湛的 表演折服,掌声雷动。吴炳江跑过来对大家说,他唱就唱了,但谁也不许把这事说 出去,要不有人找麻烦。大家面面相觑,想起来在那特殊年代,唱这个就是四旧就 会受批斗啊。李大麦得意了,小声地说,晚上,我再接唱《杨家将》,能唱一个月 呢。潘秀兰看见李大麦眼里烁烁放光,脸上都是花朵,她也开心得不行。李大麦说 她,你看你笑的,至于吗?潘秀兰说,你高兴,我就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