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仓库有个小女孩喜欢我。因为她长相可爱,以前我拿她开过半荤不素的玩笑, 她说我是流氓。我住到货柜后,她又觉得我不流氓了,天天给我打早餐,我在消防 水龙头边冲凉,回头找不到衣服,原来她已经拿去洗了。从前她要是找我,可以说 是傍大款,图个依靠,如今找我不知是图什么,所以我不敢带她去开房间。我装傻, 默默享受她提供的服务。 我学生也喜欢我,她喜欢我是因为我在课堂上表扬她,说她作文写得好,还把 她的作文张贴在学校的广告栏上,让全校的人看。她有个特点就是知恩图报,这么 多年她一直要报答我,但找不到报答的办法,只好用喜欢我的方式来报答。她毕业 了就分来做我的徒弟,天天找机会与我亲近,一点也不用心向学,所以两年后她还 是什么也没学会,就学会了察言观色,整天观察我。我被她缠不过,就推荐她去办 公室做文秘,她哭哭啼啼不肯去。这年年底她做了办公室主任,做了办公室主任她 还是老打电话来找我要报恩,她说:你过来,我给你讲讲升官的诀窍。她能有什么 升官的诀窍,她不过是好命,文件规定要提拔五个年青的干部,年龄不能超过25岁, 其中一个是女的,她拣了个洋佬。这次提拔很多人有意见,包括我。我25岁时要论 资排辈,如今按辈份轮到我了,文件又说要提拔年青人,我30出头,但已经不年青 了。文件规定对人事安排有意见不得提起诉讼,也就是说只能提意见,意见提了也 白提,还不如不提。 关于我学生,领导还闹了个笑话。春节联欢时大家聚餐,领导照例给家属派利 是,派到我学生,领导多嘴问了句话,她问我学生:你是谁家的孩子?我学生说: 我叫艾莉。艾莉长了张娃娃脸,20几岁的人看起来像十五六岁,这也是我不愿与她 做爱的原因。领导对艾莉的答非所问很恼火,回头又问人事科长:艾莉是谁家的孩 子?人事科长说:艾莉是新提拔的办公室主任。领导听了很茫然,她还是没弄清艾 莉是谁家的孩子。这事就当笑话传开了,弄得领导七颜六色上脸,所以领导对艾莉 一直没有好感,后来干脆把她发配到连兰扶贫。 艾莉走前那天晚上,开着吉普车到了南村,硬把我拉到她在翠华园的公寓里, 说是要跟我倾诉衷肠。这是我第一次到她的公寓,房子里空空荡荡,就一套沙发, 我刚坐下,她拿着鸡毛掸子在我头上敲了几下,鸡毛掸子不重,但她用力不轻,回 到宿舍我才感觉到头痛,原来头皮鼓起了几块,后来我就落下了头痛的毛病,我在 堆场指挥吸柜,一抬头就头痛,严重影响了我的新工作,使我再次面临下岗的威胁。 艾莉敲了我几下就坐到沙发上,黑着脸不说话。我坐在她对面,摸着头皮满脸惶恐。 我这人脸皮特薄,即使别人欠我,我也觉得欠了别人似的。譬如说学生打我,我就 觉得很应该,她心里不快活,不找我放松找谁放松?谁叫我跟她的关系不明不白, 又跟领导不清不楚。 我学生现在去了哪儿谁也不知道,她去了连南就没有信息反馈回来,第二批扶 贫的人据说走遍了连南也没碰到她。我已经记不起那天晚上和她做爱的细节,但她 做爱时说过的话我记得很清楚,她说连南很偏,为了安慰她,我说:连南是偏,但 比我的家乡还是正一点。她又说那儿治安很差,据说去扶贫的女人,去时肚子扁扁 的,回来肚子都大了,更可怕的是搞不清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因为一天晚上可能 会被强奸几次。她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我想安慰她几句,可又不知从何说起,况 且我也要被安置,谁来安慰我?她看到我没有任何表示,就说:你走吧。我走的时 候她又说: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仓库的小女孩来向我辞行,她要回老家。我吃了一惊,开始还以为是我的原因, 我说:干得好好的,干吗要辞工呢?她说不是她要辞,是人家辞她。说着眼圈红了。 我叹了口气,早两年我一句话,她就可以留下来,如今我要留下来都不知该找谁。 我只能安慰她几句,叫她先回家,以后有机会再出来。她说不出来了,出来也就那 么回事,打了几年工也没见自己开心过。说着眼圈湿了,眼看白色的水珠已经溢出 了眼眶,我忙把她往外推。我最怕女人哭,一哭我就动了恻隐之心,说不定一时心 血来潮就答应娶她做老婆,这不是害了她吗。这小女孩很真情,可惜有点眼高手低, 她干吗不找个理货或苦力做老公呢。我突然想到自己也是理货,而且还是个落难的 理货,人家说,落难的凤凰不如鸡,难怪她动起了我的心思。 出门才发现,拎着行李的不只她一人,苦力、理货,加起来至少50人。怎么了, 码头不做生意了?谁说不做,旺着呢。人都走了,谁干革命工作?谁干,你们干。 我们?我──们?小女孩很诧异地看着我,她说:你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呀,联检单 位有100 人分流下来呢。我心想,我哪里去知道,我是被试点的人,哪个单位都不 管我,原来让我试点的最高领导现在已经不是最高领导了,她还要忙着开好夫妻店, 哪里顾得上我。码头没有趁机将我裁掉,算是手下留情了。 回到货柜,发现我的上铺下铺已经被人占了,占铺的人刚好是联检单位的兄弟, 想到试点7 个月给他们欺辱之耻,我不禁哈哈大笑:哈哈哈,你们也有今天!我的 笑声刚落,他们也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声震货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