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集团每年的货币分房指标下来了,处里只有一个。按道理,这个指标肯定是张 道祥的,因为谁都知道他的房子最小,而且又是自己掏钱买的,也混到了副处长这 个位置。可到最后是处长拿走了,说他快要退休了,先前福利分房子的时候,待遇 最低。现在货币分房,还能有个八九万块,起码能再改善一下了。张道祥很生气, 找到总经理。总经理皱着眉头说,你闹什么,他退下来就是你的处长,你当了处长 还怕没你的货币分房。张道祥觉得自己像是木偶一样,总是被人牵来拽去。就问, 要是我当不上处长呢?总经理忿忿地说,你这是跑我这要官来了,我就最反感这套! 本来理直气壮的他,还是垂头丧气地回到处里。处长见了他不但不安慰,反而得便 宜卖乖,酸言醋语地说,再忍耐一年,我就把位置给你了。张道祥很想翻脸,可他 没说话。部队生活让他懂得了规矩两字。下班了,处里的同事们实在看不下眼,就 约了张道祥到363 饭馆。一个人点一个菜,满当当一桌子,能喝酒的都斟足一茶杯。 大家红着眼睛对张道祥说,这次货币分房没你,我们都替你冤枉,你看看你那房子, 还叫房子,那应该叫鸟笼子。我们都盼着你当处长,老处长他太贪了,就敢这么明 目张胆地吞下房子。你现在瞅瞅各处的处长们,都是大房子住着,小轿车坐着,出 国玩儿着,职务津贴补着,漂亮女人揽着,可活儿都是我们这些顶梁人干着。大家 七嘴八舌说着,有一个岁数大的对张道祥悄声说,我知道有人给你写匿名信。张道 祥一惊,说,你咋知道的?岁数大的说,你分析分析还有谁,一准是处长呀。他嫉 妒你年轻,你有那么漂亮的女人在旁边,他更受不了。知道处长得什么病了?据说 是前列腺肥大,这就意味着该干什么干不了什么了。大家开始起哄,喝酒的气氛顿 时高涨。那个叫泱泱的女人说,我们现在的工作环境太压抑了,张处长,我们等待 你扶正的时间太久了,这说明什么?说明我们想改变工作方式的一个愿望,懂吗? 现在缺什么,缺激情,你没感觉到激情都被官场上的东西弄没了,搅散了。 张道祥被说得热血沸腾,一高兴,他多喝了几杯,说了什么,怎么被架回来的, 就都不知道了。醒来发现自己瘫在家里的床上,堂弟在旁边守着。张道祥一阵恶心, 要呕吐,堂弟忙从沙发底下拿出桶来,哇哇,张道祥吐的姿势像是喷泉,弄得堂弟 一手,溅了半拉脸。妈的,我这是怎么了!张道祥叨叨着。堂弟轻轻给他捶着后背, 拿来热毛巾给他擦着嘴角。张道祥逐渐醒过来,他问堂弟,你咋回事?堂弟哭丧着 脸说,房子租不起了,我回来和你一起住。张道祥问,小刘呢?堂弟忙摆着手说, 不提她。张道祥问,你不是学厨师吗?堂弟哇地哭起来,说,我下班就跑去给他们 刷碗、扫地、擦桌子,有啥我干啥。一晚上下来,我全身就散架了。按饭馆的规矩, 灶上墩上的活你甭打算碰上。我天天在那干,也没工夫偷看人家师傅怎么干。前天 我夜里收工了,就偷偷溜进厨房,切土豆,切胡萝卜,练刀工。灶上师傅说,刀工 是厨师的基本功呢。我光想着,咣,就切在了指头上,到医院缝了两针。转天,也 不知道谁告密,老板上来就踹了我两脚,说我是农村来的下三烂。干了两个月,我 一分钱也没拿到。原先,老板是许愿给我每月500 块的。张道祥不耐烦地问,我问 你小刘呢。堂弟说,那老板是小刘的亲舅舅。堂弟还想说什么,被张道祥喝住了。 你回去吧。 堂弟说,我不回去。 城里有啥好。 城里啥都好。哥,推开我们家的后窗户,欠欠身就能摸到冰凉冰凉的后山石。 出了家门,朝前跨几步就是深不见底的山沟。我父亲从县城里买回来一条肉,就挂 在房梁上。来了像你这样的贵客,我母亲才从挂在房梁上的肉条里拉下一条,烩上 一锅子菜端上来。我馋呀,有时候就偷偷端来凳子,站到上面朝那肉条舔上一口。 张道祥拍了拍堂弟的肩膀,就再也没问他。 古妮走了以后有半个多月没有和张道祥联系,张道祥自尊心很强,也不给她打 电话。对张道祥来讲,古妮就是一幅风景画,看看就可以了。张道祥有主见,他明 白古妮绝对不是当妻子的料儿,两个人只是都精神寂寞罢了。更主要的是他和古妮 的物质差别,他曾经陪着古妮去过一次商店。古妮在商店购物的感觉就像是自家拿 东西,抄起来几百块的口红掏钱的时候连眼皮都没眨。他问过古妮一个月赚多少钱? 古妮嫣然一笑,说,我养你没问题。张道祥对养字很忌讳,闷脸没有搭理她。半个 月不咸不淡地过去了,张道祥回家后好像丢了魂儿,无精打采,躺在床上总是一遍 一遍地回忆那天晚上的情景。堂弟小心翼翼地问他,哥,你咋了?张道祥不耐烦地 说,我没怎么。堂弟的臭脚味道又开始熏起来,张道祥很反感,就天天像前妻一样 打开窗户,逼着堂弟用热水泡脚。他知道了当初前妻是怎么样讨厌这臭脚。有时, 堂弟不习惯,没洗脚就跑到行军床上,张道祥就强迫他洗脚。洗完了,他还觉得屋 子里臭,就把堂弟赶到阳台上站着。堂弟在夜色里哭泣,说,哥,你咋这样狠呢? 张道祥说,你再脏得像猪一样就给我回家。堂弟在风中觉得身子凉凉的,他想回去 穿件衣服,看见哥把房门锁上了。他敲门,张道祥喊,在外面站着吧,以后就知道 臭脚是怎么个结果。堂弟说,哥,你进城咋变得那么狠心啊,咋农村人也看不起农 村人呢。张道祥拉开房门说,我就看不起你,你回家吧!堂弟一下子紧紧抱住张道 祥,一行鼻涕一行泪地说,哥,你看不起我,我也不回去。咱老家真不是人呆的地 方呀。 周末,张道祥觉得下班回家没意思,机关有饭局找他,他也拒绝了。他在部队 的7 年形成了一种习惯,就是不爱去应酬,除非在官场上身不由己。打电话,古妮 也不接。无奈,张道祥就给她的手机发了短信,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古妮始终没有 搭理他,连一个电话也没回,弄得张道祥尴尬之极。没想到几天,就在张道祥还继 续对古妮分手的原因百思不解时,突然古妮给他打电话,说要见他,地点就是古妮 的家里。张道祥以前想去古妮家看看,古妮总是推说家里太乱。古妮家住在一个很 漂亮的别墅区里,三层楼。楼外面是大块大块的草坪,绿油油的。有喷泉,喷泉是 一个欧洲风格的雕塑,一个天使般的女人摇转一个风车,水是从风车里倾泄出来的。 古妮打开房门,张道祥进去以后,古妮说,我带你参观参观吧。古妮就像是一个带 他进入宫殿的皇后,而他则是一个忐忑不安的随从。古妮的家有两层,一楼是一个 大厅,大厅两侧是厨房、餐厅和卫生间。二楼一个是卧室,一个是书房,一个是长 长的过道。在过道上有三面落地的窗户,能看见外面的草坪,更远看到一片湖泊, 那是有名的团湖风景区。在过道的拐弯处忽然宽大起来,放着一张玻璃桌子,两边 是躺椅。张道祥屏住呼吸问,你的房子有多大,走了半天我还没转完。古妮不经心 地说,200 多平方米吧。古妮坐在躺椅上,对张道祥说,你也坐坐,感受感受。张 道祥没坐,继续站着。古妮说,你坐呀。张道祥说,我看看你的卧室。卧室里空荡 荡的,除了一个组合柜橱外,惟有一张宽旷的床很显眼。屋里没有可坐的,张道祥 只好坐在床上,床是水床,导致他的屁股不断地在游动。 古妮说,我和男友闹翻了,他让我挑,要不把房子给我,要不给我一百万块走 人。张道祥听着就像是听天书,他问,这房子多少钱呀?古妮说,100 多万块,装 修花了30万块。张道祥没说话,古妮看着张道祥的表情说,我男友是做房地产的, 这小子有钱。张道祥想走,说白了是想逃离这个地方。古妮走过来抱住了他,说, 我心烦。我知道他爱我,我也爱过他。可他没意思透了,我们说话总是离不开钱。 我觉得自己见了他是魔鬼,离开他是天使。你说我,是要这房子还是要100 万块离 开他?张道祥没有回答古妮的问题,他认为很好笑,就好比有人对他说,你是当集 团董事长还是当集团总经理。古妮说,你倒是给我出出主意?张道祥想了想,说, 你应该要房子。古妮说,为什么?张道祥说,房子有多大,人的心就有多大。古妮 摇摇头,我真看不中这房子,有好多时候他去外面赚钱,都是我自己呆在这里,觉 得很无聊。房子大有什么好处,我有时觉得就跟呆在仓库里一样,喊一嗓子能传老 远。房子不重要,真的,古人刘禹锡写的《陋室铭》不就那么说的吗。我要是真心 喜欢你,即便跟你在那个小屋里我也不在乎。听古妮说刘禹锡,张道祥还是愣住了, 他原以为古妮只是一个喜欢美丽的女孩子。古妮说,我饿了,咱们吃饭去吧。张道 祥有尿憋着,一直没好意思说,快走了实在憋不住了,就对古妮说,我去卫生间。 张道祥到了卫生间,看见里面是高级的马桶,里边还有一个橙黄色的供洗浴的大木 盆,高高粗粗的,有个小梯子。他过去看看,里边有两个对面的座。他坐在马桶上, 感觉怎么也尿不出来。他镇定着自己,尿脬胀胀的,就是释放不出来,他只得提好 裤子走出来。 两人在麦当劳,古妮要了一堆东西,炸薯条什么的。张道祥吃不惯,他喜欢的 是小米粥,熬得稠稠的,那筷子能捞出丝儿。在山里那么多年,就习惯吃大锅里熬 出来的热汤热面。从古妮家出来,张道祥就别扭,那么漂亮奢侈的房子深深刺激了 他,他觉得和古妮的物质条件差别如天和地,瞬间也把他和古妮拉远了,拉得很陌 生,甚至有些敌意。尽管古妮说了不喜欢大房子的话,但对张道祥说也是天方夜谭, 大房子有什么不好。古妮吃着薯条说,我求你一件事,你必须帮助我。张道祥说, 发生什么事?古妮说,我爸爸妈妈在外地,我自己买了一套房子,为了和男友同居, 就搬到他那,我就把房子卖了。我想过两天就搬走,现买房子来不及了,租房子又 没必要,我想了想就搬你那住几天。张道祥差点儿没跳起来,说,我那房子你住得 了?古妮诧异地,你能住,为什么我住不了?我住一阵子,买到合适的新房子我再 走。万一我要是看中你,或许把你一块带到新房子呢。张道祥觉得古妮在开玩笑, 拿他开涮,可她却默默等待张道祥的回答。张道祥再次陷入尴尬。他说,你住我那 去没意见,可你受得了吗?古妮撅着小嘴说,你是不是小看我了。张道祥说,我那 卫生间是蹲坑的,水箱总坏。淋浴器也是最低档的,有时能烫死你,有时能冻死你。 还有,我那房子没有餐厅,吃饭就搬一张小桌子,两个板凳就完了。你肯定有不少 衣服,我那没有衣服柜子让你挂,我的衣服都是放在木箱子里的。还有,那床是硬 板的,你躺久了容易腰疼。古妮笑了,你这人真是怪透了,我身后的男人一大把一 大把的,要是别的男人早就巴不得让我去了。我现在说一声去谁家住,谁不得高兴 死了。张道祥喃喃地,你容我收拾一天,屋子太乱了。古妮站起来,那好,两天后 我找你。说完,人影就消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