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夏天说到就到了。这一年西瓜特多,大街小巷堆着卖。这一天一车西瓜吆喝着 从罗大义的修车棚前过去时,王玉玉忍不住就笑了。罗大义正努着劲拧一颗锈螺丝 帽,莫名其妙地看看王玉玉,说:“你咋了?笑啥?” 王玉玉说不出话来,越发笑得厉害。 罗大义说:“神经病!” 王玉玉终于住了笑,指着远去的西瓜车说:“俺笑那卖瓜的。” 罗大义说:“卖瓜的有啥笑的?” 王玉玉说:“你听听他吆喝的啥?” 罗大义直起腰,那卖瓜人的又一声吆喝正起来:“西瓜咧!花皮西瓜——” “无聊!”罗大义扭头瞪王玉玉一眼,又蹲下去干自己的活了。 王玉玉凑到罗大义跟前,笑笑的正想说什么,却见罗大忠远远地走过来了。王 玉玉说:“你哥来了。”说罢又笑起来,进屋泡茶去了。 罗大忠阴沉着脸走进棚子,一屁股坐下来,也不说话,那样子像刚刚跟谁吵了 一架。 罗大义不想往枪口上撞,就朝屋里喊:“玉玉——哥来了!”算是招呼了罗大 忠,低下头又干自己的活。 王玉玉端茶出来时又听见了那“花皮西瓜”远远的吆喝声,忍不住又想笑,可 一看到罗大忠的脸色就立刻把笑搁到一边去了。她递过茶,也不说话,只拿眼看着 罗大忠。 罗大忠默然了一会儿说:“那个日本人又来了。”罗大义和王玉玉怔了一下, 马上就都明白了。 “又来了?来干啥?”罗大义说。 “来投资。” “投啥资?”王玉玉问。 “办公司。就在耳朵岭上,办个啥股份公司。妈的!”罗大忠忽然骂了一句。 罗大义、王玉玉互看了一眼。 罗大忠说:“你们猜怎么着?那个小日本看中了你哥。说你哥车开得好。要求 你哥我做他的专车司机。想得美!我罗大忠饿死也不伺候日本人!”罗大义说: “那是。” 王玉玉松了一口气说:“哥,就为这啊?你把脸一耷拉,俺还以为出啥大事了 哪!行了!行了!别气了!” 罗大忠说:“我气得是小邢!他还一个劲做我的思想工作。我说没门。你开除 我都行,这事免谈。他还把那小日本怪当人哪!” 王玉玉说:“在其位谋其政。他还不是贯彻上级指示嘛!” 下午下班的时候邢主任来了。邢主任笑嘻嘻地说:“你哥给你们说了没有?” 罗大义看看邢主任,说:“就那日本人的事?说了。” 王玉玉说:“邢主任,你就别难为俺哥了!你知道,俺哥和日本人血海深仇! 他又爱认死理,走极端,这事,你就是说下大天来他也不会答应!” 邢主任摆摆手说:“大道理我就不说了,我只说中道理和小道理。中央搞改革 开放,大地方早就轰轰烈烈了,咱这里才开始,好不容易来个外商投资,上级高度 重视。这是工作,就是上班干活,不过是临时换了个地方,你还是开你的车,你管 坐车的是谁?你拿你的工资就是了。对不对?这是中道理。再说小道理。我不说工 资吗?罗大忠给你们说了没有?” 罗大义问:“说啥?” 邢主任说:“日本人的公司要给罗大忠发一份工资。罗大忠在市政府里的工资 仍然照发。” 罗大义“啊”了一声说:“两份工资?” 邢主任说:“对!两份工资啊!跟出国的待遇一样啊!他是我师兄,我能害他? 一听说有这事,多少人争着抢着要上,这几天上俺家串门的人跟赶集似的。罗大忠 却不干,有毛病啊!” 罗大义、王玉玉都不说话了。 邢主任说:“玉玉,明天你给你哥说说。” 王玉玉说:“啥?我说?他能听俺的?” 邢主任点着手指头说:“他会不会听大义的?不会。会不会听你嫂子的?也不 会。我没说错吧?” 一边的罗大义点点头。 邢主任说:“那还有谁?只有你了。他是迷道了,钻牛角尖里出不来了。好好 劝劝他,历史归历史,那不是咱管的事,咱小老百姓,就是一天天过日子。每个月 多拿点儿钱,比什么都强!” 邢主任说罢起身走了。王玉玉送了两步说:“邢主任慢走。” 邢主任走远了,罗大义咂咂嘴说:“两份工资啊!这要能换我去就好了。” 王玉玉看看罗大义,半晌叹了口气,轻轻说:“是啊!要能换就好了。”说罢, 扭身进屋做饭去了。晚上上了床,罗大义说:“邢主任说得对!俺哥就是钻牛角尖 里去了。也只有你能把他领出来。明天你得好好劝劝他。” 王玉玉说:“劝啥?咋劝?劝他去伺候杀了他亲爹亲娘的日本人?因为可以多 拿一份工资?我不劝。哥做得不错,是个男人,有囊气!” 罗大义咂了半天嘴说:“你……你咋也钻牛角尖里去了。” 王玉玉说:“大家都不钻牛角尖咱国家就完了。” 王玉玉说是说,第二天罗大忠来到后她还是劝说了一番。 王玉玉是从邢主任的角度说的。 王玉玉说:“哥,你做得对!俺支持你!两份工资算啥?十份工资也不干!男 人就得有这股囊气!”罗大忠高兴地说:“还是玉玉思想高!昨天你嫂子就直给我 叨叨两份工资、两份工资。让我臭骂了一顿!” 王玉玉说:“但是你的方法我不赞成。” 罗大忠就看着王玉玉。 王玉玉说:“你设身处地想一想,你是邢主任,上级的指示下来了你咋办?你 能扛回去?谁都不能。你得让人家邢主任好给上级交代,对不?还有,邢主任是你 的师弟,不错。可邢主任还是主任,下边管着一大帮子人。你得给他一点面子,工 作派到你头上了你不干,他还咋指挥人家?” 罗大忠说:“那……你说我该咋办?” 王玉玉说:“好办。你就先去几天,然后找个理由再回来。” 罗大忠说:“找啥理由?” 王玉玉说:“那不简单吗?生病!” 罗大忠摇摇头:“这理由不行。” 王玉玉说:“咋不行?人吃五谷杂粮,谁还能不生个病?” 罗大忠说:“谁都知道,二三十年了,我罗大忠就不知道医院的门朝哪里开。” 王玉玉说:“现在知道也正常。以前你年轻,身体好,当然可以不知道。现在 呢?眼瞅着奔50的人了,也该有病了。” 罗大忠噗嗤笑了:“玉玉,你这是咒我啊!” 王玉玉的小拳头在罗大忠肩膀头捶了一下:“俺不是帮你找理由吗?” “是。是。”罗大忠笑说。又想了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心地说:“行!哥就听 你的。给小邢一个面子。可是,我得找个什么病呢?” 王玉玉说:“这还用发愁?你去医院全面检查一遍身体,现在医学发达,人也 讲究,血里边有点儿油啊,尿里边有点儿糖啊,不都是病吗?” 晚上,罗大义说:“王玉玉啊王玉玉,我是服了你了!俺哥那头犟牛,居然就 乖乖地进了你的套。”王玉玉说:“放你的屎壳郎屁!俺那是套吗?” 罗大义说:“不是套是啥?” 王玉玉长出一口气,不说话了。 罗大义说:“我忽然想起小时候在黄河沿听的一个故事。你想不想听?” 王玉玉闭上了眼睛。 罗大义就自己说起来:“说的是两个学武的徒弟这一天争起来了,争什么呢? 争十八般兵器哪一样最厉害?这一个说刀,那一个说剑,争来争去,谁也说服不了 谁,就去找师傅。师傅说,你们说的都不对,天下最厉害的兵器是女人套。两个徒 弟就问什么是女人套?师傅说,你们长大就知道了。” 罗大义说得得意,自己笑起来。 王玉玉扭过脸说:“行!俺明天就去套你哥!” 罗大义说:“你没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