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申城市郊有一座水库,名叫南湾湖,有着广阔的水域,从工业、农业、第三产 业到居民生活,南湾湖都博大无私地滋养着申城的市民。事实上她不仅水量丰沛, 而且风光旖旎,景色迷人,已经成为著名的旅游景点。申城师范学院就处在南湾湖 湖畔,各式楼房依水而筑,层层叠叠而又错落有致,被蓊郁苍翠的树木掩映着,更 增添了几分古幽气息。学院是申城市一所老牌学府,也是唯一一所开设本科教育的 大学。申城市还有一所农专、一所医专和一所广播电视大学,但都处于城市的中心, 校内的建筑蹩脚又小气,笼罩在城市的噪音和灰尘里,像一个个又脏又丑的小动物 趴在一起苟延残喘着,鼻子眼儿都看不清楚,全然没有大学的文化氛围。所以,师 范学院的师生们都认为,自己的学校才是这座城市文化的象征。 李岩慢腾腾地走在校园里的林阴道上,乍一看起来,他也许和其他同学没有什 么分别,或胸怀理想,或踌躇满志。但,很久以来无休无止的夜生活,已使他对现 实产生一种模糊感,混沌感,像灵魂脱壳一般,不知不觉地游离于生活之外,变异 成一个害怕阳光的另类生物,而内心里却在滋生一种巨大的恐惧感,这种恐惧感像 野草一样疯长,紧紧地缠绕着他,牢牢地包裹着他,慢慢地吞噬着他。他常常在深 夜做着各种各样恐怖而离奇的梦,伴随着身体猛地一颤,醒来时已不知不觉浸在一 身冰冷的汗液之中,接着又虚脱般地陷入另一个无力挣扎的迷幻梦境里。有一次在 深夜里他突然爆发出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室友们被惊醒以后都愤恨地埋怨他 简直像个女人,比女人还女人!他不止一次地颤抖着向韩老师提出结束这种生理课 的辅导,但韩老师只是重重地看他一眼,她那像猫头鹰一样突兀的眼睛里迸射出咄 咄逼人的重压,让他感到双腿发软。你不想在师范学院呆了?你的病还没有好转, 如果不配合我的辅导治疗会进一步加重的,那时也就无药可救了,师范学院决不容 许当代大学生患这种邪恶的病症的!韩老师的话声声震耳,使他陷入语无伦次的境 地。李岩觉得自己像是一粒在阴暗潮湿的墙角里发芽的种子,一棵未经受阳光照射 而颜色惨淡的幼苗,萎靡而孱弱的生命迟早是要死掉的。但是,就算是死,手里的 这个黑色塑料袋他也需要烧掉它,像烧掉自己丑恶的灵魂一样,让它灰飞烟灭。 你要学会攻击我!韩老师说。 韩老师对李岩在辅导过程中毫无激情的表现很不满意,李岩愣愣地站在那里, 一副无所适从的样子。韩老师又轻轻笑了,她拉李岩坐到床上,说,岩,你要知道 你是一个男人,是男人就需要女人,就像人需要吃饭、喝水和撒尿一样,看到你需 要的女人,就要上去进攻,搏斗并且最终占领她,懂吗?李岩先是木讷地点点头, 接着又好像不明白了。说,我?怎么进攻?韩老师轻轻地抓住他,并吻着他的脸, 低声喃喃道,知道什么叫强奸吗?你就想象我是一个在夜晚孤身走过密林小路的女 生,强奸我吧,没有人会知道的…… 李岩感觉自己在韩老师手里渐渐变得强大起来,变得饥渴起来,他在韩老师的 引导和鼓励下努力扮演一个征服者的角色,但他的表现仍然与韩老师的要求相差甚 远。韩老师激情四溢的呼喊声此起彼伏,一浪高过一浪,箭已离弦不可停止,而李 岩很快就无声无息了,他像一辆全速行驶的自行车突然掉了链子,像一个鼓胀的车 胎突然被钉子扎了个大洞,说完就完了。 韩老师如火车到站般慢腾腾地停止了喊叫,睁开蒙胧而迷醉的眼睛,她轻轻拍 了拍李岩的脸,并没有责怪李岩的意思。韩老师温柔地说,没事的,待会儿你可以 再试一次。李岩却已像是一团被和好了的面团似的瘫在床榻上,一种身心俱疲、近 似绝望的厌倦从全身散开,发动第二番进攻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他觉得自己就 像是一支药膏,被挤得快剩下空壳了,像是一根甘蔗,被吸咂得只剩一堆残渣。这 些都不是,自己简直就是一堆垃圾,比垃圾还肮脏,还要丑陋不堪。 韩老师下床到客厅冲泡了两杯咖啡,她饱满而挺拔的乳房上像是结着一枚熟透 的桑葚,在李岩眼前一抖一抖地晃动,她白皙壮硕的身体简直像一匹骠悍的母马, 这更加让李岩感到自己的渺小。韩老师将咖啡递给他,说,你身上缺少男孩应有的 阳刚之气,这是你病情恢复的最大障碍。李岩说,你要我的次数太多了,每个星期 都要四、五次……韩老师眉头一挑,说,你怎么说话呢,为什么我可以你却吃不消 了,这不正说明你有问题吗?李岩说,我没有问题的。韩老师愠怒了,说,没有问 题你就证明给我看,来,你再攻击一次。李岩不吭声了。 韩老师下床打开床对面的电视机,并在影碟机里放了一张碟片,不一会儿,电 视画面摇晃了几下,闪出一男一女两个人,不知是日本还是韩国的,做出各式各样 惊心动魂的动作。看了不到一半,他们都觉得彼此很需要对方,韩老师更是一马当 先地当个骑手,她的驾驭动作一点不比画面上的男人逊色,显得驾轻就熟游刃有余, 缓疾有致轻重适度,李岩看见韩老师越来越投入,越来越鲜活,越来越光彩照人, 她简直像一名音乐指挥家,忘情地沉醉在乐曲的旋律中,指挥乐曲往既定的方向前 进,前进,再前进,直至达到高潮的顶点……李岩忍不住要呕吐了,他觉得自己快 要死了,而韩老师的演奏还在继续。李岩说想去南湾湖钓鱼。韩老师听了很吃惊, 她甚至用惊喜的眼神看着李岩,你怎么突然想起来钓鱼了?是的,钓鱼也勉强算是 一项运动吧,你应该多参与一些运动,哪怕仅仅是钓鱼,也比死气沉沉地呆在学校 里强得多!韩老师的意见是,如果钓鱼的话,南湾湖畔有很多湖汊子,随便找个地 方就行。李岩不同意,他认为在湖汊子里可能会碰到其他的钓鱼人,他要找一个安 静的地方,只有他和韩老师两个人的地方,像两个野人一样过一天与世隔绝的生活, 就当作是度假吧。韩老师眼睛一亮,她觉得这种安排真是妙极了。李岩想去的地方 叫燕尾岛,是南湾湖中的一个偏僻小岛,因其形如燕子的尾巴而得名。李岩曾听寝 室里的同学说,他们常在夏天去燕尾岛附近游泳,虽然师范学院校规最重要的条款 之一就是不准下湖游泳(据说以前每年都少不了淹死一两个,甚至还包括体育系的 学生),违者将被处以开除学籍的“极刑”,但学生们仍然敢于冒险。更有甚者, 有的男生还偷偷将女生带到岛上去,并且怂恿她们下水学游泳,男生们自然少不了 借机揩油,却是两厢情愿。在师范学院门口,有专门租赁钓鱼用品的渔具店。星期 天的早上,李岩去店铺里租赁了必要的钓具、遮阳伞和帆布垫子,还有一个充气船。 他发现渔具店的设备非常齐全,甚至还有帐篷和小型液化气灶具,看来就算在外面 过夜也是可以的。他准备停当的时候,韩老师已戴着墨镜一脸春风地站在校门口, 她手里提着满满一大旅行袋的食品和饮料。两人彼此心照不宣地上了同一辆面的, 向南湾湖湖畔进发。韩老师很神清气爽的样子,上身穿宽松而随意的白色休闲衫, 下身是紧绷着的浅蓝色牛仔裤,清晰地勾勒出她屁股的轮廓,显得性感逼人,她的 头发好像早上刚洗过,还有些湿痕,一副墨镜更增添了别样的风韵。 南湾湖湖面荡漾着一波一波的细浪,泛着少许白色的浪花,没有城市建筑的包 围,放眼是一片蓝天绿水。近处的一侧青山耸立,密林里不知名的鸟儿像在对歌儿 似的,鸣叫声高低起伏,婉转动听,远方水阔处水天一色,随风的波浪送来一阵阵 水腥气,夹杂着水草的清香。好一派美丽的湖光山色呀!韩老师伸个懒腰说。李岩 说,好像第一次来似的。韩老师说,就是的,怎么啦!说着语调一转,朗诵道,南 湾湖,今天我才发现你是如此的美丽!美丽得让我睁不开眼睛!朗诵完,自己忍不 住哈哈大笑起来,笑罢,又说,不知道平日都干什么去了,真应该多来玩玩呀! 南湾湖水库蜿蜒曲折,燕尾岛被近处的山挡着,进入湖心的主航道后才可以看 见。李岩用打气筒给充气船打气,充气船分为前后两个船舱,要分别进行充气。韩 老师说,坐这种船安全不安全呀?李岩说,这船里面充的是空气,自身质地很柔软, 一入水就吸附在水面上,随波逐流,一般是翻不了的。韩老师耸着鼻子说,哼,好 像你还挺懂行似的。李岩说,懂不懂一下水你就知道了。李岩和韩老师分坐在船的 两旁,各划一支塑料船桨,按同一个节奏向湖心划去。韩老师全然没有平日的威严, 像个青春少女似的,甚至面带一丝羞涩,她笑眯眯地看着李岩,说,岩,你以前是 不是带着女生来过呀!李岩说,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知道吗,什么时候也懒得 理会她们。韩老师说,牛气什么,谁懒得理谁还不一定呢!李岩淡淡地哼了一声, 说,不相信算了!然后又低声道,也无所谓了!韩老师不解地问,你什么意思啊? 李岩摇了摇头说,没什么意思。 充气船在湖面上慢慢划行,此时南湾湖万籁俱寂,远离了城市的嘈杂与喧哗, 也没有任何人为活动的痕迹,南湾湖已经入眠,时间也好像停止了。李岩说,人生 真是无意思死了,就算死了也不得清静,葬在拥挤污浊的公墓里,岂不恶心死了! 真不如化成灰撒在这青山密林里,飘荡在这湖水的深处,化作鸟食、鱼食也是好的。 韩老师有点不高兴了,冷冷地说,我看你的劣根性还是改不了,怎么就没有一点男 孩的青春狂傲,没有一点大学生的书生意气?李岩听了默不作声,脸色沉沉的。韩 老师说,算了,出来玩儿,不说那些扫兴的话。 不知不觉,充气船已划到湖心处,韩老师忽然听到了一种咕咕咕的声响,船也 有些异样。船在漏气!韩老师惊叫道。她看见船前舱的下方有气泡从水底里翻出, 如此同时,后舱的下方也翻出了一股股的气泡,鼓胀的充气船已经起了皱纹,慢慢 地瘪陷了下去。韩老师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她摘掉眼眶上的墨镜,惊恐地说,李 岩,船要下沉了,我不会游泳的,怎么办呀?李岩停止了划桨,他出奇地平静,脸 上泛起了一丝难得一见的苦楚的笑容,眼角已涌出了泪花,他说,韩老师,我们一 起死吧!韩老师一下子紧紧地抓住他,面目狰狞地哭喊道,不能呀!李岩,我们不 能死呀!突然,她猛地站了起来,环顾一眼四周,然后破开嗓门大喊,救命呀!救 命呀!!刚喊了两声,就站立不稳,一头栽进了湖水里,“扑通”一声,湖面上荡 起了一片浪花。李岩淡淡地笑了,任凭充气船慢慢地沉下去,沉下去,他感到自己 沉入水时的声音很小,几乎是慢慢地滑了进去,就像鱼儿回归大海,回归自己永恒 的家园。是的,他觉得自己会变成一条鱼儿的,一条自由自在的鱼,在无比纯净的 湖水里纵情游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