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一天,他来到河边,长时间地站着,望着河心缓缓的流水。后来,他从口袋里 掏出一件报纸包着的东西,奋力将它掷进了远处的河水中,然后他恋恋不舍地回家 了。 在听故事的过程中,我一直在颤抖。这并不是因为冷。我极力地保持着镇定, 但没用,我的脸在抽搐,我自己能感觉到。显然,故事并没有讲完,但如同事先约 好了似的,我和对面讲故事的人都保持着沉默。我们对视着,似乎谁先开口说话, 谁就落了下风似的。但我知道,在这场较量中,我已经失败了。我不可能赢,从一 开始我就知道我不可能赢。 “能把你最喜欢的那柄新疆刀借给我欣赏一下吗?”他终于开口了。他从来不 敢向我提出这样的要求,因为他知道我从不把自己的收藏品给人看。但现在他提出 了要求,仿佛很随意,仿佛轻而易举。 “你知道,我把刀子看成是自己的女人,它是不能轻易给人看的。”我说。我 的声音在颤抖,听上去十分遥远。我想尽力做到言简意赅,并且将声音控制成一个 可以勉强接受的样子。可我做不到。 我的朋友笑了。现在我确信他不是我的朋友,他是一个敌人。这个敌人说: “可是你把你的女人弄丢了。” 他撩起上衣,从背后抽出一柄生了锈的刀子。它长约尺余,刀身已经失去了光 芒,它的柄上镶着赝品宝石。我想伸出手去抢夺这柄刀,但他向后缩了一段距离, 让我够不着。他举着那刀,另一只手指着刀身上刻的几个字,他说:“这是你的名 字,对吗?我不相信会有两个同样名字的人拥有同样的刀子。” 我的牙齿在格格作响。不过我还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你从哪儿弄来的?” “说来真巧,”他依然无赖地笑着,我的敌人露着雪白的牙齿,我以前从来不 知道他笑起来牙齿白得这么让人讨厌,“当我从河边路过时,有几个小男孩正在河 里游泳。其中一个被什么东西扎破了脚。他们把那东西捞了起来,是一柄刀子,上 面还刻着字呢。你知道吗,我要从他们手中买下这刀子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我费了 多少口舌,连哄带骗,并且加上了我口袋里所有的钞票,他们这才动心。” 我咽着因紧张而涌出来的口水。事实上,我想出去痛痛快快地呕吐一阵。 “我可以把那故事缺少的部分补上,比如说她离去的那天在小屋子里发生了什 么,比如她的尖叫意味着什么,再比如他把什么东西扔进了河里。我甚至能够解释 美国来的信是怎么回事:谁没有几个海外的远亲或同学什么的呢?他学习了她的笔 迹,然后将这些信寄到国外,再由他的远亲或同学之类的人写上一个信封寄回来。 这很冒险,但只能这样做。” 我艰难地站起身。我说:“我们离开这儿吧,到我那儿去谈一谈。” “我哪儿也不去,”他说,“在你的小屋子里,有几百把刀子在等着我。我不 会去的。其实,你应该庆幸:是我路过了河边,是我买下了刀子。我们是最要好的 朋友对吧?我不会说出去的,我会像这把刀子一样沉默。你应该庆幸自己有一个这 么好的朋友。” 他把刀子小心地掖回腰上。他示意我坐下,并且给我的茶杯里加了一点水。然 后他抬起头,露出他令人厌恶的雪白的牙齿无赖地笑着,他说:“你打算怎样报答 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