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我正愁没法向师傅交待时,师傅却出了大麻烦。 那天,我和师傅一起去八一湖滑冰,师傅突然捂着胸口,弯下腰对我说,小毛, 咱们走吧,我有点不舒服。 可能是太冷的缘故,我没当回事。师傅也没当一回事。我们还到紫竹院吃了一 顿湘菜,才回的世纪城。到了晚上,我已经睡着了,师傅可能疼得不行,过来叫我, 说他坚持不住了。我赶紧爬起来,打开灯一看,师傅手捂着肚子,额头上布满了豆 大的汗珠,吓得我脸色顿时变白了,手忙脚乱的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师傅摸了摸我 的脸说:“别怕,没啥大事,你陪我去医院看看就行。” 我这才醒过来,奔向电话想给120 打电话叫救护车过来。 师傅一把按住电话,说:“不要乱打电话,留下号码会给咱们惹来麻烦的,我 们就去旁边的四季青医院好了。” “四季青是个乡里的医院……” 师傅说:“没事,咱又不是啥大病,不用去大医院。” 我陪师傅到四季青医院,值班的急诊医生一检查,说可能是肝硬化,已经很严 重了,叫我们赶紧去大医院。 师傅一听,脸色一下子变了,拉上我出了医院门,打出租车去五棵松的一家大 医院。医生怀疑是肝癌,说等天亮了做个全面的检测才能确定。他给师傅打了一针 止痛针,然后要我们先回去明天早晨再过来。 我和师傅的心都吊到了嗓子眼里,对结果的未知让我们惴惴不安,忧心忡忡, 索性就坐在急诊室外面的走廊上等到天亮。一等到医院上班,我扶着师傅楼上楼下 地跑了一上午,到各个科室检测了一遍,最后医生会诊,确定是肝癌早期,还有治 疗的可能。这是目前最权威的医院,不可能出错。一听这病能治,我和师傅担了一 个晚上的心才慢慢放回肚子里。可是医生又说,治疗的最好办法就是换肝,否则… … 医生没说否则后面的话,但我和师傅都知道是什么了。 “换,我换!”师傅有点迫不及待。 医生看了师傅一眼,好长时间没说话。 “怎么了?医生。” 医生说:“你得有思想准备,换肝可没你想像的那么容易。这些肝很多是从死 人身上取得的,这得碰机会,首先得有适合你血型的肝,其次是……价钱很昂贵。” “换一个得多少钱?” “在我们这,最少得二十五万。” “二十五万?”师傅没有犹豫,“二十五万就二十五万,我换!” 按医生介绍的情况,我们去了最便宜的黄金总医院,他们要二十万就可以换肝。 在这里,我们才知道,原来肝的价格有好多种呢,什么年龄、肝型都有不同的标准。 我们按型号登记好后,留下我的手机号码,就回家了。一到家,师傅像换了个人似 的,突然哭了,他抱着我说:“我的命好苦,刚过上几天好日子,就得上了这病。” 我劝师傅不要伤心,医生不是说了还可以治嘛,这个时候一定要保持乐观,千 万不要太难过,否则会加重病情的。 果然,师傅不哭了,他依旧抱着我说:“小毛,师傅算是看出来了,你是真心 对师傅呢,看你在医院一听我的病吓得那样,师傅当时心里热乎乎的,觉得这个徒 弟没白收,知道疼师傅呢。” 我说:“师傅,要不是你,我在这个冬天不是变成木乃伊,就还在那个破工棚 里窝着,苦苦地等那个大嫂送热汤面呢。” 师傅拍着我的肩,挺感动的样子。又说了一些他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的,他的 身体他心里清楚,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还有好多事要他做呢,所以他得换个好 肝,把没完成的事业继续进行下去。 过了半个多月,我接到医院预约换肝的电话,他们说师傅订的肝到了,让我们 快到医院去住院,准备接受换肝手术。 师傅一住进医院,准备好了一切的医生立马给师傅进行手术。经过四个多小时 漫长的手术,师傅换上了一个和他血型相同的肝。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师傅的新 肝在新的环境里并没有出现强烈的血液排斥反应,也就是说,师傅又重新拥有一个 健康的肝脏了。我帮师傅办了出院手续,回到家里。 但是不久,又出现了一个新的问题,师傅总觉得肝部有不适感,这种不适与原 来肝脏的疼痛感不一样。尤其是出院后,不适感越来越强。我问师傅是怎么回事, 师傅说不太准确,好像有点馋酒,但又不是正常的那个馋。 我们去医院问医生。医生对师傅做了全面检查后分析,说可能这个肝的主人原 来很有身份,不是当官的,就是个老板,他经常喝茅台、五粮液等高档名酒,移植 过来后,不太适应师傅经常喝普通酒的身体,它们在闹别扭。 “只要不是血液出现排斥反应,这种小别扭并不碍事。”医生说,“慢慢会好 的,这要允许它们从高档环境到中下等环境有个适应的过程。要让肝来适应你的身 体,不能叫你去适应它,你说是不是?总不能为了迎合它天天去喝茅台五粮液吧。” 医生说这句话时轻松地笑了。 我紧张的心才松弛下来,也没去想这样经常喝酒的肝怎么会成为正常的肝,这 也不是我要考虑的范畴。医生的话也让师傅踏实下来,他想着像医生说的那样,回 家静养一个时期,给新肝一个适应过程,新肝就会变得通情达理起来,慢慢就不会 再与他闹了。 可是,师傅的身体状况,并没有像医生说的那样慢慢好起来,反而越来越不好。 有天夜里,我睡得正香,突然被一种奇怪的声音惊醒。我爬起来才听清,这个声音 是从师傅的屋子里发出来的,我想着师傅是不是不太舒服,就赶紧打开灯跑到师傅 屋里。果然,师傅一手捂着肝部,一手狠劲地拍打着床,那样子看上去既滑稽又可 笑。好像他的肝不舒服是让床给害的,只要把床拍打一番就能解决问题。我没敢笑, 走上前问师傅到底怎么了。师傅脸色惨白,痛苦不堪地摇摇头。我这才发现他满头 汗水,牙关紧咬,嘴唇都咬出血了。我没见过这场面,吓坏了,眼泪涌了出来,扶 住师傅,要带他去医院。 师傅摇摇头,咬牙切齿地对我说:“去医院没啥用。还不如给我……喝口白酒 ……” 我说:“师傅,酒可不敢乱喝,你刚换的肝,会受不了的。” 师傅咬着牙摇头:“管不了那么多,小毛,你不想我死,就快给我……白酒!” 我还能说什么,只好去拿酒。 翻遍了厨房的大小柜子,能找到的也只有一些像泸州老窖、剑南春之类的普通 白酒。这些酒恐怕解决不了师傅那个新肝的馋劲,可能还会增加师傅的难受度。我 正犹豫着,师傅又重重地拍起了床。我跑进师傅的屋子,师傅用手指了指他屋角的 一个柜子顶端,我踮起脚尖一看,上面有一瓶“茅台”。原来师傅早就准备好了高 档酒以防万一呢。我抓过酒瓶,封口已经打开,看来师傅早就偷偷地喝过。我把酒 瓶递给师傅,他强忍住难受,往牙缝里灌了些茅台酒进去,这才松开牙关,大口大 口地喘起气来。 我一边给师傅抚摸着胸口,一边端着酒瓶协助他又喝了几小口。 慢慢地,师傅平静下来,脸色也恢复了红润。我紧张的心才放松下来,问师傅 是不是早就喝上茅台了。 师傅苦笑了一下,说:“没办法,我实在忍受不了这种难受。小毛,多亏有你 在师傅跟前,不然,还不知道师傅会怎么样呢。” “师傅,你现在的情况喝酒不好,酒伤肝。” “我知道,可有什么办法。谁叫我摊上这档子事呢,你不知道,这肝捣起鬼来 能要人命呢,我不喝上几口,根本硬撑不过去。” “可是,师傅……” “好了,小毛,师傅知道你为我好。我会掌握好这个度的。现在没事了,你回 屋去睡吧。” 我回到自己的屋子,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为师傅的这个肝担忧起来。 不久,师傅的肝出现了大问题,再疼起来喝茅台酒也很难解决问题。我怕出意 外,劝师傅到医院再去查查。 检查结果,师傅的肝功能衰竭非常严重,新换的肝已经无法再正常运转,再这 样下去会有更大的危险。 刚换的肝就成了这样,肯定不能罢休。我和师傅经过三番五次与医院的交涉, 才达成协议,我们再补交八万元,重新给师傅换一个肝。 大约等了十天左右,师傅第二次被推上手术台,又重新换了一个肝。为以防万 一,师傅索性在医院住下,等新换的肝完全适应了他的身体再出院。 这段时间,小鱼和我已经是难舍难分了,在师傅换肝期间,她不断给我打电话, 我躲着接她的电话,怕师傅对我有看法,忍耐着新换了个手机号,暂时不和小鱼联 系。看着师傅没啥大碍,我急切想和小鱼联系,师傅看透了我似的,催问小鱼的情 况,我说了最近没联系,不知道是啥情况。师傅叫我尽快取得联系,不要误了正事。 终于又见到了小鱼,我们疯了似的各取所需,累得一身大汗后,我才想起,按 师傅的要求,该和小鱼谈判了。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和小鱼说,她刚才疯狂地配合我 快活,现在小鸟依人般依着我的肩膀,我实在是举不起那把明晃晃的斧头冲她宰下 去。我又没有听师傅的话,没给小鱼说正经事。 我心不在焉地跟着小鱼,在双安商场附近的一家西饼店吃披萨。披萨半生不熟, 咬一口能拉出很长的生面丝来,并且还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味。我奇怪来这里吃 披萨的人还不少,而且大多是成双结对的。我咽不下怪里怪气的披萨,看着小鱼吃 得很带劲,又不好把自己的感受说出来,只好忍受着恶心生生将披萨一口一口吞咽 进肚子。这顿饭照例是小鱼买的单,我没有和她抢,我有时候是非常谨记师傅说过 的话,我要抢着付账就乱了规矩。 吃过饭后,小鱼硬拉着我要去双安商场逛逛。我还没想好用什么样的话来和小 鱼谈判,就跟着她去了。进到商场里的小鱼,真的跟水里的鱼一样,很欢畅地游来 游去,她看看这个摸摸那个,脸上充满了向往。想起她陪我的日日夜夜,我心里忍 不住一软,便叫她选样东西我来买给她,她兴奋地望着我说是真的吗?我说这还能 有假。 小鱼奔来跑去,最后选了一件七百多块钱的化妆品。我从师傅的药费里抽出七 百块钱,付完款后,小鱼突然犹豫起来,问服务员这么贵的东西,如果拿回去后, 觉得不是自己最喜欢的那种,能不能换?服务员说可以,我们信守承诺,包退包换。 我没有把小鱼的话当回事。到了晚上,师傅问起我和小鱼谈判的事,开始我还 想编个谎话遮掩一下,但看着师父的眼神,我不敢,便说了给小鱼买化妆品的事。 师傅听了,明显紧张了一下,他还没有和小鱼见过面,不知道小鱼到底长什么样, 他问我小鱼是不是长得还不错,我和小鱼之间没有发生其他事吧。这下,我不能再 交底了,再交我就完了,一旦师傅发怒,把我赶走了怎么办?我坚决地说:“她长 得只能说还可以,我和她绝对没有别的事。” 师傅看上去相信了我,说:“咱们有时做一点投资也是应该的,为了更多的收 入吗,有些鱼是需要一些饵料的。” 我没吭气。师傅想想又说:“不过这个小鱼,你可能得警惕一下,她叫你去商 场买东西,看上去平常,但细揣磨,就能看出她工于心计,按理,她有求于你,是 不会叫你给她买东西的,而且还是那么贵的东西……我现在有点怀疑她是不是大学 生,是不是想留在北京,还有,她是不是从你的话中,已经套出了什么,识破了你 的意图?小毛,你现在去一趟双安商场,问一下卖化妆品的小姐,看小鱼回去换过 商品没有?” 说句实话,师傅的话使我心里不踏实起来,让我对她一下子有了猜测。为了证 实师傅的话,第二天我乘公共汽车专门去双安商场,正好还是昨天那个售货小姐。 听我一问,小姐说昨天中午和我一起来的小姐已经把化妆品退了。我问为什么?小 姐说,那个小姐说她拿回去细细研究了上面的说明书,觉得不适合自己,她不喜欢。 我心一凉,还是师傅看事深刻,看来这个小鱼果真有问题。我心里很虚,不敢 把这个真相告诉师傅,怕他刨根问底。我想瞒着师傅,先从小鱼那里弄清她的真实 身份再说。 再见到小鱼时,我还装作一如既往的样子,不能表现出异样来。可能小鱼觉察 到了,她什么话也不多说,扑进我怀里就逗弄我,缠绵时,我对她还是动了欲念。 可那天的事情出乎我的意料,我怎么努力,都没有弄成功。我伏在小鱼身上,像个 失败的战士,痛苦不堪,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小鱼却抱着我问爱不爱她。 我对她说:“这种话毫无意义,像我们现在的状况,还是不谈这个话题的好。” 小鱼似乎很生气,她把我推开,转过身去不理我了。 我也认为我这样说不妥,可有什么办法呢,这种情况,叫我说出爱她是假的, 连我自己都不信,恐怕满足不了小鱼的虚荣心。可她终究是个女孩子,我这样说总 归是伤了她。我脑子很乱,迷迷糊糊地想着得怎么安慰一下她。 我被一阵窣窣的声音吵醒,我以为是地下室里的老鼠上了床,呼的一下爬起来。 我的感觉里似打了个盹,一直就没睡踏实过。可爬起来一看,天已经大亮,地下室 里居然也照射进一缕阳光来,刺得我眼睛生疼。我闭着眼睛适应了一会太阳光,再 睁开时,看到小鱼站在床下正穿着衣服,窣窣的声音就是她弄出来的。她才穿了一 半,是裤子,上半身还赤裸着,看到我起来,她转过身来,把坚挺的胸部朝向我, 冲着我说,看啥看?你是看地上有没有水漂走你的鞋子,还是想看我的身体? 看到她轮廓分明的身体,我心里一热,想起昨晚上冲她说的那句话来,一丝内 疚涌上心头。我很想为自己昨晚的那句过头话用什么来弥补一下,小鱼却像看透了 我的心思似的,走过来把我的头拉到她柔软的胸口抱住说:“其实,我一点都不怪 你,真的,在北京就得这样,我们什么都没有,户口、金钱,没有这一切谈什么就 都很虚假。我们这样在一起,没啥负担,也没有压力,挺好的。” 我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涌了出来,流到小鱼的胸部上,与她的胸一起温热着。 我当时心想,师傅这人太多心,把什么人都想得挺坏,好多人并不是他想像的那么 绝对,还是有好人的。师傅他自己不就是个好人吗,收留了我,给我吃,给我住, 还给我钱花。想想以前和小胖,我是把她的肚子搞大了,但我有娶她的心呀,可她 们家看不上我,不依不饶,还逼我父亲把我赶出家门,叫我在北京受那么多委屈, 有家不能归,我不是碰到了那位好心的大嫂,又碰上师傅,现在又还碰到了小鱼。 我被小鱼深深地感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