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肖弟又回到白天的生活中了,他有点不适应。在白大里行走,肖弟觉得白天就 像一只巨大的炒锅,门天还把许多人放在炒锅里哗啦哗啦地炒来炒去,炒锅很热, 料很辛辣,大家在拼命地喊着,叫着,但每个人都是聋子,谁也听不见别人的叫喊, 汽车的叫喊以及车祸到来前尖锐的刹车声。 肖弟还来到他夜里开排档的地方,那里空荡荡的,在这不远处,肖弟还看到了 一辆卡车,卡车上堆满了没有上牌照的三轮车。肖弟还看到过去重机了的一个同事 跟在卡车后面扔着什么,肯定是砸不到的。肖弟还看到了一辆货车上装满了衣服穿 得很少的女人,那些女人的头发五颜六色的;肖弟知道这些人就是王兰所说的野鸡。 肖弟想看一看里面究竟有没有小小,似车开得太快了,肖弟的头都看晕了,也没有 看到小小。 肖弟回到家就蒙头大睡,睡得心里空荡荡的。整整国庆七天,肖弟把自己睡得 像一只田螺了,把身子缩起来,把铜锅盖盖上,蜷缩在自己的小屋里,有一次他还 梦到小小,小小和他一起在吃田螺。 到了国庆过去了,肖弟还是睡,还是王兰把他摇醒的,肖弟,肖弟,人家早就 把大排档摆出来了。就你在这里睡大觉。 肖弟又站在自己的红帐篷里炒红泥小炉了,红泥小炉还是过去的红泥小炉,可 生意就是上不来,王兰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肖弟不敢也不想跟她说话,说多了就会 扯到小小那个女人,王兰总是认为是这个女人给他们带来了晦气。无事可干又无话 可说的肖弟觉得自己也是一只田螺,他现在被国庆节这7 天剪去了尾部,一个国庆 节的生意旺潮就这样被市容检查给冲掉了。 冬天来了,肖弟听见西北风的声音心就揪了起来,这倒不是因为肖弟怕冷,而 是田螺们怕冷,天气一冷,田螺们就会钻到泥中睡大觉了,作为红泥小炉的原料田 螺难收了,为了收田螺,肖弟甚至跑到了乡下的鱼塘收田螺,王兰主张把红泥小炉 涨到4 块钱一盆,肖弟没有同意,肖弟说红泥小炉一涨到4 块钱一盆就成了红泥大 口了。 肖弟苦是苦了,生意倒是好得很,生意一好,王兰的心情就好,肖弟的心情也 跟着好了起来,帐篷依旧很红,暖暖的红房子,又辣又香的红泥小炉。肖弟已经和 王兰商量过了,过了这个冬天,狠下心租一个门面,开一个小吃店,店的名字是现 成的,就叫“红泥小炉”。有了这个想法,王兰每天收摊后回家第一件事就是点钱, 王兰点钱是很有意思的,点了前面忘了后面,忘记了就觉得少了钱,表情特别痛苦, 然后继续数,肖弟让她睡觉,可她偏偏不肯,依旧像守财奴一样在灯下数来数去, 等她数完了,肖弟已经睡着了,可她还是要把肖弟推醒,肖弟,肖弟啊,就差一点 点了。肖弟一把揽过了王兰,心里叹道,我的最可怜最可怜的女人啊。 王兰在为“红泥小炉”店高兴,肖弟的心里其实也为这个店高兴,只要一想到 未来的“红泥小炉”店,肖弟手中的铲子就炒得特别地欢快,哗啦哗啦,哗啦哗啦。 肖弟还特别喜欢看顾客嘬田螺,他们嘬得很是带劲,脖子上的青筋都暴露小来了, 额头上都沁出了亮晶晶的汗珠,肖弟的心都要醉了。肖弟的铲子炒得就更欢了。红 泥小炉,纤泥小炉,这个名字起得真好,肖弟觉得每一只红泥小炉都为肖弟亮起了 喜气洋洋的灯笼。 时间真是了不起,它是世界上手艺最出色的泥瓦匠。现在,国庆大检查的后遗 症一点也看不出来了,在黑夜里出没的人又多了起来。这些人一多,肖弟的生意就 越好。王兰嘴巴熬不住,几乎每一个来这里的人都知道了他们要开小店了,小店的 名宁就叫做“红泥小炉”。老顾客听了都说好啊好啊,一听到这话,王兰的笑声就 收不住了,肖弟就在王兰的笑声中扫掉那些田螺的光,说米也奇怪,只要一扫到这 些田螺的壳,他的头脑就冒出那个谜语:“铁锅腔,铜锅盖,有人吃了——没人盖!” 现在这些被揭掉铜锅盖的锅腔统统归他管了。 看不到那个眼睛有点吊的小小,却看到了另外一些游来荡去的外地女人,这些 外地女人一看就是做那种生意的,她们还不时地对着行人打着媚眼。有时候,实在 太冷了,她们就会躲到肖弟的红帐篷里,不过她们从来不点红泥小炉,估计她们是 怕吃坏了口红,吃脏了手指上的指甲油。她们身上劣质香水的味道使得肖弟本来很 好的心情一下子变得很糟。 冬天夜排档的黄金时间已经换成了9 时到10时。每到9 时多种,肖弟就得咬牙 鼓励自己,因为到了这时,肖弟感觉到自己的手臂已经不再是自己的了,每每从晚 上6 时到9 时半,几乎所有的顾客都要点红泥小炉,有的还点了不止一份,就这样, 肖弟总是不间断要炒3 个小时。肖弟一边炒还一边鼓励自己,这个世界上哪一碗饭 都不好吃啊,过了lO时就可以歇一歇了。 快到10时的时候,顾客少了一些,点红泥小炉的相应地少了,肖弟刚想歇一会 儿。披头散发的小小就闯进来了,惊慌失措的小小还碰倒了一位客人放在地上的啤 酒,再后来,小小似乎就消失在顾客中了,就像一只快速钻进泥土中的田螺。 肖弟不再找小小了,肯定有什么事件发生了。果真,门口出现了一个叫疤子的 人,肖弟记得这个额头上有长长的刀形疤痕的疤子,他曾经到肖弟这里吃过霸王餐, 吃了五盆红泥小炉,喝掉了七瓶啤酒。五盆红泥小炉,七瓶啤酒,一下就把肖弟和 王兰苦了一个晚上的钱抢走了。肖弟真的不想再见到他,可他却像一阵旋风一样刮 到了肖弟的面前,煤气灶的火苗都弯到一边去了。 疤子说,你看到那个婊子了吗?一个婊子! 疤子的声音很大,可没有人回答他,刚才还喧闹的大排档一下子静了下来。肖 弟的耳朵里响起了哗啦哗啦的炒田螺的声音。肖弟闻见了疤子满嘴巴的酒味,那个 婊子说过你,她说你是他的大哥,你婊子妹妹欠我钱,现在我找住你了。 王兰走了过来,老板,老板,你可能弄错了吧,我们家肖弟哪里有什么妹妹啊, 他就独苗苗一个。 不要你说,你也是个婊子!疤子一把推过王兰,王兰就倒下去了,无数只田螺 壳哗啦哗啦的在地上滚来滚去。 肖弟听到了红泥小炉们纷纷跳了起来,哗啦哗啦,哗啦哗啦。肖弟有点恍惚了, 刚才还满是顾客,可现在只剩下了满桌子没有吃完的红泥小炉和地上的空田螺壳。 肖弟忽然感觉到自己的脸上多了什么,自己的红帐篷忽然动了起来。一点也不 能安静下来,真的就像一颗狂跳不已的心。 臭婊子,臭婊子,我让你逃!我让你逃!疤子终于找到了角落里簌簌发抖的小 小,在疤子手里的小小就像一块抹布一样软。 肖弟找了找,王兰似乎在地上睡着了,而一只空啤酒瓶正站在他的手边,张着 一只无辜的嘴巴,想说什么话,可什么话可说不出来。肖弟抓住了它,把啤酒瓶往 快餐桌面上一敲,啤酒瓶没有碎,桌上没有吃完的红泥小炉倒是吓怕了,统统跳到 地上去了。在王兰的尖叫声中,肖弟的双脚毫不犹豫地踏在了这些红泥小炉的身上, 那些红泥小炉被肖弟踏得火光四射,这火光把那红色帐篷映衬得分外鲜艳,就像是 冬夜里开放的一朵红荷花。 偏偏这时候,肖弟的右胳臂疼了起来,啤酒瓶都快要举不起来了,有点像是肩 周炎,后来发现不像了,脱臼般地疼,肖弟很是不明白,胳臂怎么就在这个时候不 争气呢?他忽然就想起子刚进重机厂的时光,他和其他二个师傅抬着300 公斤重的 钢板,他年轻气盛,自己不由分说地就选了后面,三个师傅中的一个师傅说,年轻 人,如果你想照顾你,就应该在前面抬,前面比后面要吃力。其实肖弟从来就没有 抬过这么重的东西,到了目的地,其他三个师傅没有通知他,就把自己的肩都卸了, 可肖弟没有来得及卸肩,当时的胳臂是被猛扯了一下,其他三个师傅显得很是不安, 都以为他受伤了,年轻的肖弟向前甩了甩胳臂,又向后甩了甩,正常得很。肖弟没 有想到,过了这么多年,那次被迫卸肩落下的伤发作了。 肖弟手一松,啤酒瓶落到了地上,它没有碎,在地上努力地弹了一下,又落了 下来,滚到了地上那群红泥小炉中,张着嘴巴,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