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1943年,远村与敏生的女儿小满病死,敏为此伤心至极,她几次到中马城堡找 远村,都没能得以相见,因为苏日战争已经加剧,城堡内的试验进入秘密收尾阶段, 长官对人员的外出控制十分严格,连内部的士兵进出也要准假。 远村还是做伙食房士官长,他外出采买的次数被限制在一周一次以内。 小满死的第二周,远村出城堡见到了敏,两人抱头痛哭,远村想跟敏说那本日 记的事,却因悲伤过度而忘掉了。 两人到埋葬小满的蒙山脚下一片玉米地边上,呆坐了许久,四周围是荒芜的野 草,宁静与幸福竟然在几天之内就没了。 远村跟敏说,可能他们很快就要战败了,如果能有机会回国,你愿意跟我一块 走吗? 敏摇摇头,说不可能。 远村便拉着敏的手说,那我们就死在一块。 从那天之后,远村变得沉默寡言起来,他除了带领手下的伙食兵们做好每天的 一日三餐之外,便是躲在自己的寝室里喝酒。当时城堡中许多负责警卫的日本兵都 情绪不佳,他们好像越来越感到末日来临了一般。 这期间,不少日本兵因为跟中国劳工有过亲密接触,被关了禁闭,或处以惩罚。 有的因为跟中马大尉顶嘴而被送走了。远村在心里想,他们可能是不能够活着回日 本了。 远村为此不敢每周都去看敏了,他不是不喜欢敏,他是怕被心狠手辣的中马大 尉发现了对敏下毒手。 远村在日记中写到,这是到731 部队的第8 年了,时间的堆积使他知道了自己 所服役的是怎样的一支部队,也知道了很多事情。这里其实并不是什么大东亚圣战 的荣誉地,而是一座人间地狱。我们都是刽子手,不仅仅对中国人进行屠杀,而且 对同胞也是不平等的和毫无人性的,中马大尉等一些指挥官都在做着灭绝人性的事 情,枪杀士兵,强奸女军属,甚至强奸后杀掉,这一切都使他的内心充满了迷茫和 憎恨。 远村在年末一次外出采购时,将他的那本日记交给了敏,让她帮自己妥善保存 起来,嘱咐她一定要将其藏好,万万不能丢失。 1945年8 月8 日,苏联红军毅然向日军宣战。9 日,在中苏边境4000多公里的 战线上全面出击,日本关东军仓惶溃逃。 远村所在的中马城堡也十分慌乱,原本要用细菌战进行孤注一掷的,却不得不 在苏联红军的强大攻势下放弃。远村知道距他们不远的平房屯军事特别区的部队已 开始撤退,他们这里也开始枪杀关押的犯人,然后焚尸灭迹,一时间城堡内浓烟四 起,许多敢死队员纷纷自尽尽忠。 远村想趁乱去见敏最后一面,因为他早已接到通知,所有士兵即将在四天内坐 火车撤退,不得携带家眷。但出门搜查盘查得非常严格,没有中马大尉的路条根本 不可能进出。8 月11日,第一列火车进入专用线,载着一些军官和士兵撤出平房屯 站。12日,远村随一些后勤人员在军曹田中的带领下朝平房屯方向撤退,却在孙家 火车站附近遭到抗日队伍的突然袭击,远村等十几名士兵被俘,军曹田中等6 人被 击毙。 一年后,远村作为战俘被遣送回国,他被迫隐瞒身份,过起了隐居生活。1974 年,已经57岁的远村作为访华代表团成员来到中国,他专程到黑龙江寻找敏。远村 到了拉林镇,甚至平房屯,找了一个星期,却没有敏的下落,据原住裴家窝棚的农 民马叔田说,好像当时战争结束时听说过有那么一个女人,曾经跟一个日本兵来往, 战争结束后不久就生病死掉了,而敏原来居住的那个村子已经早就迁移了,并没有 人知道究竟迁到了何处。因为那片地区已经盖成了几家化工厂。河水也早已干涸, 成为一片黑灰色的盐碱滩。 远村既为那个曾跟自己有过肌肤之亲的中国女人的死而难过,又为那本他仔细 记载的日记的丢失而痛悔。但是当时撤退的情形实在不允许他将那本日记带在身上, 一旦被发现了那可是杀身之祸。 远村想在平房屯走走,他这次来中国,平房屯已经是哈尔滨的一个区了。但他 没敢提这个要求,怕随行的人员怀疑到他731 部队的身份,只好洒泪踏上回北京的 火车。 远村在火车上,于心里叹息,在人类历史上,有许多被人唾弃的丑行,而其中 的一些丑行也发生在他的身边,那就是他们的731 部队的恶魔行径,使他的心永远 都感到不安。 在北京,有位中国学者告诉他,揭露战争的丑恶是正义的,只有历史能呼唤人 类永久的和平。 远村回国后试图写一些文章,可那些记忆刀子一般割着他的心,他说他只能每 天在静夜更深之时,在自家的香堂草团上,长跪一刻钟,以此来向中国人民谢罪。 1992年,日本的一些民间友好团体,筹建了“细菌部队展”,在日本的十几个 城市展出,让许多国民惊叹和哀婉。展出期间不少当年的老兵和亲历者纷纷站出来, 讲述当年的情景,可惜远村已经辞世了。 远村曾在辞世前对他的一双儿女说,731 部队的行径已不是什么秘密了。 老人说完就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