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回来的路上,小森就病了。 他不舒服。 他感到头晕。 妈妈以为小森是受了凉,因为有那么一会,小森和那个赵幸福在外面玩了很长 时间。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很迟了。赵小花的奶奶提出让他们在家里吃饭,他们拒 绝了。那样的卫生状况,他们怎么能敢吃?再说,那样的一个家庭,也不可能拿出 什么像样的饭菜出来。老妇人当然也就是那样客气一下,她也知道,这一家子的城 里人是不可能接受她的招待的。她们受人滴水之恩,却无以涌泉相报。谁让她们是 穷人呢? 穷人是为难的,尴尬的,无奈的。 在回去的路上,他们在一个镇上的饭店里(看上去还比较清爽、干净)吃了饭, 然后就急急地往回赶。那时候,已经是下午一点多钟了。在车里,妈妈的一个朋友 (是她的一个羡慕者)打电话给她,两人说到时装、美容、瑜珈,以及谁和谁的什 么事,说得兴高采烈,然后妈妈就说到他们是如何来看望一个贫困家庭,说孩子们 是如何如何的可怜,以及自己是如何帮助他们的。她说得自己都感动了起来,不觉 把自己的身体挺得很直。她语气里充满了自豪与爱怜。 爸爸在前面聚精会神地开着车。 他不语。 但是,他心里是充实的。 做了善事之后的人,心里都会是有一种甜蜜的感觉,有一种施舍以后的满足。 他希望儿子小森能记住这件事,最好写一篇日记,谈谈今天的感受,然后说不定可 以拿到报纸上去发表。他认识报社里的人。市里有两三家报纸的老总经常和他在一 起吃饭。他是他们的少数几个重要广告客户之一。不管怎么说,这样的行程是值得 的,培养了孩子的爱心。也算是学雷锋,做好事吧。 就在妈妈在电话里聊得起劲的时候,小森感觉腹腔里有一股东西往上涌,一直 顶到了喉咙口,他一张嘴,中午吃的东西就全吐到了妈妈漂亮的裙子上了。妈妈像 被烫了一下地跳了起来,头都差点撞上了车顶。小森闭着眼睛,脸色苍白。爸爸赶 紧就减速,把车停靠在路边。小森的心里,翻江倒海。“宝贝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妈妈吓坏了,一迭声地叫。但小森不说话,把头歪靠在妈妈的怀里。“是不是在饭 店里吃了坏东西?”爸爸担心地问。“不会的。我们也是一样吃的。怎么没反应? 我估计他是在风里吹着了。他和那家的小男孩,在外面玩了好长时间。”妈妈说。 他们找到一个有自来水的地方,帮小森擦洗了。小森的妈妈几乎把包里的纸全 翻出来了,使劲地在裙子上擦啊擦的,可总有污迹。小腿上也有,但因为丝袜是肉 色的,所以倒也看不出来。尖头皮鞋上也有,水一冲就没了。只是妈妈有点心疼, 那皮鞋是800 多元的意大利品牌。 小森吐净了,妈妈让他靠在后座背上,喝了些水,脸色也恢复了些。车子重又 上路。又经过两个小时,他们进入了城市圈。远远地,看到城市里已经亮起了灯火。 而小森这时的感觉也好多了。 回到家里,天已经黑了。家里的保姆一直在等他们。饭菜都已经做好了,还很 热。一家人吃了饭。小森也吃了,脸色红润了许多。妈妈吃得少,放下碗就走了。 她和她的姐妹们约好了,去一个健身俱乐部进行锻炼。那是一个以高级白领和有钱 太太们为主要消费群体的健身中心,采用会员制,入会的门槛很高,光入会费就得 一万好几。 爸爸没有出去,在家里照顾着小森。保姆洗刷好了碗筷,就匆匆地回家了。家 里人还要她照顾呢。她是个40多岁的妇女,下岗了。丈夫在一个什么厂里,暂时还 没失业,工资也很低的。一个孩子还在读中学,家庭负担挺重的。她干活很勤快, 也很老实。小森的父母对她是基本满意的。她很努力的工作,也只是想保住这份饭 碗。现在城里的钟点工和保姆之类的太多了,不仅有城市的下岗女工在做,更多的 是从农村来的。她们的价钱更低廉。 小森睡在自己的房间里,玩着一个小小的玩具,那是赵幸福送给他的一只赛车。 那是他父亲出去打工后,给他买过的最贵重的一件礼物。已经很旧的,车身上的漆 已经有点剥落了。小森的家里其实有很多的赛车,还有几千元到几百元不等的汽车 模型,都非常精致,漂亮。他当时和赵幸福在一起,只是一起玩了一下。可是,赵 幸福看着他,却突然说:“送给你吧,我把它送给你。”小森并不愿意要,可是赵 幸福却坚决地说:“真的,我送给你。” 爸爸进房里来了一下。他看到了那只小汽车,问:“哪来的?”小森说:“那 个男孩给我的。”爸爸好像嘟囔了一句什么,然后就退了出去。 小森玩了一会,就关了灯。在黑暗里,他听到坐在客厅沙发里的爸爸用手机在 和谁说着什么,“不行,这怎么行?我是企业,不是福利院。他受伤,也已经赔过 钱了。工伤能赔多少钱啊?已经足够了!回头把他辞了。农民工有的是,噢,好的, 好的。”声音很高。突然,声音又一下小了许多,“宝贝,我今天不方便。我们从 外面才回来。他妈妈去练健身了,可是小森有点不舒服,我就在家当留守爸爸了。 啊,嗯,知道了,宝贝,我爱你。有机会再说吧,bey ——” 一瞬间,家里一下子变得特别的寂静。 那无比的寂静,让小森感到将来恐怕要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同时,他隐约地感 到,大人们的爱,原来多少是带有点表演性质的。 他迷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