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房间显得陈旧,但是干净朴素,不像很久不住人的样子。一张老式雕花木床, 一张红漆剥落的写字台,写字台上甚至还有一座铜做的烛台,插着半截红蜡烛。一 把和写字台配套的旧椅子。墙上是很多年前流行的简单的年画,粉红的胖娃娃早已 被时光刷得苍白。只有头顶的日光灯多少有点现代气息,也是昏黄的,在天花板上 映出一环一环黄中泛红的光圈。这几年我去了很多省份和地区的小地方,即使在十 分落后的乡下,也很难再见到这么古朴陈旧的旅店摆设了。 外边下起了雨,透过玻璃只能看到漆黑的一片大雨。我倚着被子躺到床上,两 脚垂在床下。有点累,每到一处停下来我都感到累。这两年才有的感觉,过了35岁 就不是一样了,身体动不动给你一点颜色看看,提醒你已经不再是可以无限轻狂的 少年了,而坐车又的确是件劳神又劳力的事。响起了敲门声,是老板娘,拎着一桶 热水和一个盆子,让我烫一下脚,洗洗再睡。 “赶长路烫个脚睡得才稳。”她说,帮我把床铺理好。“喜欢这房间吗?” “很不错,”我说。“看起来似曾相识。” 我对这个房间充满好感,有那么一会儿我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然后想起来, 多年前祖母的房间大约就是这种模样。 “八年前养蜂场旅馆最好的房间就是这样,我把它原封不动地从旧屋里移到了 这里。” “老板娘真是个有心人。” 老板娘笑笑,说:“你来过左山么?” “记不清了。好像来过,又好像没来过。这些年跑的地方太多了,混在一块儿 连我自己都搞不清哪对哪了。” 老板娘不再问,说有事就到楼下找他们,临走前帮我点上了蚊香。我简单洗了 洗,重点烫了一下脚,然后从背包里抽出一本书就上了床。因为下雨和靠近山石, 房间里温度不是很高,我躺在被窝里散漫地翻着手里的书。然后就稀里糊涂地睡了 过去。 又梦见了摇摇。她在梦里再一次哭喊不止,说我竟然背着她和别的女人乱来, 面对她的指责我两手空空地摇荡,说不出话来,脑袋里也空荡荡一片,我无法让她 相信我什么事都没干过,她说她亲眼看到了。摇摇曾经是我的女朋友,八年前嫁给 了别人。我常常做这个一成不变的梦。也许不是梦,我睡前常会想起这个做了无数 次的梦,尤其是一个人在外面的世界游荡时。所以,我怀疑我并没有睡着,只是昏 昏沉沉地又想起多年前。那时候摇摇热衷旅游,一有机会就拖上我到处跑。我们工 作时间都不是很长,所有的积蓄几乎都花在了路上。跑了多少地方她也说不清楚。 其实花费最多的不在车上,而是住宿的费用。我们只是恋爱,不是夫妻,没法住在 一起。即使旅馆老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不行,摇摇对男女之间的形式十分看重, 每到一处坚决和我分开住,这样我们每次都要开两个房间。 八年前,大约就是这时候,从一次长途旅行中归来,她突然对我大吵大闹,说 我竟然背着她和别的女人干坏事,被她当场撞见。这些天来,她一直在等着我向她 道歉,可是我居然若无其事,好像什么坏事都没干过,太过分了。原来还准备留点 希望给我的,现在彻底寒心了。要命的是我仍然不承认,我不记得什么时候和别的 女人有染,和她在一起时,我几乎很少盯着别的女孩看。摇摇认为我在抵赖,越发 激起了她的愤怒,无论我怎么解释都无济于事,她咬牙跺脚地离开了我。 这些年来我都觉得莫名其妙,我什么时候和别的女人乱来?我们还是分开了, 半年之后她嫁给了别人。我们还在同一座城市里生活,偶尔还能在马路上遇到。见 面各自勉强地打个招呼,成了不冷不热的点头之交的朋友。见了面很少深入地聊聊, 谁都不再提那些已经无法弥补的旧事。她已经不再热心旅游了,一年难得出门几次, 兴趣几乎消失殆尽。而我却喜欢上了旅游,这些年来一个人跑遍了我所能跑的几乎 所有地方。我的工作,我挣的钱,只有一个去向,就是花在旅游的路上。有一天我 在马路上遇到了摇摇,她问起了我最近的行程路线,我简要地介绍了一下。她说左 山就在这条线上,有时间可以去一下。 “应该去看看,”她说,“八年前的老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