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二天一大早,泔河村人都知道了老秦遭遇车祸的消息。正议论着,就见救护 车“呜哇——呜哇——”地进了村。救护车一直开到了老胡的家门口,十多个穿白 大褂的医务人员,有人抬担架,有人提着输液瓶,有人抱着氧气袋,有人捧着治疗 盘……一副紧张的抢救状态。大约一袋烟功夫,老胡家里传来了哭声,很容易分辨, 哭声来自两个人,一个男人,一个女人,男人是秦河生,女人是小林。泔河村人远 远地站着看热闹,没有人搭手,他们纳闷:老胡咋就容得下这个没有给泔河村办过 一件事的白眼狼进自己的家门呢?让泔河村人更为纳闷的是,从老胡家里走出来的 十多个医务人员,一个个都湿红着眼睛,一步三回头…… 按照泔河村的风俗,老胡找来了风水先生,在村里的公墓地给老秦选择了坟地。 在找人打墓的时候,老胡才感伤地意识到,从此以后,他再也不是那个在泔河村说 一不二的老胡了。他寻到东家,东家说我要哄娃耍呢,没时间谝闲传。他寻到西家, 西家说媳妇叫我摘菜呢,腾不开身子。跑了大半天,一个人也没有寻着,老胡没有 法子,就领着自家人给老秦挖墓。三小子一百个的不情愿,挖一镢头,发一句牢骚。 老胡说,把你的嘴夹紧,人都死了,你还计较个啥呀。老胡这么一说,一家人也都 嘬口不语了,默默地给老秦挖好了墓穴。泔河村有人给老胡撂风凉话,有人冲他吐 口水,不知谁还在夜晚给他家门前泼了一堆大粪,比较统一的说法是老胡老糊涂了。 都知道老秦是个孤儿,但老秦出殡那天,却来了许多的亲戚,有城里的,也有 乡村的,很多的车,很多的花圈,把小小的泔河村挤得满满当当。泔河村人远远地 站着,冷眼瞅热闹,指手画脚地说闲话:那个悲恸欲绝的老太太,估计是老秦的娘 ;那个走一步磕一个头号啕大哭的姑娘,估计是老秦的私生女;那个一直朝老秦的 灵柩上撒着花生、大豆、红枣的呱呱而泣的中年人,估计是老秦的兄弟;那个一袭 黑衣胸口别着白花的漂亮女人,估计是老秦的情人……这一天,胡广平也回村了。 胡广平一直在县城跑生意,见多识广,他突然指着一个人说,我的老天爷啊,你们 快看,走在前面那一堆人,是县委、县政府、县政协三大班子的成员,走在他们中 间的那个人好像是市委书记呢。 听到胡广平的咋唬,有人不以为然地说,满嘴跑舌头,死了一个小小的白眼狼, 市委书记还能来? 胡广平说,真的,我在电视上见过,牛皮得很呢! 老秦头七那天,老胡和老婆来到了老秦的坟前。老胡点燃一锅旱烟,抽了几口, 放在了老秦的墓碑前,说,老秦,抽几口烟,在家里好好息息吧。 老婆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截孝布,这是老胡从秦河生头上取下来的那截孝布,她 点燃了孝布。看着眼前林林总总大大小小的坟头,满脸的折子里爬满忧郁。她说, 老胡,你把这里的死人都得罪了。 老胡一怔,脸上现出不自在,说,你看出来了? 老婆含糊着说,我啥也不知道,可是,你瞒得了我,瞒得了睡在这里的人吗? 老秦早与他们见面了呀。 老胡缓缓地转动着他的眼珠子,转到哪个的坟头,就在心里对哪个作一个揖, 随后说,睡着的人想得开呢。 老婆抬起头,把目光投向远处的村里说,村里的人都让你得罪光了。 老胡岔开了话题,感慨着说,老秦把人活成咧,那么多的人送他。 老婆把目光收回来,落在老秦的坟头上,怨怼着说,老秦啊,泔河村人向来不 拿你当外人,你咋跟泔河村恁生分呢? 老胡拾起旱烟袋,把火星抽旺了,说,老秦,在家里呢,你慢慢抽,别急。拧 头对老婆说,老秦把好事都给了别的村,是因为在老秦的心里,泔河村是他的家, 他想回家,是他一直把泔河村的事在心上搁着呢…… 起风了,老婆打个寒颤,揪着心说,老胡,我心里总是不踏实。 老胡指教说,迷信罐子! 天黑了,老胡和老婆回家,路上的积雪没有消尽,老胡滑了一跤,摔断了一条 腿。